《现场批评》之文体探微:小说(三)


15 批评是一种击打

启发读者作者想问题,往前走。至于下一步怎么写,只能提供一种选择。
谁都得选择,好的总在下一篇。
  我喜欢大海,小溪对于大海就差一点。但海也有平静时、狂怒时、忧伤时、涨落时。如果小溪能容纳大海,极致了!三分文面七分文里,印成书,才有认真读的可 能性。这就是大气与小气、显性与隐性的关系。文友论战,要一枪致人要害,才是对对手的尊重,不要耍花枪,那样会激怒人的。
大家的优点在于把握潮头,领先一步,而不在于把别人写到极致的再来一遍。网络上实际很多人比我写得好,但能力与兴趣局限于司空见惯的或者说创新不大的层面,进步慢。我还是推举杜鸿,他在技法上,不一定比谁强,但为什么东东不一样?观念与意识,感觉到位,一切跟着来,不会的可以学会,潜能超水平发挥。
    《猫虎人》是不错,可几人知我应我?可见也很失败。比起杜鸿《一个白痴统治的村庄》,少了铺垫,缺点也很明显。主要是篇幅限制。另外,每个作者都有自己的喜好方式和写作 风格,这是没有高低的。比如我就喜欢厚重如山。《午夜“金瓶梅》素材不雅,下手狠毒,但我是借以写忏悔难,并且总是梦里真实梦外不真实,文本欺骗性很大。认真看,够想的;不认真看,陷阱很多。?
     (2001年3月13日)
   
16 在厚重与好看的契合中寻求小说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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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很多人想把小说写得大气恢弘、灵动厚重,使读者获得心灵的冲击和审美的满足;另一方面,这种想法又面临着被巅覆的命运。当以德国为代表的西方新一轮纯文学热潮渐渐熄下来的时候,包括俄罗斯和中国在内的文学,根本就还没有找到它们的方向。如同永远蛰伏在洋流下面的鱼,而水面那些泡沫和浪渣,始终入不了读者的心,更不用说,走在前面的西方文学对它有接受的可能。如果我们像看经济那样看待文学的落后,我们会毫不犹豫地说:我们已经又落后了一轮。究其原因不在作家。而在于社会对文学的偏离力量使然。无论是政治、经济,还是文化本身,都让文学遭到窒息和冲击,更不用说扶植和培育文学自身生长的力量。因而,作家的命运,全似一些唐吉·诃德,孤独地像个英雄似地在奋斗,流泪,流血,长不出厚重而致远、好玩而入心的一对翅膀。
在这种背景下,再来看待我们的小说,它就显得太虚弱了。新时期以来,中短篇虽然获得了一些进展,总体上超过五六十年代,甚至可以和三十年代齐肩,但长 篇水准连五六十代也没有达到,即使有过几部象模象样的,也因为大量的灌水垃圾而显得比重太小。当下的写作,大多挤在小资、伪先锋、传统现实主义、伪文化、 纯精英等路上,大气而灵动的新汉语写作以及类型小说严重不足。
小资写作很大程度上步入了私人化的旁门,根本就不能够以小资笔调,勾勒出平民层面的小资情怀或小市民心态的生存背景。大多是三两个人物,一张床,一个酒吧,一台上网的电脑,大家便从床上玩到酒吧,从酒吧玩到网上,或者顺序相反。结尾加上“你爱我还是不爱我?”“你为什么抛弃我?”或者“爱从此深埋在寒武纪的化石里”。为了增加卖点,只有增加床上戏,并且声称“我写的是我做爱的方式啊。”
伪先锋写作着意技巧探索,照抄或套用国外已有的方式,或者稍加改进,但忽视了人物、故事、文本的本土化和精神内涵上的先锋性。吊民伐罪的劲头不弱,而 内力却非常弱,甚至不知道生存之疾苦何在,人生之罪状何在,人类之向往何在。与小资合流,而至床第性爱,与纯精英合流,而至偏私情怀。
传统现实主义写作没完没了地复制无关痛痒的表面现实生活,一地鸡毛蒜皮,拣起来闻闻,没有一点民族的或是人类的精神气息,美其名曰我唱的是“主旋律”。对于转型的民族精神与个人情态,多半是不闻不问,关心的是话语权的占领,如何更多地复制别人复制自己,实质是稿费与权力欲。
伪文化写作当然要尽可能搜集文化知识,塞进小说文本,以掩盖真正意义上的文化虚弱。结构搞不好,用哲学观点来串;故事讲不好,写成散文体;人物活不起来,让他多读书,谈哲学、历史、音乐、美术。总之读我的小说就是读文化,读知识,读不懂莫怪我。不过,这些知识也是现炒现卖,决没有积淀发酵的味。
纯精英写作时刻不忘记自己是知识精英,千方百计把写作趣味限制在知识精英感兴趣的范畴里,拒绝平民大众进入的可能性。对于转型时期的精神生态他们有自 己的看法,但这些看法,与民族无关,与平民无关,甚至与真个精英阶层的命运也无关,只是小资写作在精英中的翻版,使人读起来觉得更艰深一些、更文化一些。
我们无法否认,上述写作路子中,也有一些较好的作品,作为写作路子之一,毕竟有过某方面的贡献。但是,如果一条路子走到底,则是不可能产生大气磅礴之作。小说,必须寻求新的契合,找到产生大气灵动之作产生的可能性。
满足于网络小说自娱自乐特性的写手们又要站出来抬杠,小说为什么要他人满足呢?我自己满足就行了,你想文以载道的观点强加给我呀?
这里所说的新汉语写作确实没有把上网自娱的东东包括 在内,如果确有妙趣横生的佳作我们也没有打算排除在外,但总体上讲,自娱与创作是有区别的。初期的网络文学由于一些商业网站要吸引人气,发现一两篇像样一点的习作,就惊呼发现了新大陆,企图使自娱性的写作成为网络所有的文学的一个别种,连张抗抗这样的作家也希望它给文学带来新突破,痞子蔡走红一时,以为这样就可以创造一个与传统文学抗衡的天地。一时间“大话”“口水”“网恋”漫天飞。其间也出现了邢育森、李寻欢、安妮宝贝、宁财神、俞白眉、SIEG、尚爱兰这样一些佼佼者,但真正使网络文学获得生机的,不是他们,而是更多在传统文学界露过脸再到网上安营扎寨的一大批作家和写手。网络文学创作的整体水平较两年以前,有了明显的提高。早期的写手们有的被淹没和遗忘,有的在苦苦挣扎着,有的则成功地融入新扩大的队伍之中。然而,过于强调网络特性而忽视文学共性的倾向在很多社区和文学论坛依然十分严重,“口水”泛滥的结果,很大程度上败坏着新生读者的味口,使他们误以为小说就该那样写。谁也无法要求上网发帖子的人都必正而巴经地搞创作,但确有必要把新汉语写作与自娱自乐的“口水”游戏加以区别,以激励作家、作者始终保持清醒的创作态势。
作家和写手为什么必须使自己的创作符合文学的规律,而不能随心所欲,放浪无拘?这涉及对文学功能的认识。窃以为,写作是在追求自身行为的正当性,为人类精神需求筑造家园。作品当然要表达作者的精神愿望,但同时要代表群体、民族、人类的精神高度,引起更多人的感动、愉悦和认同。文学社会性因素和自娱自乐 成分两方面都不可避免。创作既不是权力意志的代言人,也不是纯粹私人情绪的发泄场。个人情怀与公共价值合为一体,才会具有使人类对宇宙情态自悟自醒的力量。文学以作品为中介,进入读者心灵,使人类理性精神与感性情怀穿越时空,在不同地域、不同时代、不同性别的人群中震荡,成为若即若离、漂浮在经济基础和 国家意识形态上空的云。读者从小说的虚拟情态中看到自身的生存状态和意义,明白力量与希望所在,明白苦难或苦闷的根源,懂得宁静和真爱的审美价值,愁苦万 种的心灵得到激励与鞭策,萌生新的冲动与勇气。作家通过作品成为读者的知音。只有在阅读与写作互动的过程中,人类因袭崇高与美好,放逐狭隘与偏私,完成文 化意义上遗传与变异的愿望,才得以实现。文学决不会被任何人蜷伏于狭隘与偏私小圈子里。
当下的小说创作,必须在灵动与厚重的契合中增加自身份量。这是一套整合的功夫,单靠某一方面的努力是难以奏效的。作家或写手的才气往往表现在一两个方面,有的长于结构,有的长于故事,有的长于语言,有的长 于立意,问题难以把这些长处整合在一个作品中。而大师们的佳作,整合了小说的各项要素,使人觉得浑然天成。小说是整合的艺术,整合中还要保持鲜明的个性。 先锋必须是各方面,至少不能有一些要素明显腿短。在继承与创新的整合中,必须既有传统的底气,又创新的能力;在技巧与内容的整合中,文面必须是干干净净的 小说,生活面又必须开阔大气;在灵与肉的整合中,既要保持灵性的飞扬,贴近神性的彼岸,又不能排斥细致的生理感觉,深入人性的此岸;在现实景况与审美感觉 的整合中,既要零距离关注当下,又要保持行文上的审美距离,以跳出平面写实的窠臼;在群体精神、人类精神与个性精神的整合中,既要有集体的精神凹度,又必 须是“这一个”,不失明显的个案特征。只有谋划好这系列的要素契合,整合才有可能比较成功。
由于各自的路子不同、风格不同,增加作品含量大致有两条路子可以选择:对于语言扎实、内容厚重的作者来说,首要的是厚重中求灵动,使语言更细腻,细节更突出,作品大气而又好读;对语言灵动、情感四溢的作者来说,首要的是集轻灵以成大气,拉开视野,宏大叙述,开拓生活面,使作品如湖海,看似温柔,实则大 气磅礴。同时还有第三条路,与其大家挤在城市小资路上,为什么不能分一些人突破类型小说呢?比如儿童小说、侦探小说、心理小说、恐怖小说、武侠小说、科欢 小说、言情小说、新故事等等,只要与前人不同,就比较容易成功。中国的类型小说实在欠发达了,多年来似乎只知道现实主义一条路。
(2002年11月15日)

17我看小说
——答静若水网络调查

小说只能叹一声。一声可能惊天动地,也可能随风而失,水准与机遇都很重要。看小说,首先是看故事,接着是人物命运。没有人等待小说来拯救和教育。作家感叹,在人物命运里,隐匿于细节或闲言碎语中。叙述节奏牵着读者思路走,让读者欲罢不能。
好的小说,叹到人心尖尖上,让人扼腕、垂泪、猛醒、奋起。这样的小说有三重文本结构,一重是人物故事,面上的,好看。二重是社会背景的,贯穿于情节的各类知识或者一般的人生经验、美好情感或者悲剧发生的原因等等,满足认知功能。三重是抵达灵魂深处痛处痒处的感悟,与人生的根本困惑与快乐相关,通过事本与人物命运表达出来。借用人物、事件、场景、细节这些道具,导出灵魂活剧来。
小说有很多流派与技法,都有道理,可能写好,也可能写砸。小说是门整合的功夫,光一两因素成功不行,得整体和谐完整,直到抵达内心的任务完成。所以,手法与技巧没有过时的,对生活的领悟与感叹、对灵魂的触摸与体味、对生命价值的批判与认同却有可能是过时的,话语体系、艺术思维与审美眼光则有可能是过时的。创作主体应当超脱功利拘绊,超越平庸知见,胸怀慈悲大爱,挚爱宇宙人生,行走在精神的高处与深处,心通古今,神游天际,满腔挚爱才能自然流淌,笔下人物才会活灵活现,命运逻辑与应对才能符合历史规律与艺术规律。
我写过几十个中短篇,发过两个头条。没有什么水平,只是有一些思考与看法。我的作品有现实主义的、魔幻主义的,也有杂糅的,我喜欢的只是带着镣铐在人神共惑之域起舞,展露性灵的顽强与妖冶。我认为,先锋应当是精神内涵与艺术形式的双重先锋,而不仅仅是借用先锋主义的手法。
读小说与写小说,都离不开乐趣。没有乐趣,即便思想高深,很难吸引人。我佩服那些灵动的作家,叙述中充满灵气,而精神又直抵人类痛处。他们的感叹,是灵性的感叹,涉及终极悖论的感叹,不只是阿猫阿狗的感叹,也不仅是战斗、呐喊与抗争。人生总有一些很难迈过的坎,但人总要坚持着奋斗着,即便是个悲剧,也力争有点智慧悲剧的味道,不仅仅是性格悲剧与社会悲剧。这样小说才能给弱者以智慧和力量。对待艺术与对待人生一样,要有个坦然心态。该扛的要扛着,该顶的要顶着,扛不了顶不住也可放下绕道走,灵气一点,不能让尿憋死。
小说无禁区,小说也是玩的。但玩得好不好,就看玩家修养了。血管里流血,水管里流水,至于关注当下、不忘载道、高尚情操这样一些嘱托,真是非常次要。让水管流血,你得先把血灌进去,主体修养上去了,不需要任何告戒与嘱托。
(2006年12月12日)

18 后殖民时代平民英雄情结的悲剧景遇
——我写《耶蕾歌的玫瑰》

??   在朋友中我不只一次说过我是一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这种悲观的意识深藏在我的意识底层,渗入 到我的写作。尽管我作为一个腿上还沾着泥的农民后代,作为平民中的业余文化人,职业生涯已经结束的公务员,从精神到物质都远远超过了赤贫的祖辈,对于个体物质和精神层面的景遇已经满足,却丝毫改变不了我悲观的性情。从纯粹精神的角度,我是一个弃儿,一个永在途中的流浪者,一路悲观到底的叫化。必须这样认定我自己,才有坚持写作的力量,才有做一切本可以不做的事情的勇气。
我拿到杜鸿(眼镜蛇)的出题时,对其中具有西洋气息的地名和人名感到难以适应。我不太喜欢把本土的故事和西洋人扯到一起,也不喜欢西洋的叙述方式。我想写的是地地道道的本土故事,是国人当下的精神景遇。西洋人毕竟离我们太远,我没和他们一起上过茶馆、压过马路,压根不知道他们是否同我的同胞一样,除了喝酒、做爱以外,还有没有别的忧喜。在解题上我必须把它本土化。同时,我又必须找到我的父兄们与西洋人的联系,不至于完全白费了出题人的苦心。仅此一层, 已把我考出汗了。我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好的过了解题关。
我写的是我熟悉的村镇生活。有这样一群人,走不出贫困的影响,走不出殖民时代的阴影,走不出祖辈图强的英雄情结,甚至走不出僵化体制的桎梏。在市场经济大潮中,他们也依葫芦画瓢地寻求着发展机遇,以实现祖辈的梦想。故事从得了红皮症的石岱进耶蕾歌诊疗所开始,牵出大奶夏雨翎、元老板、施丹、夏瑜、石逢风、戴思毓、夏全、诗黛、俞瀚新等一干有血有肉的人物,以及石家四代人一百年的故事,到耶蕾歌野生玫瑰自然保护区项目招商失败告终。商业大潮下城乡各种角色尽情按照自己的运行方式表演,却无一不回到原来的起点,石岱太公石遇汉那种报国图强的悲剧英雄命运,继续在子孙身上上演,不同的只是变换了具体内容,由报国图强、服务乡里,变为振兴耶蕾歌。女人们也一代一代受到男人命运的影响,爱情、婚姻、家庭,倍受挫折。唯一不跟男人一路的女人戴思瑜也因为错投市长的怀抱,苦心经营的资产被俞瀚新收购。笼罩在殖民时代英雄情结下的男男女女,几乎无以例外地回到了最初的人生起点。
这是一伙想干大事的小人物,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乡长。没有人逼他们干,他们是自讨苦吃。颇有一些诸葛亮式的悲剧情怀,只是他们比诸葛亮懵懂多了。诸葛亮以旷世智慧创造了千古悲剧,后人无法超越。而我的父兄们不过属于悲剧中的小人物,无论事功与智慧,都无法与诸葛亮相比。诸葛亮是看清了想清了而全身以赴,我的父兄们却是被遗传在血管里的英雄情结鼓动而慨当以慷。他们的悲剧属于智慧悲剧中最初级的那种悲剧。
我把悲剧分为性格悲剧(如张飞、关羽之死,性格缺陷是最主要的诱因),社会悲剧(如窦娥之死,主要是社会专横),智慧悲剧(如诸葛亮,既无明显性格缺陷,也无权力暴力,主要是遵从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理念和愿望)。我以为智慧悲剧才真正是审美意义上的悲剧,它不仅隐含了智悲相随的事实与真理,而且提供了荡气回肠的美学范式,确有感人至深的力量。尤其在这个英雄终结、智者退场、价值变迁、情感低回的时代,我们的身份可以是平民的,精神却不能是贫弱的,或许我们还需要悲剧的慰籍。
我更爱的是小说中的女性们,在男性集权的社会背景下,她们几乎无不以男性的是非为是非,金钱、荣耀与依附依然是她们性格中扼杀女性光辉的枪手。就连戴思毓这样要强的下岗女工,也不过是走了依附权贵男人的旧路子;新潮的诗黛,成了年近古稀的俞瀚新的情人;而施丹,一直把自己的爱情与幸福寄托在石岱这个穷酸的花花公子身上,对真爱她的人未曾察觉。
我把笔触放在这群平民的日常生活上,力求把故事演绎得跟真实生活一样。我不喜欢故作姿态猎奇情节与语言,宁肯平淡而老实地叙述故事本身,不肯因华丽掩盖了当下的真实生活状态。余秋雨式的文化矫情必须拒绝。但我在故事的精神背景上,发挥了极大的想象力,设置了长期处于英国占领下的殖民地爱尔兰青年施瑜.海恩离奇的故事,借他之名写了一首长达800多行的乱韵叙述诗,实是分行体小说,通过石遇汉曾翻译此诗,把历史和现时、东方和西方联系起来,为当下人物的集体无意识提供了一幅精神背景图,使现实层面的故事立体起来,具备了更广阔的想象空间。
     这样做也许是不讨好的,因为它不通俗,不擅私情。网上真读小说的人少而又少,少到只有要评论时才肯读完。我在这里自吹一番,即便离谱,也不会有人真翻出来读。小说最初是自我的阅读形式,就当我是自读自评。这都是肯纳逼的。我作为同题中短篇创作活动的发起人之一,有义务谈一谈同题创作。我的东东,只是比那些只顾解题和编圆故事的作者稍微多走了半步,还是不够满意。如果继续开展这项活动的话,我建议作者不要停留于只顾解题叙述的阶段,要再往前走,走进小说创作的核心地带,使之成为完全意义上的小说创作。
    (2001年1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