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FUCK,不是LOVE


 

1

别指望六·一儿童节的第三天我能干出什么建设性的事,这一天,有人在回忆,有人在哭泣,我则在看《欲望都市》。罗大佑曾友情提醒:如果我们生存的冰冷的世界依然难改变,至少还可以拥有一张化解冰雪的容颜。我在《欲望都市》里找到了四张化解冰雪的容颜。

北京的张娜打来电话问我的近况,我告诉她我最近在当愤青。果然,被鄙视了。因为我愤得太迟,不时髦了。她们N年前就已妥善地处理好了情绪,相形之下我显得既幼稚又落伍。她告诉我:“本来今天晚上我们有个专业集会的,但日子敏感,不让搞,取消了。听说现在上面拨了巨额款项充实基层警力,就为防治你们这样的愤青。”我一听,很惊讶——最近我总是暴露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惊讶。她说的集会指的是心理咨询方面的聚会,因为她正准备考心理咨询师。这……这也太草木皆兵了吧,在指日可待的未来,她们将是用心理疗法帮我们消除愤怒的和谐天使啊。我想起一个计划生育口号:宁添十座坟,不添一个人!岗岗的,不知道伟大的祖国是否请过麦肯锡或奥美做全套CIS战略,因为其理念、视觉、行为在各个领域也太统一了,整合得颇为专业。

那么,既然有如此冷酷情怀和锵锵气度,为什么不把当年的余孽赶尽杀绝呢?活着的挖地三尺清除,逃亡的追杀到国外,死掉的满族抄斩,这不是老祖宗几千年的权力制度得以巩固的传统么?那么,至少我在20年后的今天看不到那些血腥的照片,那些坦克,那些军人,那些血肉模糊的躯体。

 

2

那一年,我的叔叔21岁,正在那个城市读大四。那个城市的心脏突然发生了一件我至今仍含混不清的大事。记忆中全家人天天围着收音机听广播,担心叔叔的“安危”。那时候没有电话,没有手机,对信息的获取完全依赖广播和电视。偶尔我的父亲会偷听美国之音,听的时候像贼一样小心,说那是“敌台”。敌台的信息大都令人担心,爷爷奶奶每天都心惶惶然。

那一年,我12岁,懵懂无知,只记得头一天还在电视里看到有个领导人探望医院的大学生时流泪了,第二天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只记得我的故乡省城武汉也传来学生的声援和游行,我仍记得那个道听途说的游行笑话:有人在腰间系着一个小瓶子,倒立着系的,上面写着:“打倒小瓶!”

但这一切于我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后来我的叔叔平安归来,全家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再也无人去探究那件事。我的叔叔毕业回来后,再没跟人谈这件事。事隔多年后当我问他,他仍然什么都不说。一个字都不说。

20年过去了,我对那件事的概念仍像12岁时一样懵懂无知,不知道它的真相,它的起因,它的过程,它的结果,它的意义,我全都不知道,统统不知道。我几乎再没听到有谁谈论它,我的祖国不谈论,我的叔叔不谈论。我唯一被允许听到的信息是:几个学生领袖被外国敌对势力利用了,煽动学生发动了一场暴乱,但最后被平息了,几个学生领袖也逃窜到美国去了。

不像历史,像一篇超浓缩的短篇小说。

 

3

20年后,未能赶尽杀绝的余孽,上传了191张照片。那是怎样的191张照片呢?如果是我,当年会不惜一切代价把那个有相机的人杀死,哪怕他逃到国外,我也会宁可对外国发动一场战争也要把相机追回来。或者,从此不要加入WTO,不要国际化,不要让世界发现这个国家。

你可以说,那不是真相,那么,请告诉我真相是什么,那些照片如何解释,或者,来一场东京大审判吧,让当年的人证物证齐聚一堂,让当年的反动者、刽子手、目击者公开讲话,面对全中国甚至全世界现场直播,还人类一段历史的真相,给逝者一个准确的名分。

或者,我多希望我没有看到那191张照片,那些照片让一个仍停留在12岁的成年儿童情何以堪呢。

这一天,我跑到卫生间去洗脸,照镜子时突然有恐惧,生怕我的脸变得丑陋——在目睹了一件丑陋事件的那么多照片后。这绝不是文学笔法,是那一瞬间内心真实的颤抖。

这一天,一个叫艾未未的人又在搞新意思,上次他搞的新意思是:朝大不列颠扔了一只破鞋,掉在人家警卫眼皮底下,为伟大的国父报了一鞋之仇。这一天,他在胸前喷了一个大大的“FUCK”。我突然想起《欲望都市》里的一个情节:一个叫萨曼莎的女人推开门,发现未婚夫站在房间和一个女人干下流之事,她愤怒得扭头而去,那个男人在后面大喊着解释:“亲爱的,这是FUCK!不是LOVE!”

是的,这一天也是FUCK,不是LOVE

 

 

 

                                                            200965日凌晨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