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片般涌向我案头的夏日读物中,又来了一本厚厚的大部头,这是一部有关中国重新崛起为世界强国的作品。这个主题听起来有些耳熟:从广义上讲,21世纪将属于亚洲,具体说来,就是属于中国。这本书的书名是《当中国统治世界》(When China Rules the World)——未来事态将如何发展的问题常常困扰着我,但此书书名却不容怀疑和踌躇。
不巧的是,这本书出版之时,恰逢中国新疆发生了自文革以来最严重的骚乱。在这场民族冲突中,大概已有上百人丧生。上周,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被迫取消出席在意大利召开的八国集团(G8)峰会,飞回北京。
对于一个高度重视自己在全球其它地区形象的国家的领导人而言,错过一场全球最具影响力的政府首脑的聚会并非小事。但这同时也使人们意识到,对于本国的命运,中国的官员们很少像西方观察家那么有信心。依我看,西方的敬畏往往与中国的焦虑相对应。
我们或许不应指责作者为这本最新作品起了这样一个书名。据我所知,严肃的作品不再使用严肃的书名,俨然已成为现代出版业的一条法则。说了算的是市场营销人员:为了在书店的书架上占有一席之地,所有新书都必须单独喊出一句口号——越响亮越好。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如果”、“但是”或“也许”;只有懦弱的人才会使用模棱两可的措辞。
在这种情况下,并非只有出版商才如此肯定。在展开阐述书名所列出的论点时,本书作者马丁•雅克(Martin Jacques)多少有些细微差别,但中心论点却与宣传口号相差无几。不出几十年,中国将成为不容小觑的世界强国,借用副标题的话说,中央王国势不可挡的崛起,将标志着“西方世界的终结”。
如此大胆、却并不鲜见的断言,做出了一个顺手的假设,同时也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顺手的假设是,即使最后情况不是这样一回事儿,大多数人也早已忘记了最初的假设。如果书中预言未能实现,就会有人再写一本书,解释现实为何出人所料。
就像在上世纪80年代,一批知名学者宣称,蒸蒸日上的日本很快将取代美国,成为全球第一经济强国。不久,日本陷入了长达10年的衰退。后来,又有人同样言之凿凿地预言,美国注定永远是世界超级强国。可惜的是,乔治•布什(George W. Bush)对这种宣传言论信以为真。当然,再后来又出现了共产主义的瓦解标志着历史的终结这样的著名言论。在我看来,最近这段时期更像是历史的开端,但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的事业,却并未因预言不准而受损。
而严重的错误是,假设未来可以自现在起、以线性增长的方式描绘出来。30年来,中国经济一直以每年10%左右的速度增长。如果它持续以这一速度扩张,将很快取代美国,成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因此结论是:中国将统治世界。
说中国将成为强国毫无争议。即使考虑到(经济增长)出现中断的情况,中国的经济趋势仍表明,中国肯定将在21世纪上半叶的某个时候,成为与美国一样的超级大国。中国成功经受住了去年全球金融风暴的考验,这无疑更坚定了上述观点。
不过,没什么事情是天注定的。如果说从近期的历史中能汲取什么教训的话,那就是地缘政治并非沿直线发展。然而,从中国的崛起中得出的令人窒息的推断是,她不仅将成为强国之一,同时还将是一个势力很快遍及全球的强国。我们被告知,亚洲将成为中国的采邑,非洲将是其原材料来源地,而拉美则是其客户。事态有可能这样发展;但未来的情况同样有可能并非如此。
近年来,我多次访问中国。给我的感觉是,中国的决策者们对于这种不确定性的感知度,要比其西方鼓吹者们强烈得多。日前新疆贫穷的维族人与汉族移民之间的暴力冲突,直指萦绕在许多中国领导人心头、令他们不安的脆弱社会秩序。
就在外人预计中国将成为世界强国之际,胡锦涛及其同僚却担心,这一成就可能会毁在对立的民族特征和种族特性所引起的内部动荡手中。长期以来,中国政府应对此类紧张局势的手段向来是镇压。今年对待新疆的方式,与去年在西藏如出一辙。在街头部署军队,可能会平息眼下的骚乱——尽管中国的国际声誉将付出很大代价——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将汉人大举迁至中国西部边疆,无法使维族人和藏族人要求更广泛自治的愿望消失。
社会紧张局势不仅限于民族问题。尽管在一代人的时间里,中国的财富增长了10倍,但数亿生活在农村地区的民众,每天的生活费仅1美元甚或更低。正如城市中产阶级的繁荣产生了要求建立更多元化的政治框架一样,新的社会秩序也必须顺应(普通民众)经济上的渴望。
北京的决策者们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些趋势带给现状的威胁。他们立刻固执地捍卫中国的“民族融合”,并愤怒地驳斥那些认为他们应效仿西方政治制度的建议。但他们也意识到,当前体制所倚靠的独裁统治和腐败,将承受不住经济社会转型的压力。
就在几天前,胡锦涛还呼吁“积极推进”党内民主决策,推动反腐。
未来几十年,中国的发展将关乎是否、以及如何创建一套政治体制,能够在持续繁荣的同时,保持社会的凝聚力。中国有可能成功,在未来成为全球不容小觑的强国。不过,尽管当今出版业钟情于绝对的肯定,但在其发展道路上,仍有不少很大的不确定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