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种过程


宿舍里的电话简直就是为爱情安装的,一天到晚响着热情的思念。那个会跳孔雀舞的贵州女孩,温顺地蜷缩在单车的前梁上,在男友的呵护中飘过校园的林荫路;宿舍走廊的尽头,永远站着一对不知疲倦的恋人。
英子说:“我真是太想念松夫了。”她向我背诵松夫写给她的信:“我的罹在风中,在飘落的叶子中,在被你梳落的发间……”她向我背诵分别时松夫写给她的诗:“青藏公路席卷了我的爱,我两手空空,空空两手……”英子对我说:“我要给你看松夫写给我的诗。”
与其说看,不如说听她背诵。因为很多篇章英子已倒背如流。我和英子肩并着肩,在午后温暖的阳光里共同分享一份纯真的思想。我完全被松夫细腻而清新的文字所打动,我真诚地对英子说:“我为你感到骄傲和幸福。”
松夫给英子的信,总是用八开的稿纸,满满的五六页,信封上贴着超重的邮票。每次看完松夫的信,英子青春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望着因爱和被爱美丽无比的英子,我无法不怀念那个叫笙的男孩子。
那时我们是同事。每天下班时,笙斜倚在正对着门口的办公桌前,注视着我从容悠闲地走过,我们坐在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的办公桌前,笙总是无比宽厚地沉默着。
英子说:“我跟松夫在一起的时间,总是争着说话,我们有说不完的话。”她说这些的时候我想起笙,他本来也是个幽默的男孩子,然而坐在我的面前总是讷讷无言。只有谈及我们共同的事业,他滔滔不绝地评论文坛某些浮躁的风气,批评我文章中的缺点。他的率真坦荡的个性和机敏流畅的思维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时代精神和责任感,总让感叹。
英子说,松夫去拉萨出差一周,思念吞噬着他的心,他跑到英子曾就读的学校,去她的教室、她的宿舍。他对英子说:“每走到一处你曾待过的地方,我的心就紧张得砰砰直跳,仿佛你还在那里。”
我就怀想和笙漫步在美丽的烟台大学,听他回忆四年的大学生活。校园里枝繁叶茂的白杨树,在阳光充沛的天气里散发出温暖的情谊,我充满感情地望着它,只因它曾注视过笙愉快的成长。
分别的日子每一天我都在为我们描绘相见的情景,思念成为忧郁的表情,终日堆在那张青春而纯真的脸上。笙很少给我写信,但我觉得自己的幸福不比英子少。笙说:“我一直期盼某一天你会成为我的新娘,陪伴我度过一生的时光,所有的快乐忧愁,都与你分享。我无法真切地表达对你的思念,每封信的结束就是另一轮相思的开始,所有有关你的东西都已翻遍,我试图从中寻求安慰,心却更加慌乱……”我读着他的信时满脸泪水。那一刻,难以言诉的欢愉立刻弥漫成无边的春水,消融了冰冷已久的思念。从此我决定等待。
有人说,生活中有一种人,像海上的冰山,把十分之七藏在水里,只露出十分之三在水面。笙丰富的情感全部淹没在平和的海水里,如冰山一般深沉,能看到的只有随和。他引用诗人叶芝的话给我:“多少人爱你年轻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与温馨,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我便知道,我该相信他所有的梦想和许诺,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梦想。
英子说,有一年冬天她和松夫的感情很不稳定,松夫接到英子要分手的电话后非常痛苦。在给英子的诗中,松夫写道:“如果我在异乡倒下了,我的鲜血洒满刻着经文的山石;起的最早的清洁工人,会将我流血的身体和诗稿扫进下水道……”英子看到这首从门缝里塞进的诗,埋头大哭,此后与松夫和好如初。
英子的经历使我记起生活中最温柔最脆弱的一面,和笙相处的日子我们共同体验着幸福的累。可是,一次次短暂的分别,换来的是更加痛苦的煎熬。那种无处不在的悲伤最终战胜了不堪一击的理智和自尊。
那晚,我看了美国电影《别问我是谁》,女主角凯瑟琳是一名军官,她受了重伤躺在血泊里时,仍借着黑暗中的一点余光给亲爱的人写下最后一封信:“我相信你会来,来将我带往风之殿堂。那正是我一心向往的,在那样的天空我与你携手共步……”我的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时间会改变一个人的初衷,会破坏很多年少时营造的美丽。大学校园里的爱情浪漫得几近飘渺,青春的码头将渐渐成为对岸的风景,很多人很多年代成为历史的尘埃,包括我和西藏女孩英子亲密的友情以及各自坦诚的爱情。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只能听见柳枝发芽的春夜,我唯有怀念一种过程中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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