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一生周游列国,游说七十二君,都没有成功,最后竟然灰溜溜跑回了家乡。这当然跟他的学说脱离了时代要求,以及他脸皮不够厚有关,但还有别的原因。
他在卫国的时候,卫灵公对他还不错,但是他老是跟人家唱对台戏。有一天人家向他请教打仗的事,他回答说:“俎豆之事则尝闻之,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意思是治治礼仪我还懂一些,打仗则不会。那时候快要接近战国了,诸侯们都想学打仗,养孔子这么个废人有什么用?卫灵公也有些不高兴,第二天和孔子说话的时候,一行大雁从天上飞过,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渣”字。卫灵公仰头看着大雁,心有所感,就不再理孔子。
孔子一看,知道这位侯爷不喜欢自己了,羞得满脸通红,赶紧回去打点行装,准备走路。弟子劝他:“卫侯给您每月发六万斗的薪俸,待遇相当于部长,您怎么说辞就辞啊。”言下之意,舍弃这么高的薪水有点划不来。孔子说:“人家都给我脸色看了,再呆着还有什么意思。你看看枝头那些飞鸟,当我们走近时,它们就疑心会被捕捉,全都飞了起来,在空中盘旋良久才重新落下。鸟都知道看人的脸色,人难道可以不如鸟吗?”坚决辞了职,又跑去别国游说了。
六百多年后,汉成帝时期,有一个叫孙宝的人,他因为儒学精湛,而被中央的御史大夫,相当于现在的副总理张忠看上了,辟除他为掾属,其实是想为儿子找个家庭教师。孙宝发现了上司这个目的,立刻上书辞职。张忠虽然劝阻孙宝留下了,但心中很怨恨,于是不久又把孙宝任命为主簿。那时候当主簿是很没面子的事,谁知孙宝欣然接受,当即搬进了主簿宿舍,还兴冲冲搞起了祭灶仪式,和左邻右舍打得火热,摆出一副要长久住下去的架式。张忠不理解,派侍从去问他:“以前御史大夫让你给他儿子做家教,待遇又好,还给四室两厅,你不肯答应;现在让你当主簿,住一间七八平米的小宿舍,你却欣然接受,为什么前后的反应差别这么大?”言下之意是说他是不是精神不正常。孙宝回答:“做主簿虽然没面子,一般有尊严的人都不肯,但御史大夫任命我为主簿,府中的人竟然没有一个有意见,说明大家都不把我当回事,人能够自己独自把自己当回事吗?所以,就无所谓了。至于做老师,那就不同了。师生之间关乎“道”,“道”有天然的尊严,从来只有学生上门求学,没有老师上门当家教的道理,所以条件再好也不能答应。”最后还说了一句名言:“道不可诎,身诎何伤?”意思说师生之间的规矩关乎“道”,这是原则,绝对不能屈服的,只要不违背这个“道”,受其他委屈都无所谓,何况当主簿,大小还是个官呢。
侍从回报孙宝这番话,张忠听了非常惭愧,于是马上上书推荐孙宝,说他经明质直,适合当近臣。皇帝马上擢拔孙宝为侍郎,迁谏大夫,益州刺史,飞黄腾达。
又六百多年后,唐太宗下令科举取士,当他看见考生鱼贯入考场时,高兴地说:“天下英雄都被我一网打尽了。”于是所有考生都跪在大殿下答卷,希望能侥幸高中,成为官吏。
上面三个故事,就是读书人一步步丧失尊严的过程。孔子见人脸色不善,可以知趣告辞,因为还可以到别的诸侯那里去游说;孙宝虽然不得已接受主簿的职位,对师生之间的原则却还能坚守,因为实在不行,还可以回乡做个地方官;至于唐以后的儒生,却只给了科举一条道,别的路都封死了。所以他们不得不腆着脸皮走入考场,头顶酷暑,挥汗如雨地跪在殿外答考卷。
《管子》说:“利出于一孔者,其国无敌。”其实是不确的,应该说,当改变命运的出路只有一条,而它又掌握在皇帝手中时,那么只有皇帝无敌。除了皇帝之外,所有人都没有尊严,读书人只是其中的一个代表。
这就是中国奴性社会一直茁壮成长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