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和佛印
去年国庆过后,天有些凉了。一个周六上午,阿东带领几个俗世朋友参加在鲶鱼套的放生活动。
参加过几次这样的活动,感觉很舒服,很自在。至少,在那种情景之下,心灵得到了片刻的安宁。我与宗教的关系大概就是这样。站在门外,偶尔将头伸进去窥视一番。之所以一直站在门外,和我打小接受的教育有关系,还和我决不盲从的独立性格有关。对于信仰,说句亵渎神灵的话,没有一个宗教可以容纳我的灵魂。或许,我只能像卢梭所说的那样,成为一个自然神论者。不过,我相信,在我伸头窥视的那一刻我是虔诚的——不论对佛祖还是对上帝。
到过很多名山大庙,但我很少很少跪拜。我相信宗教给人的应该是自由。——人们之所以构建一个理想的未来世界,因为在现世受到的约束太多,这种约束使人感受不到幸福。在理想的世界里,人应该是自由的,人与神之间也应该平等。人们出于功利目的而跪拜,实际上是对神灵的一种亵渎。我在九华山看到过那种香火旺盛的壮观景象,但是,看到人们对宗教的那种极端的功利和势利,我很不舒服,很不喜欢。后来到青海塔尔寺,我看到的是一种真正的崇拜。一个从内蒙来的老太太,因为自己心愿的实现,立志完成10万个长投以报效神灵,她已经投了好几个月了,还将继续下去。在敦煌莫高窟的时候,看着那些气定神闲的雕塑,我一直在感动。我相信,人们是按照自己的形象或者自己理想的形象来塑造神灵的形象的,而我在那里看到的神灵的形象,其实就是人的形象,他们安静、雍容、满足而自信满满。我感觉那些神灵看他面前的信众的眼神是水平的,这其实是雕塑者所理解的人和神灵之间的关系。我想,也许只有唐朝,人们才会对自己充满自信,才能塑造出这样的宗教形象。
那一天到江边的时候,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拉来几汽车水产品,包括各种鱼,还有乌龟、鳖、泥鳅、鳝鱼、田螺等等。鱼被搬到轮渡上——轮渡是专门租来放生的,其他水产动物就堆在江边。前来主持的好像是来自黄梅的一位高僧,乘坐的是一辆奥迪。仪式开始之前,我通过阿东捐献了300元钱。一起来的N教授没有捐献。刚到的时候,N教授下车看了一会儿,感觉无趣,就上车睡觉去了。阿东不时与人打招呼,看起来,在这个圈子里,阿东也很有人缘。看他们的神态,一个个都显得虔诚而专注,没有一丝世俗的猥琐和狡黠。其实,这种情况我早就了解。以前有一次放生,是阿东组织的,前来主持的高僧是阿东来自青海的师傅。那天早上我陪同阿东到一个很大的菜场买水产。有不少人前往帮忙,他们都互称师兄师弟,不论男女。在称量和上车的时候,总会有一些小鱼小鳝从框里跳出来。阿东和他的师兄弟们总要小心翼翼将它们捡到框里,免得被人踩坏。
放生有一整套严格的仪式。我只是将自己看成一个旁观者,所以没有特别投入。只是为了使自己不显得过于突兀,才会装模作样跟着动动嘴唇,或者做做姿势。不过,对这些我一点不抵触。只是不习惯而已。在江边完成祈祷仪式之后,用于放生的鱼也全部装上了船。善男信女们有秩序地上了船,人们的神态轻松而安详。与人们的一般印象不同,参加放生活动的大多是年轻人和中年人,其中不少是知识分子。可以相信,他们参加这样的宗教活动出自信仰而不是被愚弄或者被诱骗。开船之后,在高僧主持下开始放生,就是将库里的鱼投进江里。看着那些鱼儿欣喜地回归自由,相信放生者心里也会得到某种程度的解放。这时,有人按照韩红《家乡》的那种旋律,唱起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信众们开始跟着吟唱起来,旋律逐渐变得整齐而有力。那时候,太阳正从东方缓缓升起,天空中有白色的云在飘舞。在那神圣的宗教旋律中,我有了一种欲仙的感觉,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天使的引导下慢慢飞升,飞升。一时间,一种莫名的振奋和欣喜从心底涌起,一阵震颤袭来,顿时浑身发麻。随后,眼泪不自觉汩汩流出。正是天凉时节,眼泪从面颊滑下时候那种由温热而逐渐清凉的感觉是那样生动,那样亲切,让我感到是天使在亲吻。我不知道引导我灵魂飞出肉体的是什么力量,或者是佛,也或者是上帝——在每一次到教堂听唱诗的时候,我也会有这样的振奋和欣喜——在那一刻,我确实感到了生命的完美和圆润,心里暖洋洋的,洁净而轻松。就这样一边放生一边吟唱,获得肉体自由的鱼在水里雀跃着,而获得精神自由的人在船上热泪盈眶。
放生结束,我和阿东还有阿东的女儿回到车上,此时N教授已经醒来。
N很兴奋地向我们述说他的一个重大发现。“我之所以没有捐献是因为我怀疑可能会上当。在你们参加仪式之后,我仔细认真观察,果然发现了问题所在。有一个小和尚,一直跟着住持,应该是住持的秘书,你们捐献的钱,最后都交到小和尚手里。这是我亲眼所见。怪不得老和尚可以乘坐奥迪,都是通过迷信活动来敛财。”阿东有些不快,不过,N教授是 “大哥”,所以尽管不快也不敢反驳只是耐心做了解释。阿东说,信众的捐献交给住持保管是正常程序,这些捐献将用于下一次的放生或者其他宗教目的。比如,我们今天放生的这些鱼等等就是用上一次的捐献购买的。又说,老和尚乘坐奥迪专车是误会,那辆奥迪是一个信徒的。那信徒因为特别崇敬老和尚,老和尚到武汉做法期间,就主动放下生意来给老和尚当司机。
一边走着,阿东一边讲他在佛教界的一些见闻。阿东一直没有放弃在朋友间发展信众的希望,总是不遗余力宣扬佛教的种种。这次阿东说的是一个什么传奇,大意说的是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因为一桩什么样的大功德,居然在寺中某个塔下发现巨量的舍利子。阿东说这个传奇的时候,那种欣喜的感觉我可以感受到,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眼里隐隐约约有泪光闪烁。不想N的一句话将整个气氛弄的稀烂——“那么多舍利子要值多少钱啊!”阿东有些泄气有些失落,“大哥,舍利子的价值不好用钱衡量吧?”N坚持,“这下小寺庙可发了,老和尚可以不出去化缘了,一辈子都吃喝不完。”
阿东还在读小学的女儿讲了那个苏轼和佛印的故事——
一日苏轼回家,见到苏小妹,兴奋异常,“妹妹。我今天打嘴仗胜了佛印。”
小妹疑惑,苏轼更加得意。“我说佛印像堆狗屎,可佛印说我像尊佛。”
小妹当然明白,“佛印大师说你像佛,因为他心里有佛;你说佛印大师像狗屎,因为你心里只有狗屎。”
听到这,心里舒坦了许多。
2009-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