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德国哲学家尼采首先提出来的“上帝死了”的思想命题。从20世纪中叶开始流行上帝死亡的神学,上帝死亡的神学又称世俗化的神学,这是把上帝死亡与人自己管自己生存的世界联系起来的神学。上帝死亡这一概念由尼采首先提出。尼采认为,信仰上帝一直是西方道德与文化的基础,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的上帝已经成为消灭了的形而上学的残余。“上帝死了”这句话不只是说不再有上帝,而且是说曾经有上帝,上帝和由上帝而来的伦理价值曾经是社会的凝结力,现在人们不再相信上帝是意义和价值的来源,不再相信犹太教和基督教的上帝和世界的观点。信仰上帝是西方价值体系的形而上学支柱,因此,必须打倒上帝,推翻这个价值体系,不然,西方文化就会陷入虚无主义之中。
1960年在欧美非常流行的世俗神学,就是从尼采那里吸取了思想材料,同时也受到德国神学家狄特里希·朋谔斐尔神学思想的影响而流行起来的。上帝死了,大家都知道。问题是上帝死于何故?尼采说:“上帝死了,死于人类的悲哀。”我说:“上帝死了,死于人类的成熟。”上帝曾经给人类讲述了一个美好的童话,这在人类的孩提时代是绝对需要的,就像婴儿需要保姆。然而,人类成长到现在:宗教竞争过了,二次大战打了,各种主义试了,认识水准高了。人类终于发现:人类的生存并不一定需要一个外在的上帝,需要的是理性的超人思想;从理论上说,人人都可以成为超人;可以主宰自己的生命而获得自由;人人可以建构自己的精神大厦并与他人分享。这就为后现代主义的诞生与发展打下了理论基础。
后现代主义是一个扑朔迷离的问题。可以从文学批评、艺术创作、美学欣赏、道德批判、语言学、社会学或哲学的角度来理解、规定后现代主义,因此,后现代主义有多种声音在回响。哈桑将不确定性和内在性作为后现代主义的两个本质倾向;在利奥塔德的眼中,后现代就是对后设论的怀疑论态度;丹尼尔·贝尔则认为“后现代设法抹杀距离”;福斯特则强调指出,后现代主义的走向是“反审美”;神学家汉斯·昆则在后现代之中看到了基督教复兴的希望,“我倒想把我们这个来临的时代称为普世时代”《觉醒中的神学》;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理论,哈贝马斯的通过语言交往沟通社会整体的理论,福科的重塑“新型的主体性”的计划,以及一切冠以“后”的前缀的各个流派,使后现代主义呈现出多元异质的景观。
因此,如此异彩纷呈的后现代主义很难作出整体把握,何况后现代主义的各个流派从根本上就反对从整体上、以统一的方式来把握后现代主义的努力,因为整体论、各种不同的中心主义都是后现代主义所批判和解构的对象,后现代主义当然拒绝以新的中心主义来取代被他们解构了的现代或传统哲学的中心主义。在正宗的后现代主义者看来,任何以整体的观点来理解后现代主义的尝试都是向现代主义的倒退。后现代主义为了维护它的多元性,为了防止自身重新坠入它所批判的现代主义的深渊,当然完全有理由这样做。然而,无论后现代主义流派如何众多,观点如何复杂,仍然逃脱不了它与现代主义的本质关系。即使我们也许不应该说后现代主义是以现代主义为尺度而展开自身或说后现代主义是现代主义的充分发展的话。
在更本质的层次,后现代主义必须和现代主义一起共同置于哲学的本源境界才能得以原本度量。后现代主义可以反对现代主义的原则,也可以将现代主义的原则发挥到极至,或者将现代主义的原则彻底解构,更可以反对将后现代主义与现代主义按照二元对立的模式加以简单化的理解,尤其可以反对对后现代主义做现代主义的理解,然而,后现代主义,任何“主义”,都不能回避人的根本问题和人的生存的使命,因此也都无法避免它所从事的事业无论怎样作出解构哲学的态度甚至标明自己是反哲学或非哲学,然而,在本质上它一定是地地道道的哲学的命运。现代主义以自己的方式承担了中世纪神学和古希腊哲学对本源和对人类生存的终极意义这一人类永恒的使命,它是在上帝消遁之后由英雄主体来重建世界秩序的运动。
现代主义的后果,从整体上看,就是人逐步取代了上帝的位置。当然,这里的“人”不是经验意义的人,而是具有绝对主体意义上的的人。所有现代主义的主体要达到的目标,就是力图在人的日常生活之外、之上超越人的日常生活去寻找一种根据,从而将人的日常生活奠定在坚实的基础之上;后现代主义就是对现代主义的英雄所重建的高居于日常生活之上的世界秩序所发起的一场平民革命。后现代主义拒斥形而上学,也拒斥一切具有形而上学色彩的东西。而且更为重要、甚至更为伟大的一点是,后现代主义在拒斥现代主义的形而上学的过程中揭示了这些超常事物的日常性,比如利奥塔德的理论向人们揭示出:科学不再具有作为人类生存尺度或典范的地位,相反,科学的语言游戏被置于和其他语言游戏同等的位置。
而被视为“最后一位经典哲学家”、终生致力于将哲学建立为严格科学的胡塞尔晚年转向对“生活世界”的揭示,这一点似乎更具有标志性意义。伽达默尔的解释学则指出了哲学的真正任务是使科学的语言与生活世界本身达成调解,这可能是对胡塞尔晚年“生活世界”范畴的最具有后现代主义意义的解读之一。所以,后现代主义自身的发展历史最终就走向它的反面,或者说就走向它的真正归宿,也就是说,后现代主义并非只是专门从事于接近疯狂的解构,后现代主义还能、而且已经进入对传统形而上学的回归,这就形成了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当一切思想和思考都缺乏普遍性的基石后,在科学性上也许更为坚实;但是,没有普遍性的思想和思考总是令人感到遗憾和失望。要建构理论,还是要借助形而上学。这就是无法克服的悖论。
在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者眼中看来,解构性的后现代主义是哲学发展过程中所必然乃至必须要经历的,然而决不是最终的阶段,因为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认为自己和解构性的后现代主义一样,必须要对传统形而上学加以全面反思和彻底批判,但对于传统形而上学的全面反思和彻底批判却不能将其全盘推倒了事,相反,在本质意义上,建设性后现代主义还要继承传统形而上学的使命,更为充分的去实现传统形而上学的使命。人们之所以将尼采视为后现代主义的理论渊源之一,首先是基于解构性的后现代主义的立场,着眼于尼采哲学的虚无主义,但尼采哲学决不能仅仅被理解为是对传统形而上学加以猛烈批判的哲学,它还具有开拓哲学新境界的建设性意义,它还担负着重建哲学的使命,这一使命,尼采将其表述为重估与重建新的价值。
至于海德格尔的哲学,其所处的境域要更为广博,因其兼具解构性的后现代主义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批判和建设性的后现代主义对于传统形而上学的重建这两个维度。西方哲学界将尼采和海德格尔视为后现代主义的两大渊源,但我们切不可简单认为,这仅仅是因为两位哲学大师对于传统西方哲学的解构使然。尼采的思想以及它与黑格尔哲学思想的关系,如果从哲学的本性来看,我们可以说,黑格尔哲学与尼采哲学固然有正奇之分,究其实质则本性一如也。黑格尔哲学法度森严,包罗万象而浑然一体,尼采哲学则变幻无方,任意所之,无有定法,这就是为什么人们称尼采为“诗性哲人”的缘由。“诗性哲学”这种称呼纯粹是自我重复,因为哲学与诗本来不二。哲学本来就是诗,而且是至高之诗;诗本来就是哲学,而且是至纯之哲学。哲学乃智慧之诗,诗乃性灵之哲学;哲学乃大道之诗,诗乃本心之哲学。
只有在哲学之中,诗才获得至真至善至美之自由;只有在诗之中,哲学才达到其无拘无束、从心所欲的自然境界。因此,不仅人们通常所说的尼采或海德格尔或雅斯贝尔斯的哲学是诗,老子的哲学、黑格尔的哲学、释迦牟尼的哲学,一切哲学都是诗,一切哲学家都是诗人。哲学的诗化并不表明哲学思想的混乱,而正表明了其思想的自由,因为只有契合哲学的最为自由圆融的本性,才能达到当相即道、立处皆真的境界,随举一事一物一法,皆成妙道。然而,尼采哲学思想的自由对于没有领悟哲学之真谛的人而言恰恰成了进入尼采哲学的最难以克服的障碍,乃至于人们多执迷于其多变的字句和看起来前后矛盾的观点,于是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真正理解尼采哲学之道的人鲜矣。简言之,尼采是一位在传统哲学中建立现代哲学,并对后现代主义有深刻影响的诗人哲学家。
对尼采哲学的误解不外乎两种尺度:一是就尼采哲学在整个西方哲学中之地位而言;一是就尼采哲学本身的内蕴而言。通常称尼采为西方现代哲学之开创者,又称尼采哲学为后现代主义思潮之渊源。其实尼采的哲学既不是现代的,也不是后现代的,当然也不是什么前现代的,真正的哲学都是超越时间、空间含摄一切时空者。而尼采哲学的实质内涵并不是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不是超人学说,不是虚无主义,也不是价值哲学,所有这些说法都没有切中其真义。尼采哲学和黑格尔的哲学一样都是经典哲学,广而言之,一切哲学的真实形态都只能是经典哲学,因为经典就是永恒的典范,一切契合大道本来实性的哲学都是永恒的典范。尼采哲学只能是本源之学、大道之学。尼采哲学中的“生命意志”就是大道无穷生命力的充盈和流溢,就是大道生生不息的无穷妙用。
尼采哲学的精微之处在“精神的三种变形”中得到更为具体的贯彻。所谓精神的三种变形,实际上就是修道的三种境界。精神一变为骆驼,再变为雄师,终变为儿童。牛羊象征承担命运之重负者,雄师象征超越命运,力求大觉悟者,儿童则象征返朴归真的本来境界,也就是老子的“复归于婴儿”。三种境界也可以表示为:你应、我要、我是。“你应”之时,大道与人的自性尚离析为二,大道处于“外在超越者”的地位,所以大道体现为人所不能把握的命运;“我要”之时,人由修证而逐步觉悟人的本性与大道的本性本来不二而尚未确证;“我是”之时,人于自身当下确证自性本来圆具大道一切功德妙用,故浑然天成,任运自然,无不圆融也。可见,尼采哲学实已达到超凡入圣之不可思议之境界。由“哲学就是在冰雪之间和高山之巅自由自在的生活”一语可窥见尼采哲学本源心地。“冰雪之间”象智慧明澈,“高山之巅”象境界高绝,故而自由自在也。
黑格尔是近代哲学的集大成者,尼采则是现代哲学的开创者,前者被视为理性主义哲学之典范,后者则被称为非理性主义哲学的代表。这样,黑格尔和尼采就理所当然的处于对立的境地。黑格尔将哲学建立为真正的科学,这一点在他之前的康德早就在其先验哲学中提出了同样的任务,在他之后的胡塞尔也强调哲学必须作为严格的科学而成立,或者说,只有哲学才是真正严格的科学。如果我们读到尼采对科学的批判,更明显的,如果我们直接援引海德格尔对科学与哲学关系的揭示:“哲学永远处于科学之先”,“哲学永远不能以科学的尺度加以衡量”。只要人类存在,对人和人类的思考就不会停止。哲学的发展已经告诉我们,哲学将日益世俗化、个性化和诗性化。形而上学必将成为人类思维的逻辑学,它无法获得感悟和知识,只能建构理论体系而已。破除对形而上学的迷信,人人可以成为哲学家,尤其是有过人生顿悟的人,更能成为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