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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得像姚明的帅小伙
蔺玉红
近几年来,人们对网瘾患者的关注一直就没有停止过,今年暑假尤甚。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在他们年轻的岁月中,有过怎样的坎坷?走出网瘾或那些已经放弃治疗、正在接受治疗的孩子们,有着怎样曲折的心路历程?从今天开始,我将陆续在我的博客中推出《听他们说心理话--网瘾孩子访谈录》系列专访,力求通过面对面地与网瘾孩子及其家长的交流,客观、真实地再现他们的网上生活轨迹,文中网瘾孩子均为化名。
采访高森是我2009年8月26日到山东临沂第四人民医院网瘾戒治中心采访,和杨永信主任交流时,突然萌发的一个念头。杨永信说,在网戒中心第一个成功戒除网瘾的孩子叫高森,长得很帅,像姚明,如今出院已经3年多了,在江苏某机场上班,表现很好。我问杨永信,能否和高森聊聊?杨永信说:“我给他妈妈打个电话。”杨永信把电话打过去,得知高森正好在临沂的家。高森的妈妈把电话给了高森。高森不知道什么事,接过电话懒洋洋地“喂”了一声。一听是杨永信,赶紧打起精神,在电话中很热情地说:“是杨叔啊。噢,您要来啊,太好了,我在爷爷奶奶家,您过来吧。”
2009年8月27日下午四点,在杨永信和临沂四院宣传科科长杨淑云的带领下,我来到高森爷爷家。高森到胡同口来接。高森看到杨永信,激动地和他拥抱。猛一看,这小子还真有点小姚明的味道,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脸略显瘦削。高森带着我们往胡同里走,爸爸在胡同里正请人揉捏手腕,让我们先进屋。随后,我们走进了一个不大的院子,里面住着几户人家。高森的爷爷、奶奶、妈妈正在院里等着我们。进到客厅,发现家里的摆设很陈旧,没几件像样的家俱,杨永信和高森一家寒暄了几句后,还要赶往郊区,他要为第二天要举办的让网瘾孩子走进贫困家庭踩点。我对高森一家的采访就此展开。
记者:高森,你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网络游戏的?
高森:小学五年级开始,我跟一位小学同学和他哥哥去了网吧,一开始并没有上瘾,但是后来上了初中,也许是因为青春期的降临吧,我和父母的关系开始僵化了,于是拿了父亲的1100元公款,和同学一起吃住在网吧,长达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一直把那些钱挥霍一空后,实在没有办法了,于是厚着脸皮回到了家。
记者:你的父母见到你没说什么吗?
高森:没有,妈妈只是给我做了好吃的让我吃。我居然毫不客气地全部吃了。没有想到问他们吃没吃饭。从此,我就更加嚣张了,一有什么事情我就大吵大闹,甚至逃跑,一段时间不回家,等饿的时候再回家。我父母都有高血压,而且很厉害。当妈妈对我说姐姐有多好的时候,我就认为她偏心,因为我没有喝过我妈妈的一口母乳,我还怪我妈妈不心疼我,说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就在这段时间,我开始变了。学会了抽烟、打架、骂人。更加过分的是还扎了耳钉,染了头发。并且把父母当成了仇人,我甚至都不想见他们。
记者:家里没电脑吗?
高森:家里有电脑,但没联网。
记者:玩什么游戏?
高森:对《大话西游》、《剑侠情缘》比较着迷,在网吧里也玩CS。
记者:多耽误学习啊?
高森:我到初三根本就不听话了,中考没考好,最后上了私立高中。当时爸爸是矿务局地质队的,经常出差不在家,我很少和他沟通,我和爸爸有半年没说话,后来,爸爸基本上就不管我了。爷爷说话我能听一些,其他人的话一概不听。
记者:上了高中以后怎么样?
高森:高中厌学了。高一下学期,刚开学两天,快下晚自习的时候,老师说我把一个小孩子打了,我说没有,老师不信,罚我站。一直站到晚上12点多了。晚饭也没吃,后来老师下班,就让我到操场上站着,还不让打电话。妈妈到学校来了三次,两次都不让进去,第三次才进去,把我领回去了。第二天,妈妈带我去找校长,校长说要么报警,要么交200元纪律保证金。我当时身上带着刀,我跟校长说:“你要收保证金,我就把你捅了。”
记者:你到底打没打那个孩子?
高森:我们班上的几个人打的,我下去上厕所,很多人以为我去打架了,就举报我。
记者:你身上带着什么样的刀?
高森:带着一把弹簧刀,一把棍刀,既可当棍子,也可当砍刀。因为这事,我高一下学期就退学了,退了半年,基本上每天都泡在网吧里。有时一天一夜,有时好几天都不回家。住网吧里,白天睡觉,晚上上网。饥一顿,饱一顿,上网也不知道饿。那时,1米78的个子,不到120斤。2005年9月,我把头发染成了红色,打了耳洞。当时还想纹身呢,结果那天钱带得不够,没纹。现在庆幸当时多亏没纹身,要不然,我肯定去不了机场上班了。
记者:经常出去打架吗?受过伤吗?
高森:经常打,受的都是轻伤。
记者:偷过家里的钱吗?
高森:偷过。有一次,我把我姐送给爸爸的四瓶茅台酒卖了,卖了130元钱,上网去了。那时,我一直认为自己很威风,一说话,不投脾气就跟人打。爸爸妈妈吃饭,我去睡觉,他们吃完了,我再吃。妈妈说我是从铁路上捡来的,我觉得妈妈不爱我,以为她就对闺女好,我就是想报复他们。
妈妈:我39岁生的这个孩子,属于超生的。当时没办法,生完他第三天,把他送到爷爷奶奶家,我就上班去了。休息不够,腿都肿了。
记者:爸爸妈妈打过你吗?
高森:打,越打我逆反越厉害,越恨他们。爸爸打我,我屁股都是紫的,是爸爸拿手掐的。
妈妈:我们当时让他逼得已经走投无路了,太痛苦了,当时,我让他气得都形成条件反射了,一听见他的动静,心咚咚跳,就坏肚子。那时,我成宿地坐在床上掉眼泪。和他在一起,我感到恐惧,他满身杀气,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有时我心情恍惚,到家门口都找不到家。我们烧纸烧香,想尽一切办法,把他的名也改了,最初叫高一品,后来改成高艺丛、高一源,最后叫高森。他爸爸掐死他的心都有,基本上就放弃了。不到万不得一,我不跟他爷爷说。
爸爸:当时别人把他凑死,我都不心疼。
姐姐:我那时特别不爱去网吧找他,他一个星期不洗澡,身上味着呢。我怀孕七个多月,还找我打架呢,他姐夫开公交,高森追着去砸公交。
妈妈:后来一个网友给高森写了封信,说改好了。他爷爷说:“要不我们也给高森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爷爷:看到孙子不想上学,还老往网吧跑,我也挺着急。有一次,我和人聊天,人家说,临沂四院有个心理医生挺好的,不行带孩子去看看,当时他就把杨永信的电话给了我。
妈妈:他还是听爷爷的话的。我和他爷爷就带着孩子去了四院。那天是2005年11月15号,我带着高森去看心理医生。说真的,带他上医院,我们是抱着放弃的态度去的。
记者:当时听到上医院,高森什么态度?
高森:我第一反应是:我又不是神经病,看什么心理医生?
妈妈:杨永信一见他,就说,看看能不能当个朋友?通过和高森谈话,聊天,杨永信对我说让高森住院吧。于是,我就让高森住下了。
高森:刚开始时老想跑。第一天去了就说让我住院,我说是不是为了赚钱?不过一想,能有人看着我,给我好吃的,就住了,住了一个星期,就烦了。我想跑,妈妈拉不住我,爷爷正好来了,说了我一句,我就回去了。
记者:那时候,有几个像高森这样上网成瘾的孩子住院?
高森:过了半年,有四五个,2008年1月,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有100多个了。我住了半个月后,慢慢和妈妈有话说了。
记者:怎么给你治啊?
高森:杨叔早晚都和我聊天,给我点评,还让吃点西药。我们每天坚持跑步、宣誓、写日记。那时网戒中心就4台电脑,两间病房。
记者:做过电击治疗吗?
高森:做过。有一次我比较冲动情绪化,需要做电击治疗,刚开始,杨叔问我做不做,无论他说什么,我都说不做。后来来了四五个人,把我抬上去的。做的时候,感觉有蓝光闪烁,当时挺恨杨叔的。对他说:“你等着,看我出院不砍死你。”做了几次以后,忽然感觉挺对不住妈妈,有一天抱着她就哭起来了。住了一个多月,等爸爸回来,我慢慢和他也有话说了。时间长了,有什么心里话,都能跟杨叔说了,开始意识到自己以前做错了。
记者:你怕电击吗?
高森:如果没做过,上去也没什么。后来,我有时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主动去做一次治疗。做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筋被搭对了。
妈妈:我对杨永信说:“只要能把孩子救回来,怎么治都行。”甭说电击,为让他转变好,再痛苦也让他受。家长必须得坚持,那时,有好几个,半路都走了。
记者:你怕杨永信吗?
高森:不敢看他的眼睛,尤其是做错事的时候。
记者:什么时候出的院?
高森:2006年4月。出院后,上了一个多月的初三,后来上了中专,上了三个多月后,又去了民航服务学校,说上半年就签合同,包分配。一个月1700元钱。2007年8月20日,我到了南京的一个机场。
记者:工作以后还上网玩吗?
高森:有时上网和我妈聊聊天,工作了,挺想家的。2009年4月份辞职了。因为爷爷颈椎不好,住院了,我就回来了。
记者:下一步打算干什么?
高森:今年8月30日,我去青岛的一个学院学空中乘务,是大专。
记者:不走弯路的话,是否更顺利一些?
高森:应该是在上大学吧。我小学时成绩很好,如能认真听10分钟就行。
记者:你觉得会不会随着年龄的增大,网瘾自己就没了?
高森:不会,青春期,人特别容易逆反,暴躁,网瘾孩子让人感觉杀气腾腾,眼神呆滞。不进四院的话,也许早就死在我那帮狐朋狗友身上了。网瘾好象能控制我的思想,一天不玩儿,就难受。
记者:你们家长对网戒中心使用电击治疗手段怎么看?
爷爷:网戒中心不是以电击为主要治疗手段。得了网瘾的孩子,没有一个老老实实的,高森是初期,再放一年,不管他,你看看?大人说什么他都不听,最起码,电击让他有点怕,能听进去大人讲的话,能沟通了,然后才能逐渐接受治疗。
记者:有孩子认为电击给他们造成了伤害。
爷爷:治好了出来的,没有人认为是伤害。动手术不也痛苦吗?难道怕痛就不做手术了?有病时,该承受痛苦就得承受。不能把它看成是伤害孩子的残忍手段。网戒中心治疗好了那么多孩子,能说是伤害吗?
记者:还有人形容网戒中心臭名昭著。
妈妈:让他们过来看看,看看杨叔他们是怎么给孩子治疗的,网戒中心这些年为挽救网瘾孩子做了多少工作,怎么能这么说呢?说这种话的,属于一种恶意报复,觉得花钱了,没治好,其实治不好和家长不坚持有很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