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陷部落伤与梦


  阜新:沉陷部落伤与梦  

  ——一个“煤电之城”的毅然转型之路


  

  阜新,一座因煤而兴也因煤而困的城市。在为新中国立下赫赫战功之后,在资源日渐枯竭的今天,这座老工业基地城市几乎完全失去了它当初满身的光华和荣耀。  

  辽宁时共和国“长子”,那么,阜新就是身上沾满煤灰为报答他的父母任劳任怨苦干的孩子——他从没有一份私心,从未想过一条退路,直到虚脱地挖干了自身,要靠大量“输血”来重获生命。由此,他又不可避免地成了父亲和家庭的巨大负担……  

  作为一个“沉陷”与“转型”之中整体资源型城市,他有理由获得我们更多、更特别的关注与关照。近日,时代商报记者再次踏上了阜新沉陷的土地。 

  

  沉陷区房子和心里的裂痕 

  

  “娄家老二”总说自己是矿工,因为他原来是,这个职业对他影响太深刻。但他现在在阜新市内一家比较大型的洗浴中心当着擦澡工。被水蒸气熏得脸上总是泛红的他总跟人说起他的“喜事”,他的母亲已经和家人于2004年11月从新邱沉陷区迁出,搬到了几公里以外的长营子镇常新小区。
 
  共同分享这份喜悦和骄傲的总共有2000多户沉陷区居民,全部用于安置从沉陷区迁出的居民,在44号楼的楼下,记者见到了正在和其他老人一同晒太阳的“娄家老二”的母亲——庞大娘。“这里太好了,房子不裂了,住着也舒心宽敞了,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这福气。”庞大娘说这话时,她旁边老人的脸上也都洋溢着幸福的表情。

  “房子不裂了”,有的阜新人家实现了这个梦,但还有不少阜新人家没能实现这个梦。4月末一天的下午2点,记者在新邱沉陷区中旺园社区一间低矮的平房里见到68岁的孙玉老人时,这位1952年就到了新邱矿的老矿工正在吃中午饭。老人的食物中除了几个馒头、一盘花生米、一盘咸菜以外,就是他手中口杯里的低价散白酒。像孙玉老人这样,在喜悦与贫穷中等待迁出沉陷区的人还有很多,薛凤英、韩国军、李海林等等,记者在记住他们姓名的同时,也深深记住了被地面沉陷“刻”在他们房子里和心里的那一道道裂痕。

  采访中,记者深切地体会到了当前沉陷区的情况有多么严重,阜新市是在多么急迫的情况下将人员一步步地迁出沉陷区的。居民房屋的开裂、倾斜还是肉眼可以看到的,就在一年前,新邱区中部路上接连发生“巨坑陷树”事件,一夜之间,深不见底的大坑“从天而降”,原来位置上的大树落入其中连树尖都看不见,要知道,那些都是有着二三十年树龄、二十几米高的大树啊!几个月前,新邱沉陷区内的地面开始频繁出现深浅不一的大坑,其中两个竟出现在了人流相对集中的新邱中部医院的院里,今天,新邱中部医院已由于房屋严重开裂、变形而被废弃。
  

  孙家湾不曾走远的伤痛

   
  客观地说,一段时间以来,阜新的“名气”在全国越来越大,源自不久前的那一声发自地下的闷响,那一声让全省乃至全国曾有着同样悲惨经历的矿工家属们的悲痛又上升到了极至。

  早在各路媒体对今年2月14日发生的令214名矿工魂归井下的“孙家湾矿难”进行报道的时候,新闻界对矿难本身的高度关注却盖住了其它一些与采煤有关的重要问题。其实,那时的“孙家湾沉陷区”就已经在搬迁,到记者几天前调查采访时,沉陷区里原来的200多户已经只剩下30多户了。
 
  “孙家湾沉陷区”14委四平社区的张会文老人坐在自家的炕头,他的脚下时贯穿整个屋子地面的一条五六米长一寸多宽的大裂缝。自从他35岁的儿子张雪新在“孙家湾矿难”中死去后,儿媳妇就把双胞胎的孙子带回到了娘家,而张会文老两口则在原地等待搬迁。用他们的话说,他们也想孙子,“我们俩每个月这几百块钱,连买药吃都紧的慌,孙子和媳妇都回来窝在这遭罪,还不如我们没事拣点煤渣和瓶子之类的给孙子攒着。”张会文看着身边的老伴说。

  与张会文老两口相比,就住在他们家东面的史素芹则可能要先搬走一步,就在记者到达的前几天,她得到消息说,她家很可能就快要搬了,那天她抱着在 “孙家湾矿难”中死去的丈夫遗像整整哭了一夜。搬新家就要有床的,于是邻居们你出木头他出工,开始为她家打上楼之后用的木板床,直到记者采访时还没有完工。可与邻居们的热情相比。史素芹却总是高兴不起来,采访中她甚至说:“沉吧,快都沉到地低下去吧。”丧夫、离乡之痛对于49岁的史素芹来说太难以承受。 

  治理沉陷对于阜新来说,是告别一段历史,而对于张会文,史素芹他们来说,则更意味着封存和远离一种伤痛。
  

  转型先锋前赴后继的勇气
  

  与上面那些“个体事例”相比,下面记者所要记述的“个体事例”更有着另一层的含意,因为正发生在同样从沉陷区里出来的他们身上的事情,从某种程度上说,预示着阜新以及阜新转型的未来。
 
  “这几年啥东西的价格都有点赌博的成分,这蘑菇也不例外……”说到自己所种植食用菌的收入时,阜新市细河区四合镇碱巴拉荒村的一个塑料大棚里,已是中年的李连革还是心里没底。

  李连革,一个有着戏剧性身份变换的人物。现在他是阜新市细河区四合镇碱巴拉荒村“阜新市下岗职工党员再就业农科示范园”里的一员,而在2000年时,李连革还是阜新市新邱露天煤矿的团支部副书记,副科级干部。2001年3月,阜新市的东梁矿、平安矿、新邱矿和新邱露天矿一起宣告破产,李连革在拿了不到一万元的安置费以后“下岗”了。煤矿破产之后,矿上的党员团员带领一批下岗矿工响应阜新市“经济转型”的号召,搞起了现在农业。而碱巴拉荒农业园区是阜新市决定进行经济转型以来建立起来的15个农业园区中的一个,李连革他们则成了这个资源枯竭型城市在寻找新的发展方向的道路上的“先行者”。

  宋金锋也是这样的先行者之一,见到他时,他两个大棚里的6000多只肉鸡还有十多天就要出栏了,正是最忙的时候,从胡子和头发的长度看,他已经有日子没有好好处理个人卫生了。原本是阜新市玻璃厂一名中层干部的他下岗后,响应号召用家里所有的积蓄加上借来的钱,在碱巴拉荒承包了两个大棚,为上海某知名公司饲养肉鸡,两年下来,他的每个大棚的存利润平均在七八千元左右。  

  “我不是第一批来这里的产业工人,那批人来的时候有100多,搞种、养殖的都有,现在那批人‘走’得差不多了,不过像我这样的第二批、第三批又来了三四十,听说陆续还有十多户要来。”在距他原工作单位30多公里外的养鸡大棚里,一个人的宋金锋似乎没有感到太多的孤独。相反令刚强的他黯然神伤的却是他远在城里没人照顾的女儿,“鸡离不了人,我在这边两三个月才能回城里一次,她毕竟只有20岁啊,自己一个人上学、吃饭、生活,唉……”46岁的汉子就这么哽咽了。  

  记者临走时,宋金锋收住哽咽,突然问记者,“兄弟,能不能帮我们这样的人给上边传个话,要是有人能出面帮我们办一办贷款的事,那就妥了,靠我们自己要办明白太难了。毕竟我们眼前就剩这么一条路了,我们想扩大规模踏踏实实地干好哇。”  

  离开宋金锋,记者在碱巴拉荒7个农科园区七八百大棚之中找到了这样一些人,他们有柴宝东——原阜新矿山机械厂职工,郑力(音)——原阜新新海州矿矿工、孙秀革——原阜新外贸部门职工……

 
  国家领导不曾停止的关怀
  

  实际上,作为全国闻名的“煤电之城”,无论是沉陷区的居民们,还是在转型热土上从零开始创业的“转型先锋”们,都不曾忘记刚刚从身边悄然隐去的城市辉煌。  

  2000年,阜新的经济跌倒了谷底,经济总量连续多年辽宁省排名最后,近20万城市人口处于156元的最低生活保障线以下,占城市人口总数25%;农村贫困人口60万,比例超过50%。  

  事实上,早在1980年国家高层就派出了中国社科院调查组深入阜新调查,此后,由那次深入调研而来的《要重视解决穷城穷市问题》的报告中说“煤电之城,穷的出奇”。事隔11年直到1991年,对于资源枯竭的标准还没有统一认识,直属媒体工业部的阜新煤矿对资源萎缩在即的说法不认同,他们的说法是,“即使每年开采1000万吨,坚持50年没问题。”而就在那一年召开的七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上,当时的阜新市委书记王亚忱联合来自全国150多个煤炭城市的代表提交了一份提案,要求重视解决煤炭城市转型问题。在阜新八届党代会到九届党代会之间的5年里,阜新的经济增长仅为2.6%,几乎限于停滞。  

  2001年8月,国际领导人李岚清到辽沈视察,有关领导汇报了阜新的情况后,在一次一个半小时的讲话中,李岚清用40分钟谈到了阜新。他说“要把这个资源枯竭型城市变成经济发达的城市,在世界上创造个奇迹”。 

  果然,不负重托的阜新再经过2002年的转型之路后,与2003年3月发布了阶段性的成果:GDP增幅为20.4%,增幅居全省第一。为此,不少一直在关注阜新转型的专家们纷纷表示,如果以上统计数字没有水分的话,阜新已经有了一个相当不错的经济转型开局。  

  国家领导人的关怀始终没有停过。在阜新仍在探索其转型之路时,2003年春节,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温家宝来到阜新,在720米深的矿井下和矿工一起吃饺子。在全国范围内对非典的战争已经初步告捷时,2003年6月1日,温家宝总理一行轻车简从出现在辽宁省的一些老工业基地城市,调研结束后,温家宝总理从九个方面阐述了怎样支持老工业基地的振兴,其中,非常引人注目地首次将资源枯竭型城市的转型问题与正在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相提并论。“西部大开发和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改造是东西互动的两个轮子。”温家宝总理当年如是说。  

  温家宝总理当时还下达了一系列不止是针对阜新的“军令”:  

  要在一到二个月时间内完成采煤沉陷区治理方案的论证和审批;  

  方案经国务院批准后,辽宁省要立即组织实施、制定具体细节,责任到人,限期完成;  

  这项工作涉及群众利益,必须坚持安全、效益、公正、透明的原则,要取得群众的理解和支持; 

  中央和省都要增加投入,要真正让普通群众受益。

  

  文章发表时编者按:从黑色到绿色的阵痛
  

     阜新市一个标本,一个“经济转型”的标本,经济转型从一个城市命题到全国命题,是从阜新开始的。最新版《现代汉语辞海》收录了“经济转型”这一词组,2001年底,阜新被国务院定为全国唯一的“资源枯竭型城市”经济转型试点,“经济转型”完全有阜新创造。最严重的一个。作为国家资源枯竭型城市转型的唯一试点,阜新的成败关系着全国400多个城市的前提和命运。 

  转型,其实是一次艰难的突围,其过程相当痛苦。从黑色到绿色,新阜新在黑洞一样的沉陷区内妊娠,痛苦必然一波接一波。 

  近两年,阜新将发展现代农业作为经济转型的主攻方向,利用农副产品、林产品、畜产品等可再生资源,发展农产品加工业。 

  新华社5月4日有一片报道称,阜新县由政府倡导农民办理贷款5000多万元引进的新西兰荷斯坦奶牛项目不得民心,出现日均产奶仅10公斤左右、大量患乳房炎等情况,群众意见较大,300养牛户中的多数每天要赔七八元钱。其中有农户不堪压力而喝农药自杀。这是一项政府斥巨资打造的“为民工程”,在实施过程中多个环节出了问题,政府好心办了坏事。一个沉重的教训,从黑色到绿色,没那么简单。 

  严重依赖煤业经济、产业结构一直畸形发展的阜新,现在是辽宁省“最困难的城市”。资源枯竭型城市如何转型,城市“复兴计划”如何实施,阜新仍在痛苦探索。比如,发展现代农业,对缓解阜新就业作用应该相当有限。因为现代农业是高效农业,不大可能安排大量下岗人员就业。 

  那怎么办?没有现成的路口走,只有探索。 

  国家发改委土地研究所曾经做过统计,在未来的50年内,中国多数“资源枯竭型城市”也将进入和阜新一样的困境。这些资源型城市经济结构单一,矿产资源日渐枯竭,经济发展日益落后,生态破坏和环境污染日益严重,人民生活和就业困难。  

  阜新必须要走好,因为阜新的身后,还有众多的资源枯竭型城市在守望,共和国在守望。
   

  采访手记:我们有理由相信

  “2005年是政治沉陷的最后一年,决战之年。”在阜新市采煤沉陷治理办公室进行采访时,那里的秘书科科长宋琪宣这样告诉记者。而她们之所以有理由这样说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截至目前,已经开工的住宅有91.46万平方米,是计划的95%;已经安置沉陷区居民12540户,完成总搬迁安置量的68.4%;对沉陷区域内住宅进行维修加固以及复垦工作计划于10月底完成。  

  当然,这么大的“治理沉陷”工作不可避免地存在着种种意想不到的问题,而阜新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他的公开和坦诚。  

  在拿到的一份公开材料中,阜新对沉陷区居民的安置工作总结了几点教训:一、部分住宅楼卫生间偏小,管线布置和客厅与厨房设计不合理。二、冬季施工造成部分房屋室内墙皮脱落等质量隐患。三、配套工程建设和竣工验收不及时。四、由于建设的离市区较远,在生活上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所以一部分新建成的平房安置区入住难。五、由于宣传等方面的原因,部分异地安置没有很好地达到预期目的。  

  在汇集了所有的关怀和支持之后,还有什么事情是达不到的吗?在拿出了全部的速度与胸襟之前,我们还有理由不去相信吗?  

  阜新 一路走好! “煤电之城” —— 终将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