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化的意义世界及其命题
刘燕舞
2009年2月17日。虽说16号晚9点才到达家里,但按照做晚辈的义务和习惯,17号上午便到大伯父和二伯父家拜访,这是表示晚辈懂事、孝顺、细腻的必备环节。
本次拜访听到的都是忧心事情,整个上午我都沉浸在忧伤的氛围中,大伯母家主要讲述婆媳关系,她一边讲一边眼泪汪汪。二伯母家主要讲述堂兄的婚姻问题,二伯母刚说几句也是泪眼摩挲。婚姻问题另文再述,本文想藉由婆媳关系来讨论物化的意义世界及其命题。
大伯母有两个儿媳妇。1980年代末期,大媳妇嫁进她家,此后直至1990年代末期儿媳妇嫁进来,此段时间内,大伯母与其大媳妇关系颇好。二媳妇进门后,大媳妇和大伯母就开始了不断的争吵,争吵的话题其实很简单,大媳妇怀孕时大伯母只杀两只鸡给她补身子,而二媳妇怀孕时,却吃了数不清的鸡,恰好二媳妇是个大专生,大媳妇文化水平要低些,因而大媳妇总认为大伯母偏袒二媳妇,没有重视她,一碗水没有端平,不平则鸣,鸣则吵架。这个话题我听了不下十次,以前都当做家长里短一笑了之,此次则引起了我深深的思考,认为里面大有文章。
大媳妇的不满在于其忽略了一个最紧要的客观条件,即时代的变化和家庭条件的不断改善,物质上已经在不断进步。
因为我们这里谈到的都是女人,因此先从妇女的意义世界说起。妇女的意义世界的建构也许就像这样的比较,她们的意义世界是物化的,她们会将自己的一套想象放置在现实生活中进行衡量。此处大媳妇则建构了如此一套意义系统。在她看来,怀孕时,如果婆婆杀鸡给她吃就表明婆婆重视她,杀的鸡越多说明重视她也越多。因此这个意义系统其实包含了两个命题,一是杀鸡与否本身与婆婆重视与否的关系,二是杀鸡的多少与重视的多少的关系。第一个命题构成媳妇建构自己在婆婆那里是否有意义的基础命题,这是她们意义世界建构的第一步,这一步如果没有实现,表现在现实生活中就是媳妇会以相同的手段回应婆婆,因为婆婆在这里没有配合她们完成其意义世界的建构。本故事中大伯母在大媳妇怀孕时杀了两只鸡给她补身体,因此,在大媳妇那里已经完成了她意义世界建构的第一步。在娶进二媳妇后,大媳妇的意义世界的建构有了一个最重要和最接近的参照物,因此,她又开始了其意义世界建构的第二步,即按照杀鸡的数量多少来判断自己的意义的多少和在婆婆心中地位重要性的高低。这第二个命题本身已经蕴含了她们意义世界的建构是不可能完整的风险,因为多少本身是个无穷数,且是一个正无穷,趋近于零时说明第一个命题中的意义世界无法建构起来,趋近于正无穷时则表明意义世界永远也不可能完善,人们的欲望永远也不可能得到满足,这表现在她们的日常生活中也就注定了她们会有伤心事。如果我们将这两个命题组合成一个总命题的话,就是妇女的意义世界是物化的,而第二个命题将这种物化的意义世界发挥到了极致,第一个命题表明物质与意义世界画上了等号,第二个命题表明物质的多少与意义的多少是一个正相关关系。
而时代与社会的发展大体上总是有利于第二个命题的不断实现的,从而也就给过去仅仅只停留或完成于第一个命题上的意义世界的建构中的妇女感到自己过去活得没有意义,从而认为自己的过去是痛苦的,痛苦其实就这样建构成了。如此一来,妇女总觉得自己过去的意义世界是痛苦的,而当下的意义世界又由于第二个命题的正无穷大的特征使得其总是不满足的,妇女内心因此会有强烈的焦虑和冲突,这种内心的焦虑和冲突最终会以配合其建构意义世界的另一方婆婆与其自己的矛盾即婆媳矛盾的形式不可控制地表达出来。这其中的奥秘正是大伯母与大媳妇的冲突的原因。
事实上,在我看来,冲突的婆媳双方都没有错误。问题的症结在于这种物化的意义世界的建构本身出了问题,也就是说,只要妇女的意义世界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物化的意义世界,那么妇女自己内心的冲突、痛苦以及婆媳矛盾就不可避免地要发生。
由上述关于妇女的物化的意义世界的讨论,我们可以进一步引申与演绎开来。我们会发现,不仅是妇女这样,就是整个几代中国人其实都被绑上了这辆物化的意义世界的车子,他们的意义世界的建构都主要是靠物质的满足来完成的,完成的完美程度与物质的多少正相关,妇女只是这众多的几代中国人中的主体之一。由此,我可以进一步借这一分析框架来理解大伯母对过去的痛苦的建构。她总是喜欢和我说她们以前过苦日子的故事,她每次都会和我强调她带着孩子们躲到枫树洞劳作的痛苦记忆,每次谈及那个年代的经历时,她总是禁不住泪如雨下,她对集体时代的记忆就是“苦”,“过苦日子”,“造孽”(可怜的意思)这几个词。但我问她当时她是否感觉到这也是一种痛苦,她又总是会说,当时并没有感觉痛苦,当时的感觉是幸福和累,之所以说幸福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党和国家告诉她,她们的劳作是为了建设伟大的社会主义事业,之所以感觉累是因为从生理上确实有劳作的疲劳感。
同样是一个时代,当时的感觉是幸福感,现在的感觉是当时的痛苦感,幸福与痛苦都是建构的,只不过建构的方式不一样,当时的建构主要是精神愉悦的意义世界(姑且这样称之),现在的建构主要是物化的意义世界。当时的意义世界的建构如果像现在一样是建构一个物化的意义世界的话,那么当时的集体化和社会主义事业势必可能会一塌糊涂。而现在的物化的意义世界的建构正是要完成一种对当下生活的幸福的感受的体验,但对于过去的那个时代则变成了痛苦的意义世界的建构。
但是,当下的这种物化的意义世界的建构对于当下的合法性而言既是成功的也是失败的。其成功之处在于,对于当下的相比于过去的丰富的物质享受从而感觉当下生活的幸福,换句话说当下生活的合法性,是基本成立的,这里的奥秘就在于时代总是发展的,因而物质总是在不断改善的,所以当下的生活只要建立在物化的意义世界的基础上就总是合法的。其另一成功之处就是完成了对过去的时代的痛苦的建构,从而反正了当下的合法性。然而其失败也就在此处,因为物化的意义世界总是无法满足的,其第二个命题的正无穷大的趋向决定了这种意义世界不可能完满,虽然会随着物质条件的不断改善而改善,但因为其改善没有终点,因而这个世界总是破碎的,破碎的与不满足的转过来又形成了痛苦的感受,因而物化的意义世界在完成了对当下生活的幸福感的建构的同时又不可避免地建构了痛苦感,当下时代中当下人的意义世界及其幸福感只有停留在与当下建构的意义世界中在过去的实践进行比较时才能获得,当抛开过去仅停留在当下时,当下的感受会更加痛苦。由此我们不难泛化地理解一系列现象,如广义上的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的现象。
初步尝试性地归纳一下物化的意义世界及其命题:
命题1:物化的意义世界由物质与物质的多少构成。
命题1.1:物化的意义世界与物质的有无是同等的。
命题1.2:物化的意义世界中意义的多少与物质的多少是呈正相关关系的。
命题1.3:物化的意义世界因为其意义的大小与物质的多少呈正相关关系,且物质的多少是指向正无穷大的,因而决定了物化的意义世界始终是不完善的和脆弱的,也是不可能满足的。
命题1.4:物化的意义世界其幸福感的体现在于与过去的比较,因而过去总是容易被建构成痛苦的,以此说明当下的意义世界是幸福的,然而由于这种意义世界建构的固有缺陷,其趋向正无穷大的物质的多少总是无法达到顶点,因而,当离开与过去的比较而回到当下的现实时,当下的意义世界也会是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