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主按:这是鄙人写于多年前的一篇纪实文学,曾在当年被批判并据说使得某杂志停刊。笔者幸得某位市领导保护而未蒙难。后来此文又收入我的文集《美丽的飞翔》并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现在读来,只觉得太简单太稚嫩,与眼前触及的奇闻怪事形形色色相比仅是皮毛而已;深感时代潮流浩荡激越,只不过十年二十年间,便已黑白橙黄几难分了!
此刻,她就坐在我面前。一身新潮衣裙包裹着她那充分发育的躯体,浑圆的双乳,勒得过细以至于使人感到不舒服的裤腰,在薄如蝉翼的衣服下隐隐若现。那张苍白却仍然充满活力的脸此时竟显得如此生动,稍嫌浮肿的眼皮下面,一对亮晶晶的眼珠子滴溜溜打着转,仿佛要把我这个陌生人的五脏六肺都掏出来打量个够。
这是一个从某县进城打工的l9岁的“女丘二",也是我在采写一篇有关“女丘二”的新闻时碰上的最开放最大胆“女丘二"。我的朋友介绍我认识她之前,曾与之达成口头协议:不告知姓名、住址,不提供与此人有关的人士的名单,而只讲事情本身。尽管如此,我仍对她感谢得五体投地,因为她以一个“女丘二"的亲身经历使我了解到我们这个改革时代城市生活的一个侧面,为我的创作提供了不可多得的素材。我在长达几个小的交谈中,严格遵守君子协定,甚至连她的真实姓名也无从知晓,因为她从长江边的某座县城而来,姑且称她小江吧!
“听阿姨说你是记者,还是个作家?”她操着一口带鼻音的四川话,大大方方对我开了口。
“就算是吧!”我答道。
“我尊敬作家,却害怕记者。”想不到这个“女丘二”话中竟含有几分哲理,我立刻觉得不是一个普普通通乡下妹子,而是人情场里的行家里手。
“为什么?”我笑着,做出不解的样子。
“作家写的东西是虚构的,而记者那支笔,写的却是真实的事情,人们总以为他们的文章可信。”
“谢谢你的恭维,不过请放心,作家和记者之间并没有什么界限,我不会公开你的名字,何况对于你我,仅仅是邂逅于一时的朋友而已。我只想认识你们,了解你们,从而帮助你们。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女丘二不仅你一个,你们是一群,一帮,成千上万!你们闯入了我们这个世界,扰乱了城市的生活,给我们这些城里人带来了许多便利,也带来了许多烦恼,不过,我不是那种怀有阴暗心理的人,我只想了解你们,从而让更多的人从你们的经历中领悟出什么,总结出什么,从而反映出王光十色的社会生活中的一面……"
“算了,算了!你这位大记者,不要啰嗦那些大道理了,那是对牛弹琴!你无非是要我的材料,写你的文章,这有啥子嘛,讲就讲,你要写就写,我也看过你们城里人读的那些弗洛依德的书,嗨,真是一塌糊涂,写的比做的还要过细……"
于是,这个已十分城市化的“女丘二"对我侃侃谈起了自己,讲起了她进城以后孜孜以求的一切。
老实跟你说,我不是单单为了钱才跑进城的。和我一道进城的许多妹仔都是因为穷才进城的。说起你不相信,尽管乡下日子比以前好过了,但发财的都是那些过去屁股上有“资本主义尾巴”的人。特别是来自山区的女娃子,说句不文雅的话,他们不要说乳罩了,就连正经的月经带也没用过,身上来了,找块破布,垫点草木灰,夹起来了事。刚进城那阵子,她们在主人家见了绳子上晾的月经带、乳罩都要红一阵脸。这不是她们封建,她们没见过,女人的那些血腥事儿只能悄悄进行,怎好放到光天化日下面去公开!其实,大山里的女人光屁股光身子也不是了不得的事,她们进山采药、打柴就常常把衣服脱了放在背兜里,奶子露在外面也不大惊小怪,哪像你们城里人看得那样金贵那样稀奇!男女之间也挺开放,你当过知青就晓得,玩笑从坡上开到屋头,就是做那些事也没啥子了不起,不像你们城里人……说的比做的还复杂。
对了,我跟你说不是单为了钱才进城的,我们家是当地的首富,不缺钱花!我爸过去是大队干部,文革中下了台,说他搞资本主义。没想到如今他真的成了小老板。他承包了个小煤窑,有钱,我们家也有彩电,还有拖拉机。要说我跑重庆,还是怪那台彩电。我初中毕业后考上高中没去读,就在家里帮我爸算帐,穿的吃的用的都不愁。可我总觉得无聊,前前后后都是光山秃岭,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哪个不思春?可那些挖煤的男人憨大似的,又黑又傻,整天腰里拴块围裙只晓得下井去掏钱,有了钱就猛灌马尿,然后就光着屁股满地乱滚,身上没得一块干净的地方。这样的人谁瞧得上?我爸给我介绍了几个,不行,蹬了,后来好了,碰上个像样的,是我初中同学,不喝酒,穿得也干干净净的。我们好了几个月,不瞒你说,我那姑娘最珍贵的就给了他了,那是在树林里一个破山洞里给他的,自从有了第一次,他便缠住我不放了,我们几乎每天都要在洞里呆一会。开始还觉得新鲜,后来就有点厌倦,何况他一点不晓得疼我,一点也不懂感情。于是我特别羡慕电影、电视上的那些情人,跑呀唱呀,跳呀闹呀,海水里去泡呀,树林里去抱呀,真馋人。我觉得城里人真有福气,住高楼、坐电梯,大马路,还有公园,电影院,个个穿得花猫似的,涂脂抹粉画眉描红过的真是神仙日子。
不看则已,渐渐觉得身上有虫子在爬,开始羡慕,后来就不服气了。你城里人不是爹妈养的?多一只尾巴还是多一只奶子?凭啥子要世世代代在城里享福?乡下人就该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姑奶奶我就要去闯一闯,搞得好弄个城里人做丈夫,也可世世代代在那里寻个安身立命之地!
恰巧隔村有个在重庆给人家当小保姆的妹子回来了,两年不见,换了个人样,黑脸上抹上了厚厚一层珍珠霜,瘪瘪的胸部也圆润丰满了,有经验的人还说,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几个月的城里种。这把我羡慕得要死,她都能在城里头站稳脚跟,我比她强多了,就说长相,也是我们乡里十里挑一的,而且……我那相好的也想去重庆找活路,我们相约一起去重庆闯世界。我在家里是爸妈的心肝宝贝,他们把我没得法,说你实在要走也挡不住你,我们带上钱坐上轮船就到重庆码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