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了高信疆先生一笔债
我必须写写高信疆先生了。我一直觉得我欠了高信疆先生一笔债。但是,我又不知道,这笔债究竟是什么。在我的工作室里,摆在书架上的镜框里的老人像有两位:一位是我父亲的特写;一位是我和高信疆先生的合影。我父亲的照片,是一年春节,我女儿随手拍的,神态非常好,就去印了装进镜框放在那里。高先生的照片,是2007年,在亚运村中安盛业大厦我创业的办公室里,他和员工座谈完以后,我们一起拍的合影。一拍完,我就印了装进镜框里。当时放在那间办公室的书柜里,我一抬头就能够看到。当然,偶尔也会拿出来对人炫耀,说这位先生是我的忘年交,被称为“台湾纸上风云第一人”等等……听的人,多半一头雾水,即使传媒圈内的人,也有很多不知道高先生的事迹。对我唾沫横飞的介绍,他们只是礼节性的应付几句,面无表情。后来,这家创业的公司出了问题,关了。 高先生的照片也就被我拿回家,放在工作室的书架上,和我父亲的照片放在一起。那个创业公司的挫折,有一度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每天在工作室的时候,看到高先生的照片,看到高先生慈眉善目的眼,经常好像有个声音给我说:赶紧给高先生联系一下,看他是否来北京了,是否还住在亚运村安苑,那个离我家不远的那个公寓里面。可是,经常,鼓起勇气拿起电话的时候,又不知怎么就放下来了。有几次,拨了高先生在北京的手机号码,关机。想着,他可能在台北。其实,我有高先生台北家里的电话;经常地,大年三十或初一,我们会通电话互相拜年。有一次,我当时正流浪在太原,还是高先生主动打过来的。创业受挫的郁闷左右了我几乎整整一年时间的心情。每当又一次想联系高先生发现他北京的手机关机的时候,我想打他台北的家里电话,其实通过IP,很方便的;但是,我总是没有去打。心里总是想着,他也许下个月就会来北京了。我们又会去他的公寓去拜访他了。今年春节,当时我还没有从郁闷的心情中调整过来;没有回老家,父母也没有来北京,我们一家窝在21层的公寓里,从阳台上看亮遍半个北京的烟花爆竹。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拜年,包括在台湾的高先生;有朋友打电话过来,我也是强作高兴地应付一下。这一年,高先生也没有打电话过来……直到有一天,我在浏览网页,突然天涯网上的一条信息让我惊呆了:台湾著名传媒人高信疆先生已于今年5月份因病在台湾逝世。我的头嗡地一下,几乎炸开了。赶紧,GOOGLE、百度,寻找所有我能够找到的关于高先生的消息。没错,就是那个高先生,我那个“忘年交”高先生,已经于今年5月,因为癌症去世了。虽然这个时候已经是8月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拿起电话,试图拨通台北高先生家的电话。两个号码,都没有人接听。那几天,在不同的时间段拨,都没有通。想着他们可能搬家了,就只好作罢了。然后,就想着,我要写一写高先生。先是希望用电脑写,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写起来;即使勉强开了好几次头,都写不下去。后来想,可能用笔写起来会好一些吧。结果还是没戏。
照片描述:一直放在我工作室书架上的我和高先生的合影
我认识高先生是一位朋友的介绍。有一次,大约2001年的时候,我的一位老领导到北京来,还有一位朋友,我们一起吃饭。这位朋友给我们介绍一位很厉害的来自台湾的传媒人。我的这位老领导,在大陆报业,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我也热衷于成为一位优秀的传媒“人才”。对于境外包括台湾的传媒,我们都认为是走在前列的、我们需要认真学些和借鉴的。在建国门外的一个叫唐什么的餐厅,对于这位满头花白头发的高先生,我们当然充满了敬畏。高先生言谈举止,温文尔雅,以至于事后很长时间,我们一谈起来高先生,都一直评论:中华礼仪,实际上传承最好的是在台湾啊。记得当时我们对于报纸谈论的不多,想想可能是因为高先生谦虚的缘故,他似乎不愿意多说自己办报方面的经历。印象深刻的是,席间高先生和介绍他认识我们的那个朋友争执起来。原因是,那个朋友随口一句:台湾独立了,实际上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高先生立马反驳起来,甚至有点面红耳赤:郑兄(台湾人叫谁都是这么叫,表示尊重;实际上,这位朋友比高先生年龄小多了),你不能这么说!……看着这位忠厚长者突然这样的表现,我们马上都沉默了。高先生也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就随即恢复了平静。我和我的那位领导,一是因为和高先生刚刚认识;二是以前被教育过不要跟境外的人士谈论政治性的话题,所以对于这样的话题,也不好再说什么。后来我们又谈了好长时间,具体什么话题我现在却想不起来了。实际上,当时我并不知道高先生在台湾报业有多大的影响;只是认为又认识了一位资深的台湾报界同行而已。因为实际上,高先生在大陆的名声确实不大。后来,我通过互联网,乃至搜罗到一本关于台湾报业发展的书,才知道,高先生曾经被称为“台湾纸上风云第一人”,在台湾报业,是一位划时代的人物。
照片描述:2009年11月28日《新京报》书评周刊C09刊登的有关《纸上风云高信疆》的介绍
那时候我在中信文化体育产业有限公司上班,负责该公司的报业投资。当时大名鼎鼎的中信公司好像要在文化传媒产业上布局。我也在有关方面的蛊惑下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不过,实际上,很长的时间,我没有事情可干。开着公司专门为了我新买的桑塔纳2000,满北京到处转悠;也顺便为老板寻找可投资的报刊,以及可以利用的人才。这样,我找到了高先生,来到他位于王府井里面的新东安写字楼的办公室。那时候他作为总策划,操持一本叫《京萃周刊》的杂志。投资很大,从办公室选的位置就可以看出来。可是,我找到高先生的时候,美国的WORLDCOM、安然事件等刚刚出来,好像投资方有卷入这样的事件——也许根本不是这个原因;反正,这份正在北京地铁站等风起云涌的周刊办不下去了。为了高先生的这本周刊,曾经宣布封笔不写专栏的李敖,不惜食言为其写专栏;第一篇题目就叫“送高信疆先生赴大陆办报序”。这是大手笔;看到这样的大手笔却要戛然而止了,作为一个李敖的崇拜者,作为一个报人,我心里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在新东安的办公室里,我帮助高先生收拾行李,然后开车运到他在华威桥的一个公寓里。那是只有一间的小公寓,一摞一摞的书,还有摆放整齐的光盘,几乎将床围成一个深坑。一路上,我和高先生聊报业,聊人生,聊社会……这时候,我们已经算是很熟悉了,我们甚至聊台独这样的政治话题。我也是这才知道,高先生来大陆,继续做事业是一个方面,最主要的是:“陈水扁上台,受不了台北的那种气氛……”他说的很真诚。我信了,一个60岁左右的老人,撇开珍爱的妻子,撇开舒适的家庭,独自一个人生活在北京,因为“受不了那个气氛”,你信吗?我信,以后和高先生越交往,我越相信他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照片描述:武安市政协编辑的高母生平事迹的书籍
照片描述:高先生在《慈母亲恩》扉页给我的题字
我把高先生介绍给了我老板;在给老板的“呈文”里(中信文化的规矩,给老板说任何事情都需要先用文字表达;除非老板认为必要,才可以面谈),我附上了对于高先生的详细的介绍。老板非常高兴地要我邀请高先生到他的办公室一叙。在东外办交办公大楼豪华的办公室里,高先生和老板聊的还算投机。老板当场邀请高先生作为中信文化的顾问,并安排我联系高先生。高先生答应了。这样,我和高先生的交往就更加频繁了。高先生后来搬家到了亚运村安苑的一套公寓,我经常过去向他请教;甚至,有时候带着我们报业投资小组的所有团队去聆听高先生的教导。在高先生家里,我经常会遇到一些平时很难见到的文化名人。比如,有一次,我去的时候,高先生正在和一个人聊天。他让我先等等,我就在旁边等着。最后,那位客人走了。他随口给我说,刚才的那人是刘湛秋……啊?不管别人怎么说,作为曾经的文学青年、诗人,刘湛秋的名字对我还是如雷贯耳的。聊天过程中,他也偶尔会提到,比如,王蒙邀请他吃饭必须先走、昨天晚上和罗大佑在三里屯吃饭聊天回来的晚等等……他完全不是在卖弄,而是在说自己的一帮子朋友。实际上,对于他那样在华人文化圈名气巨大的人物,是不需要用其他人的名气来卖弄的。但是,对于听到这些人名字的我来说,确实很吃惊的。这时候高先生和我聊天的话题很广泛,关于文化、关于宗教,甚至还有关于他的家庭,等等,什么都说。我知道了,他有个幸福美满的家。他的父亲是国民党当年西北局的重要人物;他的母亲是台湾著名的妇产医生。高先生送我一本政协武安市委员会学习文史委员会编辑的《慈母亲恩:武安杰出女性高冀惠生》,专门写的高母的事迹。从这本书里,我知道,一些台湾现任的政要,甚至当年就是他母亲亲手接生的。他母亲过生日,台湾政界、文化界很多人都去祝寿,李敖甚至专门写了一首打油诗祝贺:高伯母万岁:已过八十大关/高寿一片青翠/别人何足道哉/我只喊你万岁。他也有一个深爱着他的、贤惠的妻子,也是大家闺秀,笃信基督教;即使远在台北,每天中午,她都要准时打电话过来,和他一起读《圣经》。有几次,我们在安苑的公寓里正在聊天,突然,电话响了,高先生看看表,给我说:时间到了,对不起,我要和太太一起读《圣经》。果然,高先生接了电话,就对着电话一字一句读起来。非常的认真。公寓里就我们两个人,很安静,这时高先生读经的声音,好像带着一种特殊的穿透力在房间里回响。他太太会画油画。墙上挂了好几副油画,是他太太的手笔——很灿烂的阳光,很绚丽的花朵,浓浓的气氛,悠远宁静。能够画出这样的画面的女人,其心胸,其境界,是可想而知的。
照片描述:《慈母亲恩》里收录的李敖写给高母的祝寿诗
有一天晚上,中信文化请客,所有的顾问都参加。中信有个专属的俱乐部在鼓楼东大街。那天晚上,老板很高兴,客人也很尽兴。结束的时候,下大雨了。我开车送高先生回去。刚坐上车,高先生的手机响了。电话那头好像说,余纪中先生刚刚去世了;记者要他说几句话。余先生是台湾《中国时报》的老板、创始人;高先生也拿他当恩师。他说,如果他能够在事业上取得什么样的成就的话,全是余先生栽培的结果。那么小的年纪,20多岁,就给予那么大的权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就像冒险发表刚刚从监狱中出来的李敖的文章,没有给余先生报告就先刊登出来了;有时候惹了当局,余先生总是尽力让他躲在后面,自己来处理……这些事情,高先生以前给我讲过多次。电话那头,记者在急促地问:我们一个小时候就截稿了,希望高先生能够说几句话,我们会刊登在明天的报纸上……高先生好像一时还反应不过来,没有说话;他示意我把车停在一旁,然后对记者说“你准备好笔了吗?我说,你尽量不要太多修改……”,然后——“呜呼……”高先生开讲了,几乎全部是书面语,一片令人荡气回肠的哀悼文啊。如果不知道前因后果,旁人肯定会以为塔是在背诵一篇充满感情的范文,而不是在现场即兴创作。大量成语的使用,对联、古文、排比句,典故,让在一旁倾听的我,在被高先生对恩师一片怀念之情感动的同时,也为他深厚的文化功底、文学功底所感佩不已。当时,也是因为高先生,我们报业投资小组通过中国图书进出口公司订阅了台湾的《中国时报》,只是隔一天才能收到。在当期的报纸版面上,我看到了高先生这篇口述的悼文——几乎占了对开报纸的四分之一版。我认真的看,知道记者几乎没有改动什么文字就直接上了版面。
后来我离开了中信文化。当时认为,中国很多公司做事情,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还有,就是很多在外面听着振聋发聩的商人,进去后发现实际上根本没有多少钱。后来理解了,可能也是因为报业根本就是一个敏感的行业,不管是国企还是私企,谁都需要慎重。反正我离开了中信文化,为了还以前的一个老领导的情,跟他去了山西太原,操持一份叫《山西经济日报》的报纸。离开北京前,我给高先生打电话,高先生不太赞同我离开北京,他说,你自己创业,做图书吧。我说,我不太懂图书,也没有好的稿源。高先生说他可以帮我。我说,那好吧,我先到太原,肯定不会在那里久留。高先生说“也好,骑着驴找马。”于是,在一个大雪初晴的日子,一辆卡车拉着我们全家和一些零星的家具,到了太原。我和高先生经常通电话,我也一有机会就到北京看高先生。有一次,高先生叫我到北京,他给我一个文件袋,啊?是李敖的新书的书稿复印件。整整齐齐的手写稿,书名叫“红色11”。他说,你想办法,把这本书在大陆给出了吧。李敖的书,应该是好卖的。我答应回去看看,可是发现,书里有些情节,我把握不好。给了很多出版社的朋友看,都说把握不好。我只好给高先生回复,我搞不了。高先生有点遗憾,反复说:李敖的书,没有问题的。实际上,这本书,上海的一家出版社想出;如果你能够出,就给你出,如果你出不了,就给他们了……后来,这本书上海一家出版社出了。我在地坛书市上看到了。这家出版社出了,虽然反响平平,却也没有像我想象的一样怎么样怎么样。实际上,很多时候,人是自己吓自己啊。
太原那一年是2003年。对于全中国人来说,流年不利;对于我来说,当然也是这样。非典啊。我几乎是被困在山西。全家人住在桃园南路的一个小区里,惶惶不可终日。不敢出门,大中午出门也是空荡荡的,简直恐怖。每天,我带着女儿在家里从卧室跑到客厅,又从客厅跑到卧室,锻炼身体。我们家传统游戏“跟屁虫”就是那时候发明的。后来在朋友帮助下,一个深夜全家秘密上了五台山(当时五台山封山了,没有关系根本上不去),虽然山下的“流莺”就像吃饭吃出来的臭虫;但是,清新的空气、安静的佛乐,总算给了我一些安慰。然后就去了云南。实际上,在五台山的一段时间,我是在反思自己。结论是:我的名字,张弓惊,有问题,太紧张。(后来想一想,实际上这个想法来自于叫我到山西去这位领导的暗示,他曾经说,张弓惊啊,弓一拉就惊,太不好了,这是你一直成不了事情的一大原因)非典过去,山西的报纸项目也近乎结束了。我去了云南。在厦门受投资方老板约见的时候,我提到对自己的名字不满意的问题。这老板也是一位对于风水等很在意的人。他就立刻叫来一个“大师”,给我算名字,最后,改了一个据说是很好的名字。我于是就把自己的名字改了。那天晚上,在厦门的宾馆,我给高先生电话。一个是告诉他,我已经确定下来了,要到云南去发展。一个是,我改名字了,并且认真告诉了高先生自己的新名字。电话那头,高先生对于我去云南,未知可否;对于我改名字,他说:别随便信别人那一套。在佛教方面,他曾经信的很深。但是,随着信的深,他看到了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就退出了。他说,名字不要乱改,张弓惊挺好的……但是,高先生的话没有影响到我。到云南的时候,我就是一个新名字的我了。然而,新名字也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好运。云南我呆了不到一年,我所做的报纸,业绩应该是有很大的发展。但是,可能是行为太高调,来自主管部门的压力,以及各方面数不清道不明的压力,我撤退了。回到北京。
在山西的时候,我已经考虑在北京定居了。孩子大了,需要稳定的家去上学。家也搬到了亚运村北边的一幢高楼里。高先生还住在亚运村,离我家只有两站地。我们来往更加密切了。我带着老婆孩子去高先生家,他非常高兴。我们闲聊,我爱人也喜欢聊一些文化的东西,我们一起聊得时间经常很长。高先生非常喜欢我的女儿。可是,当我女儿叫他“爷爷”的时候,他竟然不高兴了。我起初都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才知道,他不喜欢别人叫他爷爷。他说:我有那么老吗?叫伯伯就好。他还经常来我家坐坐。在我家附近,有一家饭馆叫“湘滋园”,他非常喜欢那里的菜。他说,他会经常来吃的。我说,你要愿意就来,我请你在这里吃吧。他说你们忙你们的,我愿意来就打个车过来了。你不用管。又一次,他来我家的时候,对我说,我认识了一个古琴大师,叫吴钊,就住在你们这个小区,我们可以一起坐坐……哦,你女儿如果能拜他为师,那就非常不错了。我和我爱人一听,当然高兴了:就不知道吴钊老师是不是方便?高先生满口答应要给我们介绍。后来,高先生约吴钊先生,和我们全家一起在“湘滋园”吃饭,还到吴钊老师家里去听吴老师拿出他收藏的古董琴弹奏,并且愉快的收了我女儿为徒……到现在,我女儿一直师从吴先生学琴。一提起那个台湾的高伯伯,女儿总是一脸欢喜。当我告诉女儿,“高伯伯去世了”之后,女儿几乎快哭了:啊?怎么回事啊?我们能不能去台湾看看……
我在高先生家里见过高先生的哥哥,他好像曾经做过台湾一些大的“国企”的高管。他还有一个兄弟很著名,是一所大学的教授,业余在广播电台讲笑话。有一次高先生从台湾回来,送我一个“高信谭私黄笑话”的录音集子。专门讲一些荤段子的。高先生说,这位兄弟曾经讽刺他在大陆到处做顾问的生活:有一只公猫,在一个小区里到处瞎跑,弄的小区里别人家的母猫动不动就怀孕了……别人家就不厌其烦,投诉公猫的主人要采取措施。几天后,这只公猫还是到小区里乱跑。小区里其他人着急了,就再次找到公猫的主人,要求主人管好自己家的猫,省的再惹麻烦……公猫主人说:你们放心,我已经给我家的猫做了绝育手术了,他现在到处跑,已经没有操作能力了,只能到处做做顾问而已……这样的笑话,从平时多少显得有点古板的高先生嘴里说出来,真有点冷幽默的味道。高先生这样家学渊远的名门望族,能够出现这样幽默的人,足见其家族气氛的活跃以及境界的不一般。他夫人来过一次北京,专门到我家来。大嫂是虔诚的基督徒,到我家里来,就和我爱人,和我谈宗教问题。谈的很深,还给我送了一本台湾版的《圣经》,和一个见证的小册子。照例,我们一起在湘滋园吃饭,后来我开车送两位回他们亚运村的家里。路上,因为走错路违章了,碰到了警察,大嫂赶紧祷告,结果还真是,警察见到了,随便问了问,也没有处罚,就放了我们。实际上,也就是从大嫂这里,我开始对基督教感兴趣了,并且开始认真研究《圣经》,并开始深入了解基督教了。
高先生喜欢抽烟,固定抽“中南海”牌子的,而且要0.7的。刚开始认识高先生的时候,我要去他家里,就记着买条烟给他。高先生总是推辞;但是,最终还是勉强收下来:“弓惊,我们是朋友,你这样老是送我东西,我是会不好意思的”。我说,您是前辈,能听到您讲话,对我都是非常有教益的事情。我送您烟,又不是其他的东西,烟酒不分家啊。但是,无论如何,他总是惦记着要给我回送点什么。他曾经听我讲过自己对于李敖的崇敬。有一次从台湾回来,他带给我一本书《中国近代史新论》,李敖著的,上面竟然有李敖给我的题词“弓惊先生,李敖二00二、五、十四”,我简直高兴得要跳起来。他说,他专门去找李敖,并且给李敖讲到我,要求李敖给我送本书。想一想,高先生这么大年纪,去找李敖这样一位大忙人,就是为了给远在北京的我这样一个无名小辈,讨一本书……至今想起来,我就感动不已。这就是高先生啊。那一次,我创业,办公室就在高先生的公寓往西不远,就邀请他到公司和员工们坐一坐,他来了。和员工们说了很多他当年办公纸的经验。我过意不去,买了一盒雀巢出的云南咖啡给他,他起初不接受,后来就收了。结果不久,高先生给我电话:弓惊啊,我明天想去你们家坐坐,你有时间吗?——当然有,高先生,我来接您。他说,不用,我自己打车过来。结果,第二天,他自己来了。提了一瓶芝华士过来。我说,高先生,您到家里来就已经是让我过意不去了。您还给我送东西……他说:这是朋友送我的,我不喝酒,你就留着吧……我知道,这是高先生在给我回礼,回我给他送咖啡的礼……我尊敬的高先生。
“世上再无高信疆”。我今天早晨在《新京报》读书版看到的一篇介绍台湾大块文化出的,白先勇、林清玄、瘂弦等编著的《纸上风云高信疆》。文章的题目就是这句话。这句话让我的视线一下子又模糊了。《圣经·传道书》说,虚空啊虚空,一切都是虚空。但是,对于我来说,高信疆先生不是虚空的。他曾经是那么真实的一个人,一个良师益友,一个忘年交。可是,此时此刻,世上再无。我的心一下子被触动了。我必须写一写高信疆先生了。这篇文章可以不发表,可以没有别人看,但是,我必须写出来。在写之前,我感觉欠了高信疆一笔债。快写完了,我感觉我还是欠了高信疆一笔债。其实,我以前是有机会好好写一写高先生的。当时在中信文化的时候,对高先生的家世、作为了解越来越深的时候,我就想,我应该想办法给高先生出本传记。有一次,《南方周末》的记者给他做一个专访,后来发表出来,有很多细节有错漏;在他的公寓里,高先生拿着这篇文章,当着我的面,气的几乎浑身发抖,他给我说:我再也不接受采访了。这些记者,对于这些事情根本不熟悉,也不让我审稿……文章发表了,有些事实根本不对,牵扯的人,有些在世,有些已经去世了,我怎么向他们呢交代?……我随后说:您为什么不出本自传呢?我给您找个文笔好的,您口述,他来写……他默许了。后来,我也找了个作者,可是条件总谈不好;而且,我自己总有些乱七八糟的事,就搁置了。总想着有时间再说……可是现在,世间再无高信疆……
我感觉,我欠了高信疆先生一笔债。不是我写了这样一篇文章就能够还清的。即使我当时促成为高先生出版了自传,这笔债也不是就还清了……实际上,一位严格传承了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境界高远的“高士”,和一个草根出身的、经常由于自身文化修养的不够、经常会被俗事以及脑子不断冒出的庸俗的想法缠绕的无名之辈,他们之间交往,必然会产生一个强烈的不平衡。这其实就是我感觉到自己所欠的对于高先生的债。这样的债,看来今生我是永远难以还清了。不是我不愿意,是我不能够,文化积淀的水平不够,自身修养的功夫不够,境界不够。高先生,您在天国,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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