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何鑫业
人生一场,四海之中,什么是必不可少的?什么又是少了就无趣的?不外乎人才、知己与红颜,不外乎奇秀、俊士与芳草。
何谓人才?人才并非仅仅是“具有专业技术、又能切入时代命脉的良才”,人才还包括“能瞬间抓住事物的符号特征、见微知著并把它的表达紧紧捏在手里的艺术家”。1989年,南浔人徐迟写《江南小镇》,他说:“一湖岸的桃花,相继落下,青衣的女子们推搡着走过;……洇了铁锈的篙头,一竿子蹴着了夏,一只水晶晶的湿魂……”在徐迟的江南里,“桃花”不是盛开,而是“相继落下”;女子穿的不是布衣,而是“青衣”;而且,她们不是打闹,是“推搡着走过”。
徐迟以诗人气质写小说,熔诗、散文和政论于一炉,结构宏大,气势开阔,语言华美而警策——何谓人才?何谓奇秀?对江南而言,正是此文,正是此人,所以,不排除,徐迟是江南的芳草与俊士。
1996年12月12日,徐迟因患抑郁症在武汉一家医院跳楼自杀,震惊全国;2001年,在创立不久的百度上查询《江南小镇》的人,有千人之多,在Google上叫嚣“怎么啦!徐迟的《江南小镇》就这么难找吗?哪里能买到呀!”的人更不在少数;还有一个现象是,几乎寻《江南小镇》的人最后都开始寻徐迟这个人,或者说,喜欢《江南小镇》的人最后都喜欢上了徐迟。
何谓知己?知己也并非仅仅是“心有所通、互为相惜且能为彼此主张言之凿凿的人”,知己其实还包括“同沐天光之气,同为视觉外的物质兴奋并互为交流、能将瞬间流露转为永恒存在的感同身受者”。譬如,斯特林堡,这个因太有个性、太着迷于“视觉外物质”而被世人理解成“人民公敌”的斯德哥尔摩人,简直就是“瑞典最炽烈的火焰”。斯特林堡说:“……我是在白羊座下出生的人,这个星座代表的是祭祀,所以……我只关注月光下蠢蠢欲动的假象,就像掌纹的来龙去脉”。
这是斯特林堡编造的关于自己的星座运势,在“2005斯特林堡在中国”举办期间,这样的“星座运势”依然为中国的80后和90后们认同。而在1884年,整个欧洲只有一个叫尼采的德国人对其大加赞同,并写下了另一种疯子般的光辉文字:“……我们依赖视觉,我们必被细小而狡猾的东西欺负,必被阳光之外的东西欺负,必被真理欺负——因为,它们都是看不见的”。
何谓知己?何谓俊士?此公是也,此言是也——对瑞典来说,对欧洲来说,对全世界来说,尼采和斯特林堡就是互为世界之芳草,互为哲学之芳草。
早在身强力壮时,斯特林堡就常用计算自己寿命的长短来进行消遣,并多次算出他死亡的年代应该是1912年。狗娘养的,1912年5月14日下午4时30分,斯特林堡如期逝世,他临终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我总算没有看见自己的死去,我只是听见死在向我挑衅”。
何谓红颜?红颜其实也并非仅仅是“世人有七十亿,但能推心置腹者惟你一人的红粉”,红颜当然还包括“在生命的骨髓里发出共同震颤,然后撩开棉被倏然见证无光岁月的倾心者”。鲁迅,周先生,暮年遇萧红;萧红,张乃莹,历尽劫波见先生——均可理解成俊士与芳草。还有一位全世界有志男人的红颜是日本人清少纳言,她说:“……秘密去会见情人的时候,夏天是特别有情趣。非常短的夜间,真是一下子就亮了,连一睡也没有睡。彼此说着话儿,正这么坐着,只听见前面有乌鸦高声叫着飞了过去,觉得自己还是清清楚楚被看了去了。还有,在冬天很冷的夜里,同爱人深深缩在被窝里,听撞钟的声,仿佛是从什么底下传来的响声似的……”
如此红颜,如此地爱人,如此地在爱人的同时开宇宙的小差——一边爱人,一边“洞察万物于细微之间”——何谓芳草?清少纳言是也,《枕草子》是也,此“宇宙之小差”是也。
清少纳言,姓清,少纳言是她父亲在宫中任官时的职称,日本平安朝中期女作家,著有《枕草子》。少纳言之所以能成为“全世界有志男人的红颜”,是因为她能将爱情看成一种表达的存在:“……黎明的时候,忽而看见了男人忘在枕边的笛子,也是很有意思的。等他后来差人来取,包了给他,简直是同普通的一封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