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公好龙话大师


叶公好龙话大师

欧阳君山

 

法利赛人一直在拜神,每天读经,每天祷告,念兹在兹,中规中矩,一片冰心在玉壶。可活生生的耶稣基督来到他们身边和中间,一个也认不得,尽管基督想千方用百计予以启发,但还是认不得,以至基督受尽逼迫,最后以宝血成全于十字架——这可能算世界上对“叶公好龙”的最佳注解!

——题记

 

 

按:前不久,耶鲁大学金融学教授陈志武先生在凤凰卫视中文台《铿锵三人行》中谈到:“中国有经济和经济师,但没有经济学。”按教授的说法,真正的经济学思想“能让人眼睛一亮,启迪人的智力,改变人看待世界,看待生活的方式”。

 

这当然不错,十分对,非常对,非常非常对!但如果真正出现让人眼睛一亮的思想,我们有没有接受的敏锐呢?尤其如果思想的发现者或提出人名不见经传,我们会不会有接纳的胸怀呢?

 

类似的,近几年来,每当诺贝尔奖公布,中国舆论几乎都要质问:中国为什么不出大师?但如果真的有大师冒出来,我们准备好接纳了吗?

 

经验表明,对思想新发现或大师,尽管我们天天在喊,但实际上常常会有意无意地沦于叶公好龙。直白着说,不是一直在翘首盼望大师出山吗?但就是把一个活生生的大师摆面前,我们也根本认不得,因为大多数人可能缺乏鉴识大师的学识和修养!佛家有一个说法,叫“唯佛与佛相知”。翻译过来就是:只有大师才能鉴识和发现大师!

 

那平常我们又为什么能谈论大师,并且能脱口而出好一些大师的名字呢?不客气讲,这只是鹦鹉学舌而已,比如教科书说某某是大师,于是跟着称某某为大师,这并不表明我们真切知道大师什么样,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学问。跟着教科书称某某是大师,与鉴识乃至发现某某是大师,悬如天壤,不可同日而语。也就像一个初中毕业生知道牛顿的力学定律,但不能说有了牛顿的智慧一样。

 

尤其在当今这个有点浮躁和嘈杂的时代,到处充满信息不对称——说白了就是到处充满有意无意的欺骗——真正的新思想有可能就像黄金对黄铜的的命运,民间有打油诗言:

 

一担黄铜一担金,

挑到大街试人心。

黄铜卖完金还在,

世人认假不认真。

 

相关阅读:为什么骗子越来越多(链接)

===========================================

本文写于200712月初,曾改题《实事求是》。

 

目 录

 

1. 大师的诞生非线性

2. 中西思想史:太阳VS月亮

3. 只有大师才能鉴识和发现大师

4. 超越鹦鹉学舌

 

近来在两个不同场合听两位不同朋友谈到大师:

 

大约一周前,一朋友对我语重心长:中国不产大师,至今本土没有诺贝尔奖得主,因为没有产生大师的土壤,学术思想欠缺自由。

 

大约两月前,一朋友对我侃侃而谈:中国历来少有大师,相对而言,西方群星璀璨。朋友脱口而出好一些大师的名字:柏拉图、莱布尼茨、黑格尔、康德、歌德……

 

大师的诞生非线性

 

前一位朋友所说属实,中国眼下的确学术思想还欠缺自由,虽标榜“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但现实操作中,由于各种原因,有禁有忌有删。但学术思想不自由不一定就不产生大师,正如学术思想自由不一定就产生大师一样。

 

从历史经验看,大师的诞生往往非线性,出乎意料,超越常规,冲破环境和土壤。在谈到大师时,常常要提到一定的超前性,据称陈奎元先生曾提到大师往往超越当时人十年。既然可以超越一定的时间,为什么就不能够超越一定的土壤呢?

 

从思想深度看,大师更应该尽可能超越时空,思考大本大源,追求普适,乃至永恒,与一般的所谓土壤何干!从历史经验看,大师所思考的问题确实相通。比如柏拉图与康德,时间上虽相距两千多年,但思考的问题完全相通,尤其在哲学论识论。

 

单纯就土壤言呢?太史公云:“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作也。”牛粪里面长鲜花,不明摆着超越土壤吗?

 

中西思想史:太阳VS月亮

 

后一位朋友所说某种程度上属实,西方思想史上,的确群星璀璨,江山代有人材出,各领风骚几十年,而且动不动就创造体系。比如从十八世纪中到十九世纪上的近五十年间,德国差不多并存五大哲学体系,代表人物分别有康德、费希特、谢林、黑格尔和叔本华,一个个都体系非凡。

 

与西方思想史一对照,中华思想几乎没有史。一位叫夏曾佑的历史学者就表示:“孔子一身,直为中国政教之原,中国历史,孔子一人之历史而已。”褒着说,可能是中华民族发现了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朱夫子还真说过,“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贬着说,中华民族甚荒唐,不思想,拱手把脑袋和思想交于一人,按帕斯卡尔的说法,是放弃了人之为人的根本权力。

 

不仅思想无史,就是纯粹的应用科学也是如此,最典型的就是中医。自中医发觞以来,几乎就静止不动;相比于西医的“初一十五不一样”,中医简直像太阳,活生生一幅“绝对真理”的圆满架势。一部分人士对此甚不满意,称中医根本就不具备作为科学最起码的品格,但即便反对者也不得不承认:中医有效!事实上,要不是靠疗效在挺着说话,中医早已被人活活踹死。

 

但这是否就表明中国历来少有大师呢?问题论起来有点大,拿中医来说,可能就涉及一根本问题:究竟什么是科学呢?长话短说,首先提请注意一个事实,那就是中华民族总体上从来就不缺乏创新的意识、打倒权威的勇气和大无畏的革命精神。这一点在禅门尤其鲜明,不但提倡打倒偶像,而且还坚决打倒自家的偶像,包括佛和祖在内,信奉的是“教由魔主,佛由自做”——用马克思的话来讲,这是要把人彻底解放成为人,岂止创新?元末明初著名的万峰时蔚禅师说过这样一段话:

 

大凡参禅做工夫者,不得安然静坐,忘形死心,沉空守寂,昏沉散乱。须是抖擞精神,猛著精彩,急下手脚,剔起眉毛,咬定牙关,提起话头,立地要知。分晓不得,今日也恁么,便就万法归一,一归何处上大起疑情,疑个一归何处。即将此一则公案,尽平生气力,提在手中,如一柄铁扫帚相似;佛来也扫,魔来也扫,邪来也扫,正来也扫,是也扫,非也扫,有也扫,无也扫,扫来扫去,扫到无下手处,无著力处,正好著力,无扫荡处,正好扫荡……

 

一往无前,怀疑一切,扫荡一切——既然大力提倡大无畏的革命精神,中华思想为什么一直无史呢?为什么竟至于原地不动呢?为什么竟然一点儿创新也没有呢?非不能也,是不为也!情势正好比李白当年在黄鹤楼看到崔颢的诗,禁不住感慨:“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朱熹曾明确表示:“圣贤言语尽多了,前辈说得分晓了,学者只将己来听命于他,切己去做。依古人说的行出来,便是我底,何必别生意见,硬自立说,此最学者大病,不可不深戒。”意思就是,为什么要为创新而创新呢?进一步还可以问:谁规定了科学就必须不断进步呢?

 

时人动不动讲普适和永恒,但究竟何谓普适和永恒,我们可能并没有深思,更没有从普适性和永恒性的角度来看待中华哲学,包括中医在内。但中华的古圣先贤自信旦旦,《中庸》云:“君子之道,本诸身,徵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要说狂妄,这恐怕是世界上最狂妄的表白,全维度上狂到极点,尤其时间上大举入侵未来,狂到一百代以后——但这不正是真理与理性所要求的普适和永恒的品格吗?

 

如此一观照,西方思想史是不是大可阙疑?褒着说,西方思想一路突破,从胜利走向胜利,大有创新的精神;贬着说,西方思想一弯小月,初一十五不一样,缺乏理性的品格,更没有“止于至善”的从容和圆满。

 

自然而然,西方所谓的群星璀璨亦付阙疑,兴许就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呗,有什么大不了!在这里也可以负责任地挑明,在中华思想面前,西方哲学——包括认识论和本体论在内——有点小儿科,所谓大师,不过小旦!

 

只有大师才能鉴识和发现大师

 

两位谈到大师的朋友,特别后一位朋友,给我一种强烈的印象:他清楚地知道大师其人,有什么样的学问,是什么样的人。事实上,相当一部分谈到大师的人都自认为知道大师什么样,胸中有数,甚至有模有样。

 

这是一种最流行的谬见!就像真理一开始都只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一样,绝大多数人其实并不真正知道大师什么样。最直白着说,这么多年来,我们不是一直在翘首盼望大师出山吗?但就是把一个活生生的大师摆面前,我们也根本认不得,因为大多数人可能缺乏鉴识大师的学识和修养!佛家有一个说法,叫“唯佛与佛相知”。翻译过来就是:只有大师才能鉴识和发现大师!

 

古已有之,法利赛人一直在拜神,每天读经,每天祷告,念兹在兹,中规中矩,一片冰心在玉壶。可活生生的耶稣基督来到他们身边和中间,一个也认不得,尽管基督想千方用百计予以启发,但还是认不得,以至基督受尽逼迫,最后以宝血成全于十字架——这可能算世界上对“叶公好龙”的最佳注解!

 

于今为烈,心理学家曾以发表学术论文为例作过一实验,首先找到若干著名大学的著名作者撰写的论文,然后把作者的姓名改为不知名的人的姓名,把作者的单位也改为一个不知名的单位,重新投给以前发表过这些文章的期刊,结果呢?进入正常评审程序的文章90%被退稿——我们的势利就是如此卓越!

 

再举一例,物理学上,马克·普朗克应该算位大师吧,不仅是量子物理学的开创者与奠基人,而且也荣膺1918年度诺贝尔物理学奖。早在1878年,普朗克就在博士论文中提出过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新思想,但慕尼黑大学学位委员会的物理学家们一致反对,群起而攻之——大师在哪里呢?

 

普朗克后来愤愤不平地表示:“按照我的意见,一个新的科学真理不能通过说服她的反对者而使其理论获胜,她的获胜主要由于其反对者终于死去而熟悉她的新一代成长起来了。”这就是名闻遐迩的“普朗克科学原理”,或许愤青了,但谁能否认事实?

 

超越鹦鹉学舌

 

那平常我们为什么能够谈论大师,并且也像后一位朋友那样,脱口而出好一些大师的名字呢?不客气讲,这只是鹦鹉学舌而已,比如教科书说某某是大师,于是跟着称某某为大师,但这并不表明我们真切知道大师什么样,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学问。跟着教科书称某某是大师,与鉴识乃至发现某某是大师,悬如天壤,不可同日而语。也就像一个初中毕业生知道牛顿的力学定律,但不能说就有了牛顿的智慧一样。

 

怎么样超越鹦鹉学舌呢?著名经济学家茅于轼先生有一个非常好的读书方法——“重新发现一遍”,即在学一种理论时,假设自己就是理论的创始人,然后从最原始的材料出发,亲自归纳和演绎出理论来。在谈到教科书和新理论的问题时,茅老写下这样一段话:

 

学一个理论最犯忌的是不愿意承认它,一味地挑毛病。这是普通人最容易犯的毛病。当一个新理论由一个不出名的小青年提出来时,往往难以被承认,原因就在于此。如果这个理论已经树立了它的权威性,写进了教科书,命运就不一样了。所以一般人对于权威性的理论,总是肯定它是对的,学了就学了,也不打算向它挑战,或者说重新把它再发现一遍;对于尚未建立权威的理论,一味挑毛病,想方设法抵制它,最后自己没能学到任何东西。导致这种可悲结局的原因,就是学习的方法和态度不对。(茅于轼著《微观经济学十讲》第3页)

 

“重新发现一遍”的读书方法之所以大有意义,即在于它要求一个读者超越简单的学,而是尽可能去发现,进而就可能还原到发现者最初的情境,甚至发现发现者的不足。超越鹦鹉学舌,可能必须走重新发现的路!

 

不只是大师,我们谈论的很多东西其实都依附在教科书或别的权威之下,自己并没有真正思考过,表面上懂了,实质上不懂;看起来懂了,问起来不懂;初一想懂了,深一思不懂,都是在鹦鹉学舌,都需要去重新发现,就包括被我们叫得成天价响的“自由”、“民主”和“平等”,乃至“市场”,甚至“科学”。

 

怎么办?以不变应万变!只要我们能够做到这一点,几可立于不败之地,这就是由朱夫子题给岳麓书院、后由毛主席转赠给中国共产党的四个大字:

 

实事求是!

 

 

[学养系列]

每临大事有静气

天下英雄谁敌手

学问有止境,修养无极限

何谓谦虚?如何识别谦虚

何谓相?何谓贵相?

如何判断个人超越自私

为什么没有大师

“六经皆我注脚”

如何判断一种思想的成熟

再谈学风问题

为什么“伪不过真小人”

何谓城府?何谓城府高深

温良如玉茅于

欢迎转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