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湖
■ 洪烛
为了怀念那不在了的女人,当地人挖了一座人工湖。我一厢情愿地认定这湖是纯天然的,是女娲的遗物。女人都是爱美的。最早的女人也不例外,离不开一面镜子。所有的湖都是为女人摆设的,供她洗脸、梳妆。女娲湖也不例外。女娲走了,却把她的镜子留下来。不是留给我的,是留给别的女人,更多的女人,更年轻的女人。
男人和女人,看同一座女娲湖,会有不同的感受。男人看的不是湖,看的是湖水照过的女人,镜子里的一张脸,这张脸只能在镜子里保存着原貌,只能在别人的记忆里抗拒衰老。女人看的也不是湖,看的是很久以前的自己。女人的命运都是相似的。哪怕这位正在看风景的女人很年轻,也不过是在重演别的女人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她既是在看,又在被看。她的偷看也会被别人看见。她的被看甚至比她的看产生更大的审美价值。
从这一点来看,湖的命运就是女人的命运。男人生来就是属于看的,想看自己之外的一切。女人生来就是被看的,通过别人的看而发现了自己,证明了自己。女人对自己更感兴趣,希望自己成为世界的中心。这种特点,从第一个女人身上就开始遗传了。女娲怎能缺少得了一面镜子呢?当然,这面镜子有时候是一座湖泊,有时候则是别人的眼睛。女娲造人,等于为自己造出了更多的镜子。
此刻,我是在看湖吗?我更想看见的是那史前的女人,哪怕是她投映在水中的形象。我想看看她跟今天的女人有哪些区别。她知道我想看她吗?她知道我在看她吗?她知道我看的时候怎么想的吗?她知道我怎么看她吗?我是怎么看她的,她就是怎么看自己的。湖也是这样。湖跟镜子一样,都是提供给别人看的。让别人的看法代替自己的想法。只不过,湖比镜子更有深度,而女人比湖更有深度。女人比湖更耐看。
女人为什么让人想看、让人看不够?因为女人是看不透的。没有哪个男人敢说自己真正弄懂了女人。正因为弄不懂,才想无限期地看下去。我哪是在看湖啊,是在看女人。我哪是在看女人啊,分明是在看世界。看那尚处于未知状态的另外半个世界。这种好奇心,构成活下去的勇气与激情。
我绕着女娲湖走了一圈又一圈,好像看见了,又好像啥也没看见。好像看明白了,又好像啥也不明白。也许所有的女人都是同一个女人,是同一个女人的化身,你爱一个女人就会爱所有的女人,就等于在爱所有的女人。也许同一个女人身上集合了所有女人的美丽与神秘,同一个女人在不同时间、场合的美丽与神秘也是有区别的,就像是不同的女人。如果你不了解所有的女人,也就不可能了解任何一个女人。如果你不爱所有的女人,也就不可能真正地爱任何一个女人。
我爱现实中的女人,也就会爱历史上的女人,乃至史前的女人,譬如女娲。我爱女人的现实,也就会爱女人的历史。从女娲开始,人类的历史,至少有一半,是由女人的历史构成。甚至可以说,是女人哺育了整个人类的历史。
远古的神话已讲得很精彩了:没有女娲,又哪来的女人?又哪来的男人?没有女人,又哪来的人类?我们毕竟都是女人生下来的,而不是石头里长出来的。我们对女人先天性的爱,不是没有缘故的。
2010年9月于青海贵德国家地质公园女娲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