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热忱的生命与本色的诗篇 2010年10月15日


(评论)

热忱的生命与本色的诗篇

——郭志凌诗歌创作简论

 

。彭惊宇

 

    从诗歌艺术的发生学原理、接近本体的程度及其最后的风格和境界等方面来说,诗与人都应该是合而为一的,并且能够达到由诗及人、由人及诗的往复推论和印证;只有诗与人合为一体才能达到灵与肉、诗与魂的高度统一,也才能真正写出经得起推敲和检验的坦诚可信的感人诗篇。

    在新疆的诗人群落中,郭志凌就是这样一位热情率真、见诗如人的本色诗人,他的诗歌总体上体现了一种心灵的本真状态,元气充足,率性挥洒,生命的诚挚与热烈构成了他诗歌最重要的元素和最明显的基石,所以他的诗歌是来自生活阅历和发自肺腑的,是有热度和亮度的;而且在逐步的成熟中,规约了自我性情所带来的一些随意和散漫,而最终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自由与收束、雄放与明澈、刚健沉稳与细致深情相结合的艺术特色。

    郭志凌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就开始了诗歌写作,至今已出版《鼓手》、《前倾的风》、《冬眠的闪电》等多部诗集,获得过诗歌奖多次。也正如熟知他的一些朋友所说的,郭志凌在诗歌方面的坚持和进步都让他们感到了惊讶。当我集中一段精力整体细读他的多部诗集和散发在报刊杂志上的诗歌,同样为他的坚持和进步感到了惊讶。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真是一个诗歌的黄金时代,朦胧诗、新边塞诗以及由此衍化的西部诗歌等流派异彩纷呈,风起云涌。在那样的时代大背景下,身处西部边陲新疆的郭志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懵懂和青涩,带着旺盛的青春荷尔蒙和热爱新生活的初始激情,直接投身到以新边塞诗为其运动标志的诗歌潮流中去。我们在诗集《鼓手》中的《鹰笛》、《高昌故城》、《瀚海船夫曲》、《西北风》、《黑金子》、《大合唱》等诸多诗篇,感受到郭志凌青春诗歌的那样一种“雏鹰”、“乳虎”般的凌厉、强劲与飞扬,“大西北,复苏在我们的微笑里/在熊熊的歌的火焰里/透着青春的红晕”(《大合唱》);“秀发狂泻招展女性的俊美,使每一株/傲岸的沙柳如情海的红珊瑚”(《西北风》)……大凡此类诗句在郭志凌的早期诗作中比比皆是,那些繁盛的热情,密集的意象,铿锵的节奏和理想的主题,都表现出青年诗人崇尚阳刚之美的艺术追求。这种强烈的高音,在新边塞诗中是普遍存在的。

    当然,一个诗人的成长历程是会有一个漫长的过程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生阅历的丰富以及对诗歌艺术的进一步领悟和探索,从诗集《前倾的风》开始,我们看到郭志凌的诗歌发生了很大变化,变得更为沉稳、坚实、开阔、深远而细致了,越来越具有自我生命的印迹。在克拉玛依工作的郭志凌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因本单位管道工程项目,被派往天山南北的荒村野岭,甚至是外省贫困山区去参加征地和完成管道铺设工作,凡此所遇的艰难环境、曲折人事和寂寞生活非亲历者不能一一道出。而正是这种基层工作和生活的艰苦磨练,才使得郭志凌抖落掉了年轻人身上大都具有的那种狂热、肤浅和急躁,才使得郭志凌的诗歌由此开始洗尽脂粉铅华,在严峻的时光刻度下,别开一种生面,另成一种异响。《我怕天山在一刹那感到疼痛》、《托克逊的风》、《你猜不出夹在他身边的峡谷有多险》、《我坐在高高的挖掘机上》、《车过干沟》等诗篇,让我们看到诗人郭志凌在托克逊、库米什南山峡谷、觉罗塔格山南缘一带的管道线上劳作的身影,他的行动诗篇由此刻划出自我生命独特体验的深深痕迹。“在库米什低矮的建筑中间,来来往往的车辆拖着粗重的尾气/向近在咫尺的天山缓缓靠近。天山披挂厚厚积雪织就的大氅/没被遮掩的身体泛起骇人的铁青/铁青的盾跟太阳对峙着/让无数经过这里的人不寒而栗”,这幅冷色调的三月天山即景图,透出了真实人生冷峻与沧桑的况味;“铁青的盾跟太阳对峙着”既是意象化的写实,又是深度化的隐喻,一种暗色的、哑默的、潜在的并不乏强悍力量的硬汉精神寄寓其中。在库米什南山险峻的峡谷,诗人往返在管道即将穿越的线路上,他把五公里长的峡谷钉满了小旗,“像执行一次对死囚的/验明正身”,这种对插旗校准线路的形象化比喻,让我们看到了诗人特有的黑色幽默、反讽和乐观。在滚石常常崩落,“咳嗽也要掩紧嘴巴”的巍峨峡谷,“我”和我的徒弟“像被咒语锁定的小矮人”,他搀扶着我,“像一副好使的拐杖”;他走在前面,“一身的红色在料峭的峡谷,特别耀眼”,“走在前面的永远是我兄弟”……不知为什么,当读到这里的时候,我总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我感觉到了在严酷的自然生存境遇中,那种生命与共的胜似兄弟的情谊,那一簇红色信号服火苗般显眼的生命亮色。《我在高高的挖掘机上》一诗,描写在觉罗塔格山南缘,诗人亲自驾驶挖掘机在戈壁上划开管道线的口子,感觉到没有血液流出的戈壁,“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呻吟”,“我用力挖掘着的铲刀/被戈壁坚硬的牙齿/死死咬住”,这是一种顽强生命力与原始自然力的咬合,一种别样人生的强劲与刚健,这对一般沉醉于风花雪月和温柔梦乡的苍白文弱的诗人而言,是不可想象和思议的。郭志凌所在公司的管道工程项目,曾一度中标到了陕北,那么到达陕北贫困山区的诗人,就绝不是匆匆而过的观光游客了,他要为五十公里长的管线去奔走,去征地,去为身后堆积如山的钢管寻找挖埋的出路。郭志凌的陕北经历是脚踏实地的辛劳者的经历,由此产生的诗歌也就具有了一种与黄土高原的底层浑然相融的肌理,具有了一种独在异乡的深厚情味和苦味。在他的“陕北印象”这一辑诗里,我们看到了李家岔简陋的山峁,扬起黄尘的土路;看到“陕北的土塬、山峁,甚至崾岘和沟岔/多么接近披散着灰黄发梢的女子”;看到窄窄的坡沟里,“一位半百婆婆,在认真地/刨着喂养一年的口粮……”;当然也闻到了山塬上苍槐有情的槐花香;听到了安塞腰鼓那激越奔放的与黄土共舞的声浪。如果只描摹到这种程度,郭志凌还是超不过身处陕北的本土诗人。当我们进一步阅读到《陕北:一只山羊教我转身回跑》、《今夜,我想给你写信》、《7月4日,洪水袭击子长县》等,感觉到这些在贫困的异地山区,在突如其来的洪灾面前,在寂寞孤独的思念中,真正融入郭志凌最深切体验的有关爱情的诗篇,则那样蓦然惊悸地打动了我们。在陕北余家坪的山间,寂寞伤怀的诗人看见一只在山腰独自觅草的山羊,竟收住攀登的前蹄,回头向空旷的山谷“咩咩”叫喊,勇敢地把像挂在山腰上的身子往下跳跃,下去会合自己的所爱,这种情景触痛了诗人,“这只无法用语言表述爱情的山羊/教我转身回跑,远离孤独的影子/一直要跑进爱人独自垂泪的夜晚/再也不会轻易地/离开……”,这首《陕北:一只山羊教我转身回跑》,是我所读到的郭志凌诗歌中最深挚最感人的爱情诗篇。应该说,郭志凌的第二部诗集《前倾的风》是一部比较扎实而厚重的集子,我在评述此部诗集的时候,只是着重笔力评价了他一系列参加管道工程项目颠沛磨砺而成的诸多诗篇,算是管窥一斑。而正是这些异质诗歌,使得郭志凌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他自己,也超越了同一时期的许多中青年诗人。

   《冬眠的闪电》是郭志凌最近出版的又一部诗集,这部诗集在《前倾的风》之后又有了新的提升和拓展。在新疆大地上,作为克拉玛依油田的土著和新人,郭志凌把自己的吟唱和讴歌首先真诚地奉献给了克拉玛依油田,他是那么深情地回忆起自己当青工操管钳挥洒汗水的三平镇岁月;祖孙三代的户籍,都留下石油的深深戳记,贫穷与富足,痛苦和幸福,他这一生都无法摆脱自己身上浓重的石油味了,因此,在《克拉玛依,我一生唯一的拥有》中,他这样激越而动情地歌唱:“克拉玛依啊!我一生唯一的拥有/我要开口向你表白的前奏,不是激动的语言/不是平静的文字,不是流淌过多的泪水/也不是磨难之后的荣耀”,这是莱蒙托夫式的对于祖国、对于赖以生存的土地的滚烫之真情。他会天真孩子气地喊出《水来了!》;他会那般恋人气十足且情意缠绵地说出《城,让我们嫁给水好吗》;他会在《雪下得很大》一诗中,像一位饱经沧桑的长者,淡定从容地写出一生的箴言:“雪下得很大,就像全世界的白银/都聚集到了克拉玛依。也许/它能让一个一辈子渴望富裕的老人/暂时,忘掉一生的贫瘠……”。在郭志凌的多部诗集中,克拉玛依仿佛一个热恋情侣的动听的名字,反复地、那般富有磁性魅力地从诗人浑厚、深沉、炽热的胸怀和歌喉里不时迸发出来。郭志凌对新疆大地的咏唱也越发具有个人的独特音质和风采了,在诗集《冬眠的闪电》开篇之作《天山雪》一诗中,他这样赞叹天山雪:“能被太阳尊重的雪,只有在天山上/能让天山矮下身子,甘愿/奉上珍异的雪莲/一动也不敢动,一声也不敢吭/——谁会有如此的力量”。郭志凌对维吾尔、哈萨克等民族的乐器有着深切的体会和生动的描摹,《达甫》一诗就别具情调:“谁能让阳光踮着脚尖,如履薄冰/在鼓的边缘,为生存祈祷?/谁能把铜钉使得比针脚还要缜密/那张精心裁剪的羯羊皮,像摊薄的太阳/我们听到激越的鼓点‘咚哒哒’‘咚哒哒’……/不就是那只永远不死的羯羊和太阳/共同的呼吸吗!”能把民族乐器描写得这么富有意趣和深度,这么富有动感和节奏,这么富有呼吸、心跳和脉搏的生命活力,也并不是多见的。许多年来,郭志凌写出了大量具有新疆地域特色和民族风情的诗歌,在这些诗歌里,他越来越注重色彩的点染,意象的凝构,细节的凸显和意境的创造,比如《莎车:六月的桑葚熟了》就为我们描绘了灰褐色的古桑树下,穿着各异的维吾尔农民,在招揽顾客兜售黑桑葚,而装满黑桑葚的驴车一辆接一辆塞满路面的情景;《巴里坤:绿色阳光》则营构了这样一个画面:“真正的草原,像刚刚分娩后的母狼/疯长的草啊!任性地漫过了我的脚踝/一匹退役的马,蹒跚在雪松掩隐的小道上”,意象清新,意境幽美,给人以开阔而疏落的诗美享受;《乌苏:古尔图河》中那“无水的河床带给大地的悸动”,“比河床站得更陡的几只大尾寒羊”;《乌苏:收割即景》中那“锋利的镰刀不停舞动,成片的麦子躺下/一地金黄的尸骸,类似于阳光的扫描”,“我目送收镰的农妇,在田埂上/蹭了蹭粘土的布鞋”……诸如此类对新疆大地的独特审视和细心捕捉,让我们感觉到貌似粗人的郭志凌,其实在经营他的诗歌时,是那么的用心、沉潜和细致,那么深情入微。在《冬眠的闪电》中,还有多元题材的许多诗篇感动了我,比如《羚羊》一诗,是写诗人在看央视“动物世界”频道时,一组镜头震撼了他,被盗猎者的子弹驱走的母羚羊,一瘸一拐地跑回来,把惊悸的乳头,送到降生不久的小羚羊嘴边,小羚羊前腿跪得很低,幸福地吮吸着母乳。是诗人那颗敏感而悲悯的大爱之心,一下攫取了这一好题材。我还特别有感于《产自台湾的鹦鹉鱼》这首诗,诗人和自己深爱着的妻子站在家里的鱼缸前,欣赏游动其中的几尾红鹦鹉鱼,温馨生活的气息弥漫开来,妻子的脸映得红红的,让诗人又一次接触到了她的初恋气息,就像一朵即将绽开的花蕾,瞬间把诗人的身子灼得热热的,“火一样的红,让我们感叹:青春还没有走远/红色的光,红色的水,红色的憧憬/信笺一样美丽的诺言……”,这首诗透过红鹦鹉鱼这个视角,为我们映照和渲染了爱情的持久、热烈和美丽,谁人读此不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羡慕和感动,一种火红而纯洁的爱情向往与沉思呢?

 

作者简介:彭惊宇,诗人,《绿风》诗刊副主编、副编审。曾进修并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鲁迅文学院第五届理论高研班 。出版诗集《苍蓝的太阳》,有评论集即将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