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和一些香港人同事多年,他们给我的印象就是好“吃”之徒,只要谈到吃,他们立刻就会精神抖擞。在香港,餐饮业堪称支柱产业,在港九各地,大小餐厅星罗棋布。这些餐厅也分两种,一种是高档餐厅,装潢考究,价格不菲。另一种是街边的茶餐厅、甜品店等,装潢平淡,物美价廉。从反映民风民情的角度看,茶餐厅、甜品店等大众餐饮堪称香港饮食风情的窗口。这些餐厅的共同点是:任何一家餐厅的菜品都有几样可圈可点的拿手菜,并且有自己的顾客群。当然,在香港街头也常见在营业时间铁闸紧闭的餐厅,铁闸上贴出张A4规格的纸,上面赫然写着“结业”字样,意思显然就是关张了。
香港的餐饮业无需担心需求。我曾和我的同伴开玩笑说:香港人日常只有3种状态,一是正在餐厅吃东西,二是正在做事,三是在去餐厅或从餐厅回来的路上。我虽然是在拿香港随处可见的餐厅和餐厅中高朋满座的景象打趣,但香港人对餐饮的重视程度确实令人感动,那份对吃的执着和专注决不逊于号称美食之冠的法兰西。中国大陆人喜欢说“食在广州”,意思是说在饮食方面广州是上佳首选。但香港人却喜欢说“食在香港”,而且香港是面向全世界做如此宣传,足见香港人对自己的饮食文化有足够的自信。我每次去香港,饮食都是随机解决,基本上没有事先制定目标和计划。感觉饿了就在街上环顾四周,看哪家餐厅的招牌比较耀眼,店内食客比较多,我就斗胆走进去。在我的记忆中,我在香港随机走进的餐厅很少有让我失望的,特别是那些港式的茶餐厅。这些餐厅虽然装潢平淡,但菜品的卖相、口味都很到位,无论是烧味饭、鱼蛋粉还是化皮乳猪、时令小炒等,大多炮制精良、色香味俱佳。也可能是我原本对饮食的要求不高,加上香港餐厅的服务和菜品都比较用心,我当然很容易被感动。
湾仔谢斐道上有一家茶餐厅,店堂不大,但客流不断。我和同伴去的时候已接近晚餐时间,我们随手点了虾米粉丝节瓜煲、生炒牛肉饭,汤是随餐赠送的当日例汤,感觉还少了点油水,又根据服务员的推荐点了一份化皮乳猪。随餐赠送的例汤盛在白色的小瓷盅内,入口咸鲜,回味甘甜,我这个北方人虽说不出汤架的玄妙,但口味确实清新,加上我当日下午在高温天气下煎熬多时,几口汤下肚,倍感滋润。化皮乳猪也很好,皮够脆,肉够嫩,入口即化,沾着配送的甜酱更是提鲜。那份虾米粉丝节瓜煲北方不多见,虾味十足,粉丝吸足了汤汁,入口味道很浓,配上节瓜丝的清爽,回味绵长,至今难忘。铜锣湾维多利亚公园附近有条名叫摩顿台的街,街口有一间餐厅,店面不大,但门面一左一右开了两个门,名字不记得了。我和同伴进去吃早餐,时间已是早晨9点多,但店内依然满座。我们点了牛肉意面、蛋牛治(鸡蛋牛肉三明治),随餐赠送奶茶和咖啡。意面端上来,我方知道是把意大利面条下到汤中煮成汤面,配上单炒的沙茶牛肉和几条菜心(芥兰),是典型的西餐中吃。入汤的意面够筋道,沙茶牛肉很入味,也很嫩滑,几条菜心更是碧绿爽脆,简单一道早餐面,让我吃得有声有色。一碗面下肚,感觉意犹未尽,又兴冲冲点了两个双煎蛋补充营养。煎蛋端上来后,感觉火候恰好,就是鸡蛋太小,两个鸡蛋平放盘中,直径比北京一个鸡蛋略大。餐厅的服务员是个身材瘦小、面目和蔼的中年男子,他听出我们的北京口音,很友好地凑上来闲聊几句,看到我和同伴大吃特吃的样子,不禁感叹“你们胃口很好”。餐后我们即赶往尖沙嘴的海港城购物。大约2个小时后,我突感腹痛难忍,急急跑向卫生间解决问题。事后猜想,大概是早餐后补的那个双煎蛋或随餐赠送的咖啡有问题。
尖沙嘴九龙公园南门外,有一条与汉口道平行的名为乐道(Lock road)的窄街,从北口进去路西有一家“澳门茶餐厅”。我和同伴在号称香港的香榭里大街的弥敦道游走了整整一个下午,急匆匆寻找填饱肚子的去处,蓦然抬眼看到这家店白底蓝字的招牌,顿感亲切。入内落座后,按菜单上的图片点了咖哩牛腩饭和泰式沙茶牛肉粉。咖喱色泽金黄,牛腩软烂、瘦而不柴,浓香四溢,口味微辣,配上泰国香米蒸制的米饭,堪称绝配。泰式沙茶牛肉粉,分量够大,足够一人吃饱。汤头是典型的泰式,入口有点像肥皂水的味道。应该是青柠味。沙茶牛肉味道浓、口感也嫩滑,米粉是细粉,幼白有韧性,我的同伴边吃边连声说“好”。餐后甜点我们特意点了“厨师推荐”栏中的“猪仔包”。所谓“猪仔包”,应该就是西餐的“土司”,做法是把一个小圆面包横着从中间一剖两半,把断面烤成焦黄色,再在烤过的断面上涂上花生酱,花生酱上再放一薄片黄油,然后把有花生酱和黄油的一面朝上放在盘中上桌。因为餐单上“猪仔包”旁边特别标注“加砂糖食用味道更好”,我和同伴就按餐厅的推荐撒上砂糖,入口后,面包松脆、花生酱香味浓厚,再配上砂糖的甜味,着实让我舌尖的味蕾兴奋起来。我忽然想到北方厨师常说的“要想甜加点盐”,花生酱的味道原本就是咸中带甜,如果要增加甜味,不妨也加一点盐。于是我伸手从餐桌上的调料盘中找出盐瓶往花生酱上撒了一点盐,虽然没有画龙点睛之效,倒也没有破坏猪仔包原有的风味。我座位附近的一位男服务员看到我往猪仔包的花生酱上撒盐,先是“啊”了一声,再就不说话了,估计他是没见过往花生酱和黄油上撒盐的吃法。但在欧洲,这种吃法很普遍,不能算是“老土”,只是澳门的猪仔包不这么吃罢了。后来回到北京,我的同伴在新近开张的朝阳大悦城8楼无意间发现一家名为“土司工坊”的店,店内除港式面饭外,也有类似“猪仔包”的土司出售。我的同伴受到尖沙嘴那家澳门茶餐厅的“猪仔包”的鼓舞,直奔柜台,毅然点了一份花生酱土司准备再饱口福。就在服务员炮制的过程中,我的同伴猛然想起在香港看到的“加砂糖食用味道更好”的提示,遂指着柜台上摆放的砂糖罐提醒服务员帮忙加点砂糖。不料,一石激起千层浪。我的同伴语音刚落,柜台内的女服务员立刻板起面孔、厉声回绝道:你点的是花生酱土司,不能加砂糖。我的同伴顿感一头雾水,深感伟大祖国地域辽阔,南北风俗差别甚大。在2000多公里外的香港,厨师会特别向食客提示“加砂糖食用味道更好”,但在北京,花生酱土司居然是严禁加砂糖的,尽管我的同伴一再表示加糖的一切后果自负,那服务员仍然不肯通融。可以想象,如果我胆敢把在香港吃花生酱土司时加盐的吃法移植到北京,大概就要被店家移交司法机关“受到检控”了。
湾仔华润大厦附近有一家世纪香港酒店,酒店的地下一层有一家字号叫“老上海饭店”的餐厅,我1994年去香港的时候这家店已经在营业,2008年去的时候也在经营,2010年再去的时候,依然在经营,看来是经营有方。这家餐厅主营上海本帮菜,据说在香港名气很大,属于高档餐厅。1994年我去这家餐厅时,正值午餐时段,门厅有几十人在等位,而且等得很耐心,可见忠诚度极高。我们因为有预订,进门后直接就座,无需等候。那次是香港朋友请客,摆了一大桌子菜,印象最深的有几道。凉菜中有烤麸和白斩鸡,烤麸味道很醇厚,口感偏甜,和大陆的上海本帮菜的烤麸一样。白斩鸡的骨肉连接处呈粉红色,鸡皮嫩黄,瘦而不柴,很鲜。热菜中有一道清蒸鱼,显然是用了花雕酒,酒香四溢,鱼是淡水鱼,大概是鲥鱼,肉质很有弹性,足够新鲜。主食好像是蟹粉小笼汤包和萝卜丝饼。包子随蒸笼一起上桌,每个包子直径大约3-4厘米,个头如大号的象棋子。包子皮很薄,咬开一个小口,汤汁能盛满一个小调羹,汤汁很鲜但并不油腻。包子馅的蟹黄色泽及味道堪称完美。萝卜丝饼也很不错,饼皮酥脆,说明和面的工艺到位,萝卜丝细滑饼略带韧性,说明火候恰好。北京东单北大街路东曾有一家名为“上海本帮菜”的餐厅,我在那里也曾吃过萝卜丝饼,但卖相和口感都不及香港这家“老上海餐厅”。香港是港式粤菜的天下,上海菜想获得一席之地确实需要一定功底。这家“老上海饭店”能在港岛中心地带长期经营,肯定身手不凡。那餐饭已经是16年前的事情,但现在回想起来仍有好感,也说明人家的菜品够水平。
铜锣湾SOGO附近有一条名叫“洛克道”的小巷子,街边有一间名为“义顺牛奶公司”的甜品店。“义顺”在香港是个连锁店,铜锣湾这家店的生意应该是不错的。这家店在各类旅游介绍中也多有提及,评价甚高。我和同伴相约一定要择良辰吉日一起到这家店里“吃奶”。于是,我们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走进这家店。店内以奶制品为主,兼营三明治、汤粉之类的快餐,但食客多是品尝奶制品。我和同伴各自点了一份冷“双皮奶”,果然不负众望,奶香浓郁、口感嫩滑,令人印象深刻,真正是“吃了还想吃”。只是这双皮奶价格不菲,印象中标价是22元,餐单上标明,冷食另加2元,想必原价应是20元一份。和北京相比,区区一份双皮奶价值20元港币,折合人民币17元,也算是高价了。不过这家店的双皮奶口味确实好,我也就不便计较价格是否公道了。香港还有许留山、满记、海天阁等甜品店,都是连锁经营,分店遍布港九。其中以许留山分布最广,主打“芒果”系列,我曾经吃过,印象一般,没有特别的好感,只是甜度适中。满记在上海有分店,北京尚未见到。海天阁是此次去香港才见到,前两次都没有印象。香港人喜欢甜品,无论名气大小,应该都有市场,上述各家字号,在香港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有时甚至是比邻而居,竞争之激烈可以想象。位于铜锣湾的时代广场附近的一家“义顺牛奶公司”的分店就“结业”了,而近旁的海天阁、许留山等倒是照常营业,个中玄妙不得而知。
鱼蛋粉是受广东人喜爱的食品,在香港也同样受到追捧,各种字号的鱼蛋粉餐厅遍布港九各地的大街小巷。我曾去过肖箕湾地铁站附近的一家鱼蛋粉店,店面不大,门脸很窄,装潢和招牌均无特别之处,而且这家店还是在一条小巷的中间,原本不大的字号被一大堆名称相近、字号相仿的鱼蛋粉店招牌层层阻隔,如果不是刻意寻找,还很难发现。据当地人说,这家小店在香港的名气很大,在店内遇到演艺明星或商界大佬是常事。我去的时候是2008年春节期间的一个上午,只见狭小的店堂内蒸汽缭绕,很像土耳其浴室。因为店面窄小,桌子沿店内的一侧墙壁一字排开,桌子大小不一,靠近门口的桌子稍小,靠近里边的桌子稍大。店堂另一侧墙壁就是一字排开的收银台和操作间,从布局上看,一间窄小的店面被左右分割成工作区和就餐区,中间还要留出通道,店内的局促不难想象。店内墙上分别挂着一些明星在这家餐厅就餐时留下的与店主或服务员的合影,印象中好像有刘青云,还有几位面孔很熟悉的歌星,但我叫不出名字。我点的是本店的经典汤粉,外加3个虾仁馄饨。几分钟后,直径大约20厘米的一个大碗端上桌,有汤、有鱼丸、有米粉、有馄饨、有菜心。汤头是清汤,入口咸鲜,有海鲜的味道,想必是厨师吊汤时加了海味。鱼丸色泽亮白,入口确有弹性,但弹性还不能和乒乓球相比。鱼丸的味道确有鱼的鲜香,但有明显的大蒜味,估计是为了去腥在调料中特地加了蒜汁。米粉是宽粉,白色并略透明,有韧性,口感接近意大利面条。虾仁馄饨名副其实,我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下去,馄饨皮中一个完整的大虾仁被我咬下一半,剩下的一半虾肉外红内白,撑满剩下的半个馄饨,可见虾仁个头够大。虾肉弹性十足,鲜味四溢,虽然只有3粒,但足够解馋。菜心显然是点缀,却也色泽碧绿,口感爽脆,同样撩人食欲。当时虽然是农历春节,但香港的天气仍然暖湿,一碗热腾腾的鱼蛋粉下肚,身上已接近透湿。不过,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吃鱼蛋粉,印象不错。后来再去香港,虽然心里惦记,但因同伴不感兴趣,也只好忍痛错过。
香港也有不尽如人意的餐厅。湾仔卢押道路口有一家名叫“喜喜”的餐厅,就让我感到不太愉快。我们进店时已接近上午11点,我和同伴试图按午餐菜单点餐。按餐厅的说法,午餐档应该在11点开始。但餐厅的中年女服务员先是主动推荐早餐档的烧味套餐,见我们不感兴趣,就瓮声瓮气地说“午餐要等到11点半”。我和同伴均深谙人间冷暖,看到那服务员铁青的脸色,加上我们饥肠辘辘,不敢再强词夺理,只得按服务员的引导点了两份烧味饭,口味倒是不错,例汤同样甘甜爽口,汤架也够丰富,只是那中年女服务员的态度让我们有点讶异。餐后向店内另一位相貌比较和善的女服务员问路,她的态度与前者大不相同,这才让我们两颗受伤的心稍感慰籍。维多利亚公园附近有一家小餐厅,名叫“花果山”,这个名字让我联想到顽皮的美猴王。因这家餐厅邻近我们住的酒店,所以,为了节省时间也在那里吃过一次早餐。我们点了一份猪排煎蛋套餐和一份牛奶麦皮(麦片)套餐,饮料是咖啡和奶茶。猪排是带骨的,很薄,火候还好,味道略甜,我只两三口便把猪排吃净,煎蛋卖相和口味均平淡。餐前点咖啡时特地要了饮料单上的“醒晨咖啡”,并叮嘱服务员一定不要加奶,只有喝黑咖啡才可以让神经彻底苏醒过来。结果,这杯没加奶的黑咖啡除了一点咖啡特有的酸味外,再无其它香味,喝起来有点勉强,与我平日喝的速溶咖啡相比尚有很大差距,更不要说与其它现煮的咖啡相比了。应该说,这是我在香港喝过的最没有味道的咖啡。旺角与通菜街平行的一条街上有一家餐厅,招牌菜品是“煲仔饭”,我和同伴晚间购物后感觉很饿,遂沿街考察,最终选中这家餐厅。当时虽是临近晚上9点,但店内仍人头攒动,我们猜想这家餐厅一定有过人之处。于是坐下点了一份蜜汁叉烧排骨饭和一份肉饼煲仔饭。排骨饭很快上桌,同伴饿急了立刻大嚼起来,我坐在旁边伸长脖子期待着我的煲仔饭,中间还特地向服务员打听是否已下单,但足足等了20分钟,煲仔饭才姗姗露面。盛饭的沙煲内外清洗得倒是很到位,光洁如新,但打开砂锅盖一看,米饭有明显的黑色焦痕,焦糊味更是扑面而来,配菜不过是几个掺有面粉的、压扁了的肉丸子(香港称为肉饼),肉丸边上横躺着一条蔫头耷脑的菜心(芥兰),饭里还埋着一个尺码如同小号鸡蛋、没有剥皮的咸鸭蛋。我也是因为饥饿难忍,所以顾不得深究,闷头大吃起来,直到吃完整锅饭,我也没有吃出什么味道,倒是最后那个咸鸭蛋让我吃出黄油蛋黄的滋味,算是给这餐没头没脑的晚饭增加了一个点睛之笔。考虑到那里是名声显赫的旺角,再加上餐厅烧味师傅手中明晃晃的钢刀,我还是假装满足地结帐离开,免得在人家的地盘上说三道四给自己惹祸,结帐后我还不忘向收银员堆笑说声“谢谢”,但那貌似老板娘或老板家女亲戚的收银员眼皮也不抬,看上去是懒得搭理我这个“北佬”。
香港的饮食汇集中西各种流派,更把各种流派的风格有机地融合起来,形成了香港自己的饮食特色,而香港饮食文化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她的多样性、融合性和随意性,无论穷人、富人,无论欧洲人、亚洲人,在香港都能找到适合自己口味的餐饮去处。任何一家店、任何一道粉、面、粥、饭、汤都能做得有色有味、有型有款,让食客不仅能满足口腹之欲,更能感受到厨师的良苦用心。这种对待饮食的严谨态度确实让我感动,从这种对餐饮的态度中,也折射出香港人的精细和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