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鸡两吃”之妙


        同一件事,可以有不同的想法,就是兄弟俩对同一块糖,也见解各异—————《淮南子·说林训》有云“柳下惠见饴曰:‘可以养老。’盗跖见饴曰:‘可以粘牡。’见物同而用之异。”你看,柳下惠见到糖,以为可以“养老”;而他的弟弟,大强盗柳下跖见了糖,却以为可以用来“粘牡”(粘门栓,粘上后开关门没声响,便于行窃)。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很多时候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和撅着屁股跪在下面的臣下的想法也可能完全不一样。

  譬如吧,臣下对皇帝老爷下跪。这件事在皇帝老爷看来当然是万民臣服卑躬屈膝尊奉自己的集中表现,自己对此自然可以大生“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琉”的自豪。然而,在臣下看来:他这么跪下去爬起来的折腾,也许并不是在对前面那个高高在上的家伙行最高礼节,表示自己臣服之极,而仅仅是在锻炼身体而已—————你别以为我在讲笑话,晚清时一个叫全庆的家伙就是这么想的。  全庆,系满族正白旗人,进士出身,为官60年,是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四朝元老,最后官拜体仁阁大学士,太子少保,活到82岁。这个岁数可了不得:须知,在那个年代,人的平均寿命可是不到40岁的呵。他所以能在岁数上这么出类拔萃,据他的学生翁同和在日记里讲,全是因为他把每天对皇帝老爷的三跪九叩当成做广播体操!

  想想也是:每日磕头一百二十次,跪倒爬起四十次,既活动了颈椎,又活动了脊椎、腰椎以及膝盖等等,风雨无阻地坚持几十年下来,真是想不长寿都难!在得知老师的这个秘诀之后,翁同和也加以效法,上朝时固然津津有味地跪来叩去,后来因戊戌变法被贬回乡后,没机会对皇帝三跪九叩了,他还舍不得放弃这养生之道,依然每日入夜,必在房间三跪九叩凡五次,才上床安歇。如此这般坚持锻炼,他老人家也活了75岁。这种想法各异的情形真是妙不可言: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不妨再看一个例子。公元463年,南朝宋武帝的爱妃殷贵妃死啦,他心疼得不得了,经常带着自己的大臣到这贵妃墓前大哭特哭,表示自己对她的深切思念。他不仅自己哭,还要臣下也哭以示天下同悲。可,自己的爱妃,别人又哪来的闲情逸致为她哭呢?于是,他就想了了一个办法,他对秦郡太守刘德愿说:“卿哭贵妃,悲者当厚赏”—————也就是说:“你为我哭我的老婆,哭得有感情,老子就厚赏你!”

  厚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刘德愿一听,马上“应声恸哭”,眼泪就跟漏了的自来水一样哗哗直往下流!不特此也,他还不停地捶胸顿足,念念有辞,真比死了自己的老婆还要悲痛!宋武帝看得高兴,当场就赏了他一个豫州刺史的美差—————真是泪中自有千钟粟!然后,这宋武帝又要求身边的医官羊志也为贵妃哭丧。这羊志也不是省油的灯,马上一张嘴就咿哩哇啦地哭得山摇地动,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后来有人问他:“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马尿?怎么说来就来?”这羊志回答:“我尔日自哭亡妾耳!”—————原来他也那天也刚死了小老婆,他表面上是为皇帝老爷哭小老婆,心中实际哭自己小老婆。一鸡两吃,亦复妙不可言!

  1931年以蒋介石为首的宁(南京)方,和以汪精卫为首的粤方,经过争吵,最后和谈,双方分别在南京和广州召开国民党“四大代会”。会议期间,为了表示这是一场“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大家于是在会议期间,特地到中山陵去谒陵。他们站在中山灵柩前,一个个满脸虔诚一付忠于孙中山三民主义的样子。而实际上呢,却各怀鬼胎,正在酝酿展开一场新的倾轧。果然,接下来的会上,各派是吵得不可开交,会议也几乎中断。鲁迅因此写诗云:“大家去谒陵,强盗装正经。静默十分钟,各自想拳经。”看看,表面上是在沉痛悼念孙中山;实际上呢,却是在想怎么捞好处。

  很多时候,你打阿Q以为是老子打儿子;而阿Q却以为这是儿子在打老子。

发表于2010年10月5日《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