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论语》之三十二 先进第十一(上)


走近《论语》之三十二 先进第十一(上)

《论语》每一章基本上都是用第一则中的两个字作为标题,这一章名为“先进”,这和我们现在所说的“先进”有很大的区别,我们经常都会听到某某被评为先进个人了,某某团队被评为先进集体了,这个先进和落后是我们现代社会的语言。古时候的先进,则有着它自己完整的概念。本篇评论孔子的学生较多,尤其是对颜渊和子路。最后一章 是《论语》中独特而重要的一个长篇,除思想内容外,还很具研究价值。

 

平民也有机会从政了

111【原文】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读解】这里提出了君子和野人之分,什么是野人?什么是君子?这里的“君子”指的是高干子弟,也就是那时的贵族子弟。这些贵族子弟生下来就有俸禄,生下来就有官做,因为那个时候实行的是世袭制。父亲是国君,那么嫡长子基本上就是国君;庶子则分有采邑,数百乃至数千户以及数百乃至数千亩地作为食邑;作为大夫,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他们的嫡长子长大后也就接他们父亲的班。老百姓入朝为官,是在两汉,特别是隋唐以后,先学“礼乐”——四书五经,再通过科举考试才有为官的资格。那么作为“野人”——城外郊野称为“野”,也就是指居住在城外的平头老百姓,他们也必须先学习礼乐,达到了一定的熟悉程度,有了相应的资质后,才有机会吃国家俸禄。

而“后进于礼乐”,那些贵族子弟本身就有俸禄,一个二个都是吃皇粮,但是当他们为官后,也必须要学习礼乐,这样才能把各自的工作干好。这就是君子和野人在礼乐上的区别,也就是二者在读书做官上的一个差别。

这种君子和野人之间的差别,在孔夫子看来:“如用之,则吾从先进。”他不愿意用那些所谓的高干子弟,更愿意用那些从贫贱之中摸爬滚打一路学习过来的人。其实生活中也确实是如此,比如住在北京城里的、从中央到各个部委的官员,有几个是北京人呢?再比如我们成都,省委书记、市委书记就未必是成都人,再说成都这两年高档别墅卖得很红火,但是买家中又有几个是成都本地人呢?所以我们一定要看到这个方面,就像后来孟子所说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们一定要学会并用心观察社会各个层面乃至富贵贫贱等等,然后作出相应的判断,使自己在用人上,当然也包括在自己的修养上做到心头有数,孔夫子这里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吾从先进”!从这处孔子的表述中可以看到,在春秋末期,整个社会已有重大变化,平民也有机会从政了,世袭的贵族制已开始动摇,这就开启了中国以后两千年士阶层兴盛的先河,这可是极具意义的大事。

就现在社会而言,能够“先进于礼乐”的人虽然早已看不见了,但还是有一批人在争取“后进”,在民间已有不少人在学习“礼乐”,学习国学,学习传统文化。清华、北大办了个国学老板班,搞得热热闹闹的,一年学费要几万元,还得打“飞的”;就这样还爆满,很多人还排不上号,一个班只招几十个人,你再有钱也不一定挤得进去。现在有不少人也感觉到了国学对自己的人生,对自己的精神、为人处世、从政经商等各个方面都有它独到的莫大的好处。

前几天,在朋友的介绍下,和一位清华大学的学员见了面,一起聊了好几个小时。他说他听了很多名教授的讲座,就连海外的大腕教授、专家们的讲座也听了不少,觉得冯老师讲的东西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听得很舒服,觉得更切合实际,并且觉得他可以听得懂、听得明白,可以融入自己的生活,可以用在自己的工作上,对自己有着非常明显的好处。不过话说回来,我本人就是“野人 ”,是“后进于礼乐”之人,至今都还是“三无”人员。

 

优秀学生大多不在孔夫子身边了

112【原文】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

 

【读解】孔夫子到了晚年,五十多岁的时候回到了鲁国,虽然这个时候有更多的人来到他门下求学,但想起十多年前周游列国的时候,曾经被围困于陈、蔡,数天粒米未进,那些和他一起经历过磨难的优秀学生大多都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有的去世了,有的被其他诸侯请去当官了,毕竟跟着夫子学了那么多年,终究还是要施展自己的抱负和学问,于是各奔前程了。现在在夫子身边学修的人已经不再是当年一起落难的那批学生了,夫子对他们还是有些思念,并对他们作了一番评价。

    这些学生中,以德行见长的有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四人;以言语见长的有宰我和子贡;以政事见长的是冉有和季路;以文学见长的有子游和子夏。这一点大家可以在《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看到相应的介绍,这些介绍主要是由《论语》和《左传》中关于孔夫子学生的资料汇集而成,不过孔夫子门下真正在典籍中有言行记载的只有四十来位,有名有姓的也差不多就这四十来位,于是就有了贤人七十二之说。至于其他三千弟子就不见经传了,可能这些人主要是在孔夫子晚年回到鲁国后拜入门下的,但毕竟太年轻,而孔夫子年岁也已经老了,精力可能不济,并且真正精彩的东西大都是在落难的时候闪现出来的,所以后期弟子往往就没有早期曾经历过落难的弟子那么优秀。孔夫子落难的时候,弟子们和夫子一起同患难共甘苦,而且孔夫子不过五六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正是在思想上闪闪发光的时候,到了晚年,尽管孔夫子还是在讲学,但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著作上,放在了《诗》、《书》、《礼》、《易》、《乐》、《春秋》的编撰和整理工作上。

 

对孔夫子真正有帮助的是谁?

113【原文】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

 

【读解】当时孔子门下对孔夫子真正有帮助的是谁呢?子路,有英雄气,可以说是孔夫子的侍卫长,贴身保镖;子贡,有钱,经常都在供养老师;其他如子牛可以游说诸侯,或者有在其他诸侯国为官的,可以在孔夫子周游列国的时候提供一定的保护和资助。总之,在物质上、人事关系上、在事业上能够帮助孔夫子打开局面的绝不是颜回。颜回对孔夫子的事业确实没有什么帮助,他本身就很穷,而且去世的时候也非常年轻,不过四十来岁,但他却是夫子门下唯一能够完全彻底地明白孔夫子心思和学问的弟子,而且能给孔夫子带来欢欣和鼓舞,“于吾言无所不说”啊!其他学生固然也很优秀,但对夫子的有些话却听不懂,也跟不上思路,更谈不上理解和由此而产生的喜悦。既然是“学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因此孔夫子自然会特别喜欢这个学生。

 

“粉丝”多的人,责难也不会少

114【原文】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读解】闵子骞是一位有名的孝子,“二十四孝”中就有他,他的孝顺达到了怎样一种境界呢?别人对于他父母兄弟称赞他的话从来没有异议。有人说张三这人很孝顺,那边就有人插嘴说张三哪里孝顺嘛!前两天才跟他父母吵架,总之就是看法不一致,肯定有人有不同的看法。现在社会中,哪个人前不说人,哪个背后无人说,即使是一些非常有贡献的人,或者是很有德行的人,他们身后还是有人会说长道短,捕风捉影,搬弄是非。但是闵子骞就不一样了,他的孝行,在乡里之间,大家都没有异议,当有人赞叹他时,还是没有人有异议,这就不简单了!现在的人只要出了名,“粉丝”固然众多,但是骂的人也不少,要找一个背后没有人戳背脊骨的人可能根本就找不到,这是因为他的德不足以感化天下人!要想得到天下人的认可一来太难,二来也太累了,没有这样的必要,但是至少自己要做到问心无愧。

 

言行中的污点,没有办法洗掉

115【原文】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读解】在《论语》中这是第二次谈到南容。南容在夫子门下学修,一直都很喜欢并反复诵读《诗经·大雅》中的一句话:“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意思是说白玉上的瑕疵,可以请好的工匠将它磨去;但是言行中的污点,却没有办法洗掉。这说明南容经常都在激励自己,将"三省吾身"这样的基本功夫做得非常踏实。孔夫子看在眼里,便作主将自己的亲侄女嫁给了他。孔夫子的学生中,富贵者不多,一是没钱,二是没权,他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曾经坐过牢的公冶长,将亲侄女嫁给了无钱无势的南容,可见他在择婿上有着自己非常独到的眼光。不管怎样,从这里可以看到孔夫子没有一般人的那种俗气。

 

再也找不到颜回这样的好学之人了

116【原文】季康子曰:“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读解】季康子是鲁国的执政,经常都会将孔夫子请去,或者上门看望孔夫子并讨教,有时会向孔夫子了解其门下的学生如何,如果有合适的就召入麾下为他服务。这里他问孔夫子门下谁最为好学?孔夫子回答说只有颜回,可惜太短命了,现在要找一位能够像颜回这样优秀的好学之人就没有了。看来孔夫子对学生的评价标准非常高,也非常严厉。前面孔夫子说了以德行见长的有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四人;以言语见长的有宰我和子贡;以政事见长的冉有和季路;以文学见长的有子游和子夏,这些都是一等的优秀学生,按我们现在的说法,这几位都可以到社科院当院士了。但是在这里,孔夫子认为只有颜回才真正达到了他心里面的圣贤的标准,其他几位都还有所欠缺,都没有达到颜回所处的层面上。

 

哪怕是颜渊,孔夫子也不会因之而违礼

117【原文】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读解】颜渊死的时候,他的父亲颜路找到夫子说:“您最喜欢颜渊,可惜的是他英年早逝,虽然有不少同门都给了资助,但还是不够,您能不能把坐车卖了,好给颜渊做一个外椁。”前面说过,古人根据亡者的地位办丧葬时有相应的礼节和规矩,比如周朝丧葬礼仪为天子是五棺二椁,诸侯为四棺一椁或三棺二椁,大夫为二棺一椁,士为一棺一椁,就是说按照等级来决定棺椁的规格。但是颜渊家里本来就穷,棺材钱等一应丧葬费用都是在同学们的资助下勉强打理,不过没有外椁。颜路身为父亲,心头很是过意不去,觉得自己的儿子如此优秀,而且他本人也是孔夫子的学生,于是就找到夫子看能不能给颜渊弄一个椁。孔夫子听了后摇摇头说没有钱,颜路就建议孔夫子把马车卖了,这下子不就有钱了吗?孔夫子说:我不是舍不得这辆车,首先,颜渊没有资格享受棺椁待遇,我儿子孔鲤死时,我也没有卖车为他制椁啊!其次,若把车卖了,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时不时还有应酬,莫非要让我步行吗?再说我也属大夫之列,按规矩出门都应该坐车,怎么能让我步行呢?

从这件事可以看到孔夫子和学生之间的关系还是非常亲密的,有学生去世了,学生的父亲(也是他的学生)还可以当着他的面劝他把车卖了,用来安葬自己的儿子,而且还要超过规格来安葬。然而孔夫子还是要坚持原则,尽管他最喜欢颜渊这位学生,但是仍然要按规矩办事;就是孔夫子本人到了七十岁后,都还是“从心所欲,不逾矩”,他自己都不允许逾矩,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学生逾矩呢?

法统、道统本来是要颜渊来传承的

118【原文】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读解】对于颜渊的死,孔夫子非常伤心。从情感上,从师生之谊上,从道义的薪火传承上,不论从哪个方面,孔夫子都舍不得颜渊,以至于说:“噫!天丧予!天丧予!”从尧舜文武周公这一脉传承下来的道统、法统,再经过孔夫子后,在他的众多门人弟子中,除了颜渊还没有人可以入得了他的法眼。按照夫子的本意,这个法统、道统本来需要颜渊来传承下去,然而颜渊却英年早逝,孔夫子极为痛心,悲叹到:“唉!老天这是在要我的命啊!老天这是在要我的命啊!我那么多的学生,怎么就把他收起去了?”

 

颜渊的死使孔夫子痛彻心扉

119【原文】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

 

【读解】面对颜渊的死,孔夫子哭得是伤伤心心,极度的哀痛。见此情景,跟随的学生就劝他说:“老人家您太伤心了!还是不要太伤心了,应该节哀啊!”孔夫子说:“我太伤心了吗?我不为颜渊伤心又为谁伤心呢?”孔夫子的儿子孔鲤比颜渊死得还早,但是他都没有这么伤心,然而颜渊之死,使他老人家的真性情得以流露;不像老子去世,他的徒弟都不哭;庄子的夫人去世,他还鼓盆而歌,一脸高高兴兴的样子。儒家和道家在感情的处理上还是有一些区别,儒家循礼,道家循自然。孔夫子循礼,那么在亲属之间、师生之间,都应“发而皆中节”,面对颜渊之死,该哭就哭,也不乱哭;对其他人的死亡则只是比平常肃穆庄重一些罢了,但是颜渊的死确实使孔夫子痛彻心扉。

 

孔夫子的意见,学生们未必全听

1110【原文】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读解】颜渊死后,同学们准备要隆重地为他下葬,准备办得风风光光的,孔夫子知道后说:“不行。”但是学生们最终还是违背了老师的意思,隆重地为颜渊下了葬。孔夫子毕竟不是颜渊的亲属,作为长者他不可能亲自为颜渊送葬。在知道详情后,叹口气说:“颜回视我为父亲,但是这次我却无法把颜回当儿子看待,其原因不在我,而是因为你们这些学生违背了我的意愿,是因为你们非得要将颜回厚葬。”当年孔夫子的亲生儿子孔鲤死的时候,葬礼非常简单,也是有棺无椁;而颜渊不是孔夫子的亲生儿子,他的父亲颜路还在世,但是他的父亲和他的师兄弟们非要把这件事情办得非常隆重,而孔夫子又不能亲自参加葬礼,于是大家就强行厚葬了颜渊,孔夫子知道后,也只有叹息一番了。其实孔夫子对于有些事情的意见,学生们也未必听,这样的事例可以在《论语》中找到多处记载。

 

活人的事做好了,还用担心死后?

1111【原文】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读解】这也是《论语》中非常有名的一段话,在讲中国哲学史、中国思想史的时候,都不可能绕过这句话。

子路向孔夫子请教,问该如何侍奉鬼神。孔夫子就回答了一句流传千古的名言:“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人都没有做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没有料理好,对自己的责任、对别人的责任、对社会的责任、对民族的责任都还没有处理好,那你怎么还能谈得上去侍奉鬼神呢?

子路听了后,又问到:“那我再斗胆问一下死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敢,一般是下级对上级、晚辈对长辈说一些比较冒昧的话时所用的一种语言方式。孔夫子那个时代,还没有佛教,也没有道教,当然更谈不上天主教、基督教。那个时候对生死的问题主要是以两世说法为主,即“生而为人,死而为鬼”。在世的时候大家都是人,死了后大家都变成鬼,鬼里面“聪明正直”的就为神,也就是说神是鬼里面的贵族,鬼里面的领导。对子路的这个提问,孔夫子回答到:“未知生,焉知死?”现在该怎么过日子都不清楚,还有心思去考虑死以后的事情?有些佛教徒一天到晚都在念阿弥陀佛,问他念来有什么用?一般都回答说死了以后可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在现在这个世界的事情都没有料理好,那怎么能够说你下辈子就料理得好呢?广东那边有朋友打电话说:“冯老师您到广东、深圳这边来一趟吧。”我说:“有什么事情吗?”他们说:“有些朋友现在学佛学得很麻烦,本来生意做得挺好的,但是自从学了后,天天都在佛堂里面打坐念经,班也不上,生意也不料理,冯老师您能不能过来劝一劝他们,告诉他们学佛不能这样学。”这些人已经学成痴呆子了,菩萨不当非要去当什么罗汉,生意做好了,还可以为国家做一些贡献,可以多解决一些就业问题,也可以多参与一些慈善事业,还可以多做一些有利于社会的事情嘛!

所以要先把做人做好,活人的事做好了,那还担心什么死后的事吗?种庄稼的时候多花些精力,那还怕没有好收成吗?做事情的时候多付出一些努力,那还怕事情不能成功吗?因此对于生死,与其在死上徒耗精神,还不如把当下的事情做好,说明天还不如先把今天的事情做好,说明年还不如先把今年的事情做好,这就是儒家的现实主义。如果我们离开了现在,离开了今生今世,而去奢谈来生来世,在佛教中也没有这样的说法,佛教同样还是非常注重现实,非常注重当下,需要你在现在之中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