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论语》之四十 子路第十三(丙)
孔夫子对治理好国家很自信
13.10【原文】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读解】孔夫子对治理国家是很有自信力的,他曾多次表示,如果真有人让他治理一个国家的国政,不管是鲁国、齐国,还是其他诸侯国,只要一年的时间他就可以推行良好的施政方略,三年时间就可以见到治理的成效。当然,孔夫子这句话说得有点满,跟下面这两段话对比起来,还有点差别。
孔夫子和他的学生就是“影子内阁”
13.11【原文】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诚哉是言也!”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
【读解】这三段我们可以结合起来看。在上一则里孔夫子说过,三年就可以见到治国成效;这则后面又说“必世而后仁”——必须经过三十年,才能使仁德普行,其间又引一段前人的话说“善人为邦百年”。这其中的差别有点大,但这不仅仅是我们所看到的时间上的差别。孔子是圣人,圣人“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中间一段是善人所为,“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最后一段是王者所为,“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我们最好从这个角度加以区分。王者未必是圣者,而孔夫子是圣人。现在,国家的执政者往往是四五年选举一次,执政期满,重新换届。国际上通用的执政期限是四年或五年,个别国家是三年或七年。一个执政党如果在执政期间不能把国家治理好,下次选举就会落败,让位给新的执政党。
孔夫子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口气,是因为他有实力。如果套用现在的政治术语,孔夫子和他的学生就是当时社会的“影子内阁”,是一个潜在的庞大政府机器。他的学生中什么样的人才都有,政治家、教育家、搞经济建设的、搞文化建设的,连种庄稼的都有,在孔夫子周围聚积的人才是春秋时期最大的人才库。孔夫子并不想当国君,他只是想做一个能实施治国方略的导师而已。如果让他来执政,他可以根据国家的实际情况,用现在的话来说,一个月就可以拿出改革方略和具体的实施方案,三年之后就能见到改革成效。毕竟春秋时期的国家都是方圆百里、三百里、五百里的小国,方圆千里以上的只有齐国、楚国、晋国、秦国和后来兴起的越国这五个国家而已。如果按人口算,当时的鲁国还没有现在山东的一个中等县大。让孔夫子来治理这样的国家,当然三年就会见到成效。
下面又说:“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所谓善人在《论语》前面的章节已经说得比较多了。为什么说“为邦百年”?如今,中国企业的百年老字号还看得到吗?同仁堂算是一个百年老号,但是公私合营之后,这些老字号也只是一个招牌而已。这里我们用老字号作个比喻,关键是要大家明白,治国要有长远的发展目标和战略方针,如《道德经》所说:“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修道成仙如此,为国为政也需要如此。“善人为邦百年”——国家的行政措施需“深根固柢”,对民众要有长时期的教化,正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要通过几代人不断的“富之”、“教之”过程,才能把社会上的种种是非、争斗,弱肉强食、欺凌弱小的现象从根本上加以消除,这就叫“胜残去杀”。调教社会上刁蛮的人,需刑法与教化并用,以一张一弛的文武之道,恩威并重地加以整治,这个整治过程是长期的,并不是一两天就能够生效的。
最近二十多年,国家集中力量,在全国范围内多次开展“严打”整治斗争,但“严打”之后,社会犯罪率并没有降低;每天打开电视,都可以看到这里遭抢那里被杀的报道,吸毒、贩毒的人也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这样的事情我们到底该如何料理?如何搞好社会的综合治理?如何构建和谐社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如何治理?如何教化?还有很多盲区需要我们去突破。这一方面需要政府的职能部门做更多的努力,另一方面,我们作为社会的一员、国家的公民也应该有责任心为国家排忧解难,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书院的有些学员朋友曾经这么说:“我自己的能力有限,通过学习孔孟之道,提高自己的修养,能料理好自己的家庭,进而影响邻里,影响社区,这是我能做到的。”我觉得这样就很不错。我们毕竟是小老百姓,没有当官,没有自己的权力范围,不是企业家,也不可能在自己的企业里有所作为;但我们可以通过自己的修为影响自己的家庭,影响自己周围的人。这是我们每个人学习圣贤之道的益处所在。
下面说“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什么是王者?王者就是统一天下的贤王,春秋时期只有周天子才能称王。孔子去世一百多年后,直到进入战国时期才有魏文侯的孙子称王,称为魏惠王,接着有齐国的齐威王。当然,楚国国君早就称王了,但那时楚国不在中原,被称为荆蛮之地,而且严格按照春秋时期周天子分封诸侯的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楚国只是一个子爵。他自封老大,妄自称王,所以引起中原诸侯的反感,整个春秋时期中原诸侯国都是十分排斥楚国。直到战国时期,大家才承认楚国也是华夏的一员。春秋时期,只有宋国是公,因为宋是成汤之后,齐国、鲁国、晋国是侯,秦国、吴国是伯,最小的爵位是男,男已称不上封国,只是很小的采邑。
真正的王者,“必世而后仁”,要经过三十年才能完成仁政,行王道。中国改革开放已经三十年了,国家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如果再有一个三十年,我们的基本国策不变,那么国家的政治体制、经济体制等各个方面都将走上良性发展的健康道路,中华民族的前景将充满阳光。
执政者气质端正,从事政务时会少麻烦
13.12【原文】子曰∶“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读解】这样的话孔子在《论语》里已多次说过。这里的关键是正心诚意。一个人首先要做好表率,把自己的行为放端正,特别是执政者、政府官员必须在语言上、行为上、形象上都把自己放端正,从事政务活动时,才会减少困难与麻烦。说老实话,机关里上班是按既定的程序运行,早晨准点上班,晚上定点下班,该拿钱的时候拿钱,该做事的时候做事,这个程序本身是很好操作执行的;难以料理的是自己的喜怒哀乐,是自己的心病,是自己与他人之间的是是非非。一个人能把自己的形象气质、语言行为摆端正是了不起的功夫,你一旦把自己身、语、意三方面都摆端正了,那么再料理外部事务可以说是举重若轻。用王阳明的话来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啊!最难降伏的是自己。老子也曾在《道德经》里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所以说,关键是你能不能自己战胜自己,“苟正其身”是自己战胜自己一个过程。如果你能够战胜自己,那么面对人与人之间的是非,面对你所要处理的事务,都会觉得轻而易举,所以孔子说“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假如不能端正自己的言行,又怎能端正别人的言行呢?
“政”和“事”的区别
13.13【原文】冉子退朝。子曰∶“何晏也?”对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
【译文】冉子退朝。孔子说:“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答:“有政事。”孔子说:“是季氏家一般的事务吧。如果有政务,虽然现在我不作大夫了,我也会知道。”
【读解】这里要看到两点,一个是“政”,一个是“事”,注意“政”和“事”的区别。孔夫子见冉有退朝回来,便问:“何晏也?”——你今天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呢?冉有回答说:“有政务。”孔子说:“不是吧?不可能是政务,只是一些事务吧。虽然我现在退休在家,不参与政事了,但如果国家真正遇到大事,有重要的政务,作为国之大老,国君肯定会主动找我商量的,至少要跟我通通气。”孔夫子当时的地位就像现在我们国家顾问委员会的领导同志,不管是政治局还是国务院,国家有什么重大决策首先要跟这些国家元老通通气,尽管他们不具体执政了,但还是要征求他们的意见。
所以,孔子很有把握地说:既然你说的这些事情,我都“不与闻”,国君和执政们没有给我吹过风,那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只是行政上的一些具体事务而已。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孔夫子对“政”和“事”是分得很清楚的。以前毛泽东常说要“抓纲治国”,政是“纲举目张”的,作为领导者应分清大事和小事,明白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关系,首先要抓大事,分清轻重缓急,不要事无巨细都需事必躬亲,要善于准确地抓住事情的关键处。
一言兴邦与一言丧邦
13.14【原文】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
【译文】定公问:“一句话可以使国家兴旺,有这样的话吗?”孔子答:“虽然不可以这样说,但也差不多。有人说:‘做君难,做臣子的也不易。’如果知道做君难了,不也近乎于一句话可以使国家兴旺吗?” 定公又问:“一句话可以亡国,有这样的话吗?”孔子答:“虽然不可以这样说,但也差不多。有的君主说:‘我的乐趣不在于做君主,而在于没人敢违抗我说的话。’如果他的话正确,那很好;如果他的话不对却没人敢反抗,不也近乎于因一句话而导致亡国吗?”
【读解】这段话确实很有趣,鲁定公向孔子请教有没有“一言而可以兴邦”、 “一言而丧邦”的事情。我们也经常说一言兴邦,一言丧邦,而且历史上的确有这样的先例,殷纣王“一言丧邦”,周文王可以说是“一言兴邦”。当年,李自成攻陷北京城也可以说是一句“迎闯王,不纳粮”,一鼓作气就推翻了大明王朝的统治。怎样理解“一言兴邦,一言丧邦”?鲁定公作为国君向孔夫子请教这个问题,孔夫子很实在地作了回答。
“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一言而可以兴邦”,话不能说得这样绝对,但还是有接近之处,只看你如何表达,怎样理解了。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果这句话理解了,做到了,就可以说“一言兴邦”。为君难,如果一个国君临事而惧,“治大国如烹小鲜”,不胡作非为,像周公一样,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确实可以做到“一言兴邦”。后来的“文景之治”的汉文帝、贞观年间的唐太宗、开元之初的唐玄宗,以及清朝圣祖康熙皇帝,无不深感“为君难”,无不是“一言兴邦”的国君。大家都看过电视剧《雍正王朝》,可以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当皇帝难不难?无论怎么做都难,而且是非常艰难。
当年,清朝封疆大吏年羹尧从青海打了胜仗回来,不免有点骄傲,雍正皇帝前去劳军,他也想学“周亚夫军细柳”,让军队只听将军的命令,不听天子的诏令,俨然以军礼与雍正皇帝相见,完全不顾君臣之礼。明清时的绝对君权早就非西汉初年的皇权可比了,雍正皇帝又不是汉文帝,当然心里不顺畅。后来,年羹尧还妄图带领大军进入京城,怎么可能呢?雍正皇帝命他驻军通州,不过还是赐了他黄马褂,许他紫禁城里跑马。一次,雍正皇帝在养心殿招见年羹尧时,一言不发,只是拿着笔自顾自地在那儿写字,写了几十幅字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年羹尧终于忍不住了,问道:“皇上,您在写什么呢?”雍正拿了一张给他看,上面写了三个字“为君难”,再看地上,地上的几十幅写的都是“为君难”这三个字。年羹尧一时脑袋头转不过弯来,吓得汗都冒出来了,却不知如何应对。雍正皇帝看在眼里,第二天一道命令,放年羹尧为两江总督;年羹尧尚未到达南京,又一道命令,贬他为杭州提督;正在去杭州的路上,又被贬为骁骑营教头;人还没有到任,又把他贬成了一城门卫兵的班长,当了守门头。年羹尧就这样被“挖墙脚”、“搬石头”、“掺沙子”一步一步地被消减了实权。
那个时候,年羹尧没有把《论语》读熟,要是雍正给他看“为君难”的时候,他能够及时回答皇上“为臣不易”啊,多磕几个头,给皇上认个错,君臣之间心意一通,心结自然就打开了。年羹尧本来是雍正皇帝的嫡系,但是他功高盖主,自以为深得皇帝宠信,与雍正无话不说,再者他手握重兵,飞扬跋扈,把朝中大臣都得罪完了。很多时候,正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太亲了,太密了,忽略了应该注意的分寸,而分寸一旦失去,就会留下很难堪的后果,使本来很好的人事关系变得紧张起来。
所以,孔夫子说“为君难,为臣不易。”这句话做到了,君臣关系处理好了,能做到上下齐心,君臣同力治理国家,郑重其事地料理国家事务,那么“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由此可见,驾驭中国这条大船是何等的艰难。春秋战国时期,哪怕是治理一个小国家都很难的。像鲁、郑、卫这样的小国,周围都是超级大国,要想保持自己的独立都是相当艰难的。想一想现在的阿富汗、伊拉克、黎巴嫩等国家,难不难?执政者不是得罪这个超级大国,就得罪那个超级大国,要不就是得罪老百姓,总之当政者难。懂得这个“难”,人就不敢胡作非为,就不敢率性而为,有了这样的警惕性,就可以做到“一言而兴邦。”
鲁定公又问“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同样回答:“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话不可以说得这样过头,但这话还是有道理,有点接近。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人们常说:“我对做国君并不觉得快乐,只是我说的话没人敢于违抗而已。”有了这个前提,孔夫子下面的话就很重要了:“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作为国君,如果你说的都是嘉言懿行,都是为国为民有利的话,没有人违抗你,这当然是好事;如果你说的不是好话,不是为国为民的善言,而大家都不表示反对,或者说是没人敢于反抗,那岂不是接近于一句话导致国家亡败吗?
以前搞三面红旗、大跃进、总路线、人民公社的时候,彭德怀站出来说了几句不同意见,结果被打成“反党集团”,置之于死地。之后,再搞“文化大革命”,还有谁敢说反对意见?哪里还听得到反对意见?没等你把反对意见说出口,你已经被丢到牛棚或监狱里去了,这些就是“一言丧邦”的典型例子。再如西周末年那位周厉王止谤的故事,不是差点把好端端的周王朝推入绝境了吗?自己也死在流亡之地。所以我们一定要注意,国家的政策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制定的。改革初期,邓小平说,他是在“摸着石头过河”,改革开放没有先例,是非、对错也没有先例,只有走一步算一步,逐渐积聚经验以谋发展,一旦发现失误,马上刹车,及时修正。二十多年的改革实践证明,这些年国家所实施的各项政策还是很不错的,当然还需要进一步的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