碣石古地的痴心探寻者
董宝瑞
今天,贴出今年7月12日笔者应秦皇岛市政协文史委员会之约,撰写的记述秦皇岛市的“老文史”王岳辰先生的特写《碣石古地的痴心探寻者》。文章已经发表于今年第3期秦皇岛市文化广电新闻出版(版权)局主办的季刊《秦皇岛文化》。
全文如下:
到今年5月4日,王岳辰先生魂归故里,已经整整4个春秋了。
2006年“五四”青年节那天,时常惦念家乡的耄耋老人王岳辰,由秦皇岛市区回到了唐山市滦南县青坨营镇邓家庄。不料,入住老家旧宅的当晚9点半钟,他的心脏病突发,一下昏厥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王岳辰于1924年6月出生于邓家庄自家老宅。他在生养自己的乡土去世时,仅差一个月年满82周岁。他是抗日战争时期在家乡参加革命工作的,于新中国诞生那一年春天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在家乡任过小学教员和校长;解放战争时期参加解放军后,曾任十一纵队总政治部干事、文化教员,后到冀东区第十三地委文工团工作。1949年4月,第十三专区文工团进驻秦皇岛市,改建为中共秦皇岛市委文工团后,他与自己的战友们一起转到地方工作。新中国成立后,他先后在秦皇岛市委宣传部、海港区委宣传部、秦皇岛市文化局和秦皇岛日报社等单位工作,先后任海港区委宣传部副部长,秦皇岛市文化局秘书、副局长,秦皇岛日报社编委,秦皇岛市文教局创作组组长、副局长,秦皇岛市文化局副局长,秦皇岛市文联第一副主任和顾问,秦皇岛市地方志办公室主任等职。1987年12月离休,离休后又被聘为秦皇岛市地方志办公室主任、副编审,直至1995年才真正离开工作岗位。
王岳辰先生一生光明磊落,襟怀坦白,作风正派,艰苦朴素,廉洁自律,无私奉公,处处为工作着想,事事替他人着想,是大家公认的“好老头”。他平生爱好文学艺术,热爱文化事业,曾经主持编办《汪洋》文学期刊,主持编纂《秦皇岛市志》,并有多篇故事、剧本、随笔和论文等发表或出版。他多年任中国长城学会理事、河北省民间文艺研究会副主席、秦皇岛市碣石研究会会长、秦皇岛市地方志学会会长,为中国民俗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戏剧家协会会员、秦皇岛市政协文史委员。
笔者与王岳辰先生结识于1978年10月。那时,唐山地、市分开,我被中共唐山地委主办的唐山日报社借调去搞文艺副刊编辑和文化报道工作,在到秦皇岛市采访文化方面的工作情况时,认识了时任秦皇岛市文教局主管文化工作的副局长的王岳辰先生。转年,他到重新恢复的秦皇岛市文联任职,主编《汪洋》文学期刊。我到北戴河海滨寻访毛泽东创作《浪淘沙·北戴河》踪迹而采写的散文《〈浪淘沙·北戴河〉词话》,经他和吴文良先生给编发在1979年第3期《汪洋》,算是进一步结缘。王岳辰先生长期在秦皇岛市做文化艺术工作,对发轫秦皇岛市的新故事创作和孟姜女故事研究,山海关长城考察等方面做出了很大贡献;同时,他对文史研究也很感兴趣,特别是对事关秦皇岛地区历史与文化渊源的碣石考辨颇有兴致。1981年5月,他与《汪洋》编辑沈树武(后来曾多年任秦皇岛市政协文史办公室主任、秦皇岛市政协副主席)特意到昌黎来考察“小碣石”天桥柱,我和昌黎县文教局创作股的同事齐家璐(其在王岳辰离休后出任秦皇岛市地方志办公室主任、《秦皇岛市志》主编),陪同他俩攀山越岭,去登我俩于1979年8月为编印《昌黎风土及传说》曾经登过一次的“小碣石”天桥柱。在比较险要、峻峭的“小碣石”天桥柱,王岳辰先生发现了隐藏在天桥柱东部凹进壁面上镌刻的金朝记游石刻。而那同时刻有汉文和女真文的记游摩崖刻石,是金朝中都西京等路提刑副使刘仲洙将军在金明昌元年(1190年)八月廿四日题留的,是古老的碣石山区题留最早的记游摩崖刻石之一。
时至1982年,王岳辰先生在《汪洋》开辟了《碣石苑》专栏,主要选发有关古碣石考辨及古碣石地区文化、历史研究方面的文章。他先后编发了由我撰写的《碣石考三题》、《碣石门拾趣》、《〈碣石志〉轶闻》等文章。接着,又跟我联系,约写追溯整个古碣石地区历史脉络的《碣石史话》,并自1983年第1期《汪洋》开始连载。1983年5月,实行市管县体制,唐山地区撤销,昌黎县划归秦皇岛市管辖。这样,我们之间的联系就更加密切了。就在这一年的中秋节刚过,他和时在秦皇岛团市委和青联工作的孙志升(后任秦皇岛日报高级编辑,长城和山海关、北戴河海滨历史研究等方面的专家)结伴来到昌黎县城,让我陪同他俩去登昌黎城北海拔695米的碣石山主峰仙台顶。我情知王岳辰先生年愈花甲,怕他的体力吃不消,便联系在山顶的碣石山电视转播台住上一夜。这样,我们登上山顶后,夜宿仙台顶,领略了夜间和白日“碣石观海”的秀美风光。下山时,我带他俩顺仙台顶的东坡欢喜岭,由谷深草密的黑鹰峪迤逦而下。在雨后有着多道瀑布的黑鹰峪比较靠上的峭壁高处,我们共同考察了明朝万历年间的昌黎知县杨于陛题留的“削壁流泉”4个摩崖大字。回到秦皇岛,王岳辰先生专门写出这次登仙台顶的记行文章《游碣石山记》。
那几年,笔者与王岳辰先生结下了深深的“碣石”情缘,彼此之间无话不谈。1984年6月下旬,我到秦皇岛市文联开会,大学同学李秀芹请我到她家去吃晚饭。那时,她爱人是海军的一个团职干部,知我对“碣石”研究倍感兴趣,当即告诉我,他们在姜女坟一带海岸施工时,发掘出了秦汉行宫遗址的础石;辽宁省考古队去后,说是就此发现“碣石”当为海中的姜女坟礁石,并把考古队也叫成了“碣石”文物考古队。第二天,继续开会时,我见到已经操持秦皇岛市地方志办公室工作的王岳辰先生,便把辽宁方面正在严格“保密”的“消息”告诉了他。没想到,他比我还心切,想立即知道实情。6月27日,会议刚散,他就和随他到秦皇岛市地方志办公室工作,曾当过多年小海燕评剧团团长的毕玉玺先生,赶到山海关,由那里借了两辆自行车,跑了有二三十里地,到现场去查看,惊动了辽宁方面。到7月4日,他又和秦皇岛市政协一些文史委员,到那里了进行了正式验察。这使得辽宁方面不得不急忙在报纸上公布在绥中县海边的墙子里和小黑山头一带发现了“碣石”和秦汉行宫遗址的消息。辽宁绥中海边发现涉及“碣石”考辨的秦汉行宫遗址,促使秦皇岛市的一些有识之士感觉到了“碣石”研究的紧迫性,决定组织起来,挂靠在秦皇岛市政协文史办公室,成立秦皇岛市碣石研究会。在是年8月29日举行的秦皇岛市碣石研究会成立大会上,王岳辰先生众望所归,当选为会长。会议期间,与会人员到北戴河海滨金山嘴进行了考察,企望那里也有与墙子里和小黑山头一样的秦汉行宫建筑遗迹可寻。
记得在成立秦皇岛市碣石研究会期间,我曾到王岳辰先生的家中小坐。当时,我发现在他的书房案头上,放置有不少从山海关小毛山等地拾捡的石球、石斧和残碎的石磨盘、石磨棒、碎陶片等新石器时代文化遗物,才知他对探寻古碣石地区的历史旧貌一直是兴致勃勃,孜孜以求的。
秦皇岛市碣石研究会成立后,在王岳辰先生的张罗下,几乎每年举行一次研讨会。1985年夏天,在秦皇岛市碣石研究会举行第一次学术研讨会之后,他和刚刚分配到秦皇岛市地方志办公室工作的河北大学历史系毕业生孙继胜(近些年已出任秦皇岛市地方志办公室主任)到昌黎再次考察碣石山主峰。我陪同他俩登上仙台顶,考察了后顶上的亦为刘仲洙题留的金朝记游石刻,并到后坡考察果老院等遗址,发现了辽金时期遗留的一些绳纹砖。只是,那时我尚不知早在1958年秋天,昌黎二中师生在扩建校园北部的操场时,就发现了大量“千秋万代”瓦当和大型汉瓦等秦汉行宫遗迹,不然,我们会到那里细细考察一番的。
在此前后,王岳辰先生数度到昌黎城北的碣石山实地考察,更未忘记的是北戴河海滨金山嘴的历史遗存。据民国年间编印的《北戴河海滨志略》的《考古附记》记载,早在1924年,美国考古专家毕孝浦博士和美国斯密兹尼恩博物院调查世界古迹代表在北戴河海滨金山嘴和古城等地就发现了一些汉代“故城遗址及箭镞、陶器”等遗迹,觉得其地为“汉代舟师聚泊之所”,并认为,其地“当尚有离宫别馆。”为此,著名学者邵瑞彭写出“今就所知为之证明”的《北戴河考略》,认为毕孝浦等人“发见”的“建筑”不是“汉武观海台”,就是“絫县故城”,“二者必居一焉”。进入社会主义建设的新时期,原籍抚宁的东北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冯君实、中国科学院地理研究所研究员黄盛璋等学者,也先后发表《“东临碣石”的碣石在那里?》、《碣石考辨》等论文,提出了疑另有“古碣石”在北戴河海滨金山嘴一带的见解。王岳辰先生认为,既然美国考古专家毕孝浦等在金山嘴一带发现过汉代建筑遗迹,在那里存在秦汉行宫遗址的可能性就很大。1984年8月,他组织参加秦皇岛市碣石研究会成立会议的与会人员第一次到金山嘴一带考察时,没有明显的收获。然而,他并未就此而有丝毫的放松。同年10月10日,他又到金山嘴一带探寻,细细查看了建在金山嘴上的海神庙等实地情况。进入1985年,他又一次次利用各种机缘到金山嘴一带考察,终于在春天陪同国家文物局古建筑专家罗哲文等考察金山嘴文化遗址时,发现了一片内有内有菱形方格砖块的文化层;继而发现了与石碑地、黑头山大体相同的秦汉行宫遗址的重要线索。当时,有着秦汉行宫遗址重要线索的地方正在实施基建工程,王岳辰和市里的一些有识之士紧盯不放,一面积极呼吁保护金山嘴文化遗址,一面常去那里关注有无地下文物的发现。1985年11月15日,王岳辰和孙继胜乘坐班车到金山嘴某工地又去察看,发现开挖的电缆沟旁的一棵大树下,坦露着砖瓦碎块层,两日当即查寻,先后发现一块比较完好的“饕餮纹”半瓦当和一块刻纹完好的巨型夔瓦当面部,并在一个堆积建筑材料的小院子里,发现一口直径180厘米的大“陶井”。经清理,发现陶井深有2.48米,井壁用内径1.10米、高0.33米、厚0.03米的陶圈砌成,比较完整的有七层。当时,从井筒内出土了贴贝纹卷云纹瓦当和半瓦当、夔纹半瓦当、大空心砖残块、小棱格纹砖、素面砖和一个柱础石等。显然,这些均为秦汉行宫的建筑构件。次日,王岳辰与胡绍棠再次到那里勘察,又先后在地槽泥土里发现有5块柱础石。到11月22日,在清理陶井时,又有不少新的发现。这样,当地存在像绥中海边一样的秦汉行宫遗址基本可以确定了。紧接,探寻范围被扩大,在金山嘴东北俗称“横山”的小土丘上的北戴河水产增殖实验站建筑工地,发现了更加明显的秦汉行宫建筑遗迹。河北省文物研究所考古队对其地进行探查,并于
在河北省文物研究所考古队发掘金山嘴秦代行宫遗址的日子里,王岳辰先生乐的像个孩子。他时常去挖掘现场,看有没有新的发现。他觉得,金山嘴秦代行宫遗址的发现,是秦皇岛历史与文化研究的一个重要成果,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与现实意义。1987年秋天,在河北省文物研究所考古队对金山嘴秦代行宫遗址进一步发掘之际,他决定编印一本《碣石文辑》,把十几年间一些专家、学者在报刊发表的碣石考辨文章汇辑在一起,以供研究者进一步研究“碣石”问题。为此,他曾与我联系,让我把自己收集的碣石考辨文章都复印给他。
在短短的一年半时间里,王岳辰先生先后13次踏察北戴河海滨的金山嘴文化遗址,为发现北戴河秦代行宫遗址做出了重大贡献。金山嘴秦代行宫遗址发现以后,王岳辰先生把自己的“考古”目光又投向了古孤竹国,倡导召开了专门研究孤竹国历史的研讨会,并组织会员到古城卢龙和卢龙城西的八里塔一带考察古迹。同一时期,他又积极策划和组织了由秦皇岛市政府和天津市社科院共同召开的周学熙和中国近代工业国际学术研讨会,撰写论文《初论周学熙爱国图强的轨迹与胆识》,并在大会上发言。1989年清明节前后,他又组织一些碣石研究会会员到青龙满族自治县考察文物,考察青龙与卢龙、迁安交界一带的长城。到这时,他已经年满花甲又几岁,绝对算是一个“老人“了,可他还像年轻人一样爬山越岭,说自己是一个“嗜古”的“壮小伙儿”。
进入一个新的世纪,到秦皇岛市地方志办公室担任领导工作的董耀会,办了一件好事,于2001年张罗给已经77岁的王岳辰先生编印了《王岳辰史地文集》。文集分《方志篇》、《文史篇》和《游览篇》,荟萃了王岳辰先生多年间写的31篇文章,作为秦皇岛史地丛书,与《康群史地文集》、《郭继汾史地文集》共同出版。
笔者最后一次见到已是耄耋老人的王岳辰先生,是在2005年春天的秦皇岛市海文化学会成立会议上。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在出版表达自己对祖国山河挚爱之情的《祖国四方随笔》之后,就会于转年春天在家乡走完了自己的生命旅程。他去世的噩耗,我是迟至2006年深秋时节才知晓的。多年来,我以为,他的身体蛮不错的,在年交花甲前后两登碣石绝顶,且能活呢!却没想到,他在纪念“五四”运动87周年那天夜晚就长眠于自己的家乡了。
作为一生情系碣石古地的金山嘴秦代行宫遗址的主要发现者,王岳辰先生留下自己的生命音响与光华,静悄悄地走了,走得几乎是无声无息。但,秦皇岛的文化记着他,秦皇岛的历史记着他,他的家乡亲友也记着他。据说,他在去世的前一年清明节,特意回到老家给革命烈士扫墓,并出资几千元为烈士墓地树起了纪念碑。他年轻时,长得比较英俊,却一直跟年长自己4岁、没有文化,共同育有5个子女的老伴相濡以沫,相敬如宾。老伴先他离世后,子女及朋友都劝其再寻一个老伴,他却谢绝了大家的好意,独身生活至辞世。谁说这样的老人,没有活在人们心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