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歌这次成功地“失败”了
○许石林
看完《赵氏孤儿》媒体场,从电影那个临时搭起来的、上面写着“陈凯歌作品”的纸扎牌楼下穿过,到了走廊上,见到胡野秋、王绍培、何鸣等老师,老师们问我:怎么样?感觉怎么样?我随口说:“很好。”王绍培老师惊讶地说:“许石林居然用了‘很好’两个字!”
我说:“我看电影电视剧的要求一向是很低的,我说好看的,您未必觉得好;我说不好看的,那就没法儿看了。”
王老师说:“我看了你前天写的那篇东西。”——王老师说的是我写的那篇狙击陈凯歌的文字《看〈赵氏孤儿〉如何“伤天害理”》(见《深圳商报》12月1日)
胡野秋老师当场就坚定地对我说:“这部片子很失败!有些地方很弱智。”
带着两位老师对我的教诲,我觉得应该再写一点文字,说说我为什么觉得陈凯歌的这部电影“很好”——
上面说了,我看电影电视剧的要求是很低的,就是说,但凡银幕上有点动静儿,都会打动我,让我说好其实是很容易的。这一点我在写《损品新三国》系列评论的时候反复表明了——有人看我写的一些评论文字,感觉我经常批评别人、骂人,实际上是对我灭顶式的误解和窦娥式的冤枉,我其实是个很容易赞美别人的人。连王绍培老师等也可能是这样认识我、误解我的,所以我随口说了句“很好”,就让他老人家“受惊”了。
你懂的,要为中国电影说句好话是很难的,即批评中国电影是一个零门槛的活儿,任何一个发育正常的人都能批评得很到位;而表扬它、赞美它是个高难度的事儿。《赵氏孤儿》,细节、台词的穿越就不说了,有新版“史诗巨制”95集电视剧《三国》在前,别的影视剧在这方面就永远别想超过它了。所以,不说这个,不计较《赵氏孤儿》的台词、服装、场景等等不靠谱,连那个一手抓起车轴奔跑的奔跑哥也不去和《无极》中的谁联想了。
说《赵氏孤儿》“很好”,一是这回它没有标榜自己是“史诗大片”。单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人赞美。有人把《赵氏孤儿》叫《无极2》,我说这是瞎说!单是它没有自称“史诗”啥的,就很不“二”——《赵氏孤儿》的确让人感到:陈凯歌这回不“二”了。
说《赵氏孤儿》“很好”,二是它把故事讲完整了。把故事讲完整、讲顺溜,原本是电影基本的要求,但在眼下的电影,尤其是眼下的中国电影中,是一个难题,编导们纷纷厌恶、纷纷不屑于讲故事。陈凯歌在《赵氏孤儿》中,按照他自己的理解,把故事讲完整了。尽管那里面的人物,几乎都是像纸一样扁平,毫无血肉和性格,就是说,换成你我去演,也可以,没准儿更好。但这些纸人儿毕竟在演故事。所以,能让人看下去。
说《赵氏孤儿》“很好”,三是它千方百计地回避原故事的“忠义”等等价值,却没有回避成功,忠义的价值像病毒一样,隐约地贯穿在影片的故事中,一会儿呈现忠义的斑点、一会儿呈现忠义的斑点。我看这片子的时候,越看心里越涌起一股欣慰之情:毕竟“赵氏孤儿”的故事太强了,你只要是演的是这个基本的故事,哪怕你百般地解构翻唱,哪怕篡改得再变态,但故事的大略仍然能携带它原本的价值。陈凯歌的《赵氏孤儿》,是陈凯歌革传统文化命的重要作品,但是正如我此前说的,陈导的革命是有心无力的。陈凯歌这次非常想做一块天大的乌云,遮挡忠义的阳光,但是忠义的阳光还是穿过重重乌云,在银幕上投射了许多斑点。他说“别再用忠义毒害人”,这次为了革传统文化的命,他又壮烈地中毒了、遇害了。
所以,我说,《赵氏孤儿》可以基本上算是一个事与愿违的影片,陈凯歌本来想通过自己的革命价值观搬动中华传统文化之“忠义”这块顽石,结果他没搬动。他一不留神,自己还让“忠义”砸了脚呢。
陈凯歌的革命事业没有成功,他认真费力地用革命意志拍了一部自己不愿意拍的影片、一部别人的影片、一部串秧儿的电影、一部乌龙影片,总之,他拍的《赵氏孤儿》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恶心。所以我说;陈凯歌这次成功地“失败”了。
很好。
2010年12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