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景仰科学家。
从祖冲之到陈景润,从居里夫人到爱因斯坦,以及年复一年荣获诺贝尔奖的自然科学家,都被我从心底里油然而真诚地深深地景仰。那种对自然界不了解部分的好奇与神往,更加深了我对他们的景仰。
我正是带着这种景仰与崇敬去拜访我国著名的野战外科学和创伤专家王正国院士的。王院士的博学与深邃使我蓦然间走近了科学,而他的乐观与亲切倏忽间又消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于是,一位军医学界的鸿儒和一个军医科学的门外汉展开了平等的对话;于是,一幅浸润着爱国主义和创新精神的人生画卷展现在了我的眼前。
“王正国,中国著名野战外科专家,l935年12月12 日生于福建漳州(祖籍安徽合肥)。1956年毕业于中国医科大学医疗系。历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军医大学野战外科研究所研究室主任、研究员。1994年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
这段简介抄录自一本介绍两院院士的专著。而最能说明这位4岁上小学、10岁上中学、15岁上大学,读完6年大学年方21岁的才子毕生成就的,莫过于段末一句话了:l994年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也就是说,他是中国工程院医药卫生学部首批院士之一。中国出类拔萃的科学家千千万万,能成为两院院士的仅以千计,这上千名院士级的科学家自然是顶尖级的了。
那么,王正国是以怎样的成就名列其中的呢?
“王正国l 970年开始从事冲击伤防治的研究,在国际上第一次系统地阐述了冲击波致伤机理和防治措施,使该研究达到国际先进水平,1992年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90年代后期,通过对创伤弹道学的系列研究,在国内首先提出高速武器的致伤机理及防治原则,具有重大的军事效益。率先开展了交通事故伤研究,主持建立了国内唯一的、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的大型撞击伤实验室,为推动我国交通医学的发展做出了杰出的贡献。1996年获全军首届专业技术重大贡献奖。"
200字的简介浓缩了王正国院士40多年来精卫填海般的孜孜不倦的奋斗,也凝聚了他毕生的创新、求索、不屈不挠拼搏结下的硕果。且让我们追踪他的人生轨迹,看他是怎样用有限的生命去描绘瑰丽的科学画卷的吧!
投身军事医学逾四十载,王正国一次次以创新精神惊动世界
1956年,年及弱冠、倜傥风流的王正国,以优异成绩从中国医科大学毕业,即被分配至中国军事医学科学院从事研究工作,主要研究课题为烧伤和放射复合伤。年少气盛、胸怀鸿鹄之志的王正国开始并未意识到自己所承担的课题的重要性,而把目光投向更具现实意义的临床医学。当时领导安排他们每个月有一半时间到医院作外科医生以培养其基本功,他那时总是盼望在临床工作的时间长一些,甚至越长越好。
然而,蔡翘、周延冲等国际知名的医学专家埋头科研、不讲名利的现身说法使王正国如同面对人生之镜,日日自省而终有所悟:国家和人民的需要,才是自己选择研究课题的主要依据。以后十多年中,年轻的王正国着力于战争中烧伤和放射复合伤的课题研究,很快便成为这方面的青年专家。
历史总是把机遇留给那些忠诚于科学事业的好学上进者。1970年,仍在军事医学科学院工作的王正国欣然接受了领导的安排,负责冲击波损伤这一研究课题。
20世纪60年代,全球正处于冷战时期。美、苏两个超级大国竞相将核武器作为威慑对方的重要手段,核战阴云笼罩着全世界。我国出于自卫,于l 964年l 0月进行了首次核试验。冲击波损伤即冲击伤,是核武器伤的一个重要伤类。然我们对之研究明显滞后,在冲击伤的诊断、治疗和防护上均有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此外,冲击伤不仅仅产生于核弹爆炸,普通炸弹或爆炸物也同样能造成冲击伤,即战时与平时一并存在。
然而,当时医学界却有人认为:冲击伤没有什么研究价值,因为“重伤治不了,轻伤不用治。”
王正国对此不屑一顾。他说,世上万物原本一物降一物,既有此伤此病,就一定能找到治疗的方法,一定要降低危重冲击伤病人的死亡率。他和战友们多次深入核爆试验场及化爆事故现场进行动物实验和现场调查,取得了丰富的第一手材料,印证了冲击伤形成的原因:爆炸瞬间释放的巨大能量使爆心区的压力和温度急剧上升,并借周围介质迅速向四周传播,从而形成一种高压和高速的波即冲击波。冲击波对人体含气脏器如肺、胃、肠道、听器造成损伤,尤以肺脏为最……冲击伤的临床表现为:伤情复杂,外轻内重,发展迅速。
王正国利用所掌握的大量的第一手资料,提出了对冲击伤的防、诊、治措施,出版了专著和专集,受到了国内外同行的好评与重视。如今,以王正国为主导的国内冲击伤研究水平名列世界前列,与美国、瑞典等国处于同一水平线上。王正国的优势在于,他提出了行之有效的针对重症病人的治疗手段,如“监测条件下的充分输液"等,均在临床上得到验证并已推广使用。
王院士在介绍这一段经历时不无幽默地说:研究冲击伤体现在我身上的“直接成果”,就是头发越来越少,不知道是不是核辐射造成的。其实核试验场也并非那么可怕,我不知反反复复进出过多少次呢!
其乐观的性格可见一斑。
在现代战争中,子弹或爆炸物碎片损伤至今仍是一种主要的战伤。即便在和平时期,这种损伤也是不可避免的。故而国际上一向重视这种损伤的研究,并且有一个规范的名称:创伤弹道学。
第三军医大学野战外科研究所用以下文字概括介绍了它的含义:创伤弹道学是研究投射物击中人体后在体内运动规律、致伤原理的一门医、工结合的交叉学科,是指导火器伤救治的理论基础……
对于绝大多数本文读者来说,这些文字太专业了。然而对于军事医学界来说,这却是不可或缺的一门学科。试想,哪个国家没有军队,哪一支军队没有武器?哪一场战争没有伤员,哪一名伤员不需要救治?不论从人道主义或革命的人道主义的观点出发,这一门学科都是不可或缺的。
大概正是基于这一共识,国际医学界已召开了好几届创伤弹道学会议。1978年,大会组织者特意邀请中国代表参加,然而有关部门礼貌地婉谢了国外的邀请:中国尚无这方面的研究,故不能赴会。
王正国听说此事后,心中难以平静。创伤弹道学是指导火器伤救治的理论基础,也是野战外科学的一项重要内容,从事野战外科学研究的我们,竟未从事这方面的研究,泱泱中华,几百万革命军队,几十年战史,众多的医院与军医,竟然无人涉足这一研究领域,从来只知道有伤治伤,而无人去深探个中规律、致伤原理。他越想越觉得愧疚,立即向领导汇报,并迅即成立了研究班子,王正国与刘荫秋、马玉媛教授一起开始了我国的创伤弹道系列的实验研究工作。
短短数年,他们在高速投射致伤效应、瞬时空腔效应的高速摄影、伤道病理形态学和生物化学致伤机制、坏死组织判定等方面均进行了创新性研究。
落后于人,并不等于一定要跟在别人身后爬行。王正国和他的战友们的高明之处,在于独辟蹊径的创新o l 98 1年,在婉谢了大会组织者的邀请仅仅三年之后,王正国便作为中国的唯一代表出现在瑞典哥德堡,出现在第四届创伤弹道学会议的讲坛上,用流畅的英文宣读了自己撰写的两篇论文,介绍了他在伤道形态学上的新发现,获得与会者的重视与好评。 +
王正国在哥德堡的出色表现令国外同行称奇,也在国内掀起了一个小小的研究“热潮”。丰硕的研究成果,为1988年在重庆第三军医大学野战外科研究所召开的第六届国际创伤弹道学会议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占那一年,王正国骄傲地走上大会讲坛,执行会议秘书长之职;大会收到的全部论文中,中国代表就有100余篇,占论文总数的70%以上。短短l0年,王正国和他的战友们就让一块处女地上长满繁茂的花朵,使得中国的此项研究成为世界三强(美国、瑞典、中国)之一,难怪外国同行要啧啧称叹了!
使王正国至今难忘的,是外国同行羡慕并带有疑问的目光;而他当时已经“失去”了自我,他早已不只代表王正国,他感受到的是中国人和中国军人的光荣。
然而,正当以他为代表的中国创伤弹道学研究处于颠峰状态时,这位不知疲倦的学者又开始思索另一个领域的问题了。
20世纪80年代末,随着世界冷战状态的缓和,和平曙光越见明丽,战争阴云逐渐消退。就中国来说,高速发展的国民经济迅速改变着中国的面貌和人民的生活,同时也带来一些问题。交通事故及其伤亡便是其中之一。
仅以中国为例,解放初期仅有汽车5.9万辆,90年代末已达4000多万辆,公路以每年2%速度增长,汽车的年增长率却为15%;如今公路上平均每2秒钟伤一人,每50秒钟死一人。公路伤已成为世界第一公害,中国也不例外。
笔者此时对侃侃而谈的王院士说,据说高速公路上死的多是高级人才,每年都有不少著名人士死于高速路的车祸。
院士款款一笑,未置可否,继续阐述他的观点。
作为军事医学科学工作者,注目国际公害,造福于全体人民而不仅仅是军队,乃匹夫之责。何况,军队什么时候与社会彻底割离过,军车不也要行驶于社会的公路么!
王正国敏锐的思维、周密的设想立即得到学校和总后的支持,很快,他与自己所带博士生孙立英、刘宝松等首先组建了国内第一家大型交通(撞击)伤实验室,进行了动物模型、量效关系、致伤机理等方面的研究,并向国内同行呼吁重视此课题的研究,以期在科学界形成较大的合力;同时还发表了研究报告和文献综述;组织召开了两届全国交通事故伤学术会议;在中华创伤学会下组建了交通伤学组;出席了三次国际交通医学会议,介绍中国交通伤研究成果。
王正国引以自豪的是,第16届国际交通医学会议早已在重庆召开。而当时主办权的争得,颇有一点“争办奥运会”的味道。
1995年,第l4届国际意外事故和交通医学学会会议在新加坡召开,王正国与会。根据国内交通伤研究现状,他决心代表中国申办第l5届会议,以扩大中国的影响。行前,他准备了大量介绍中国此项研究成果的材料和介绍重庆的图片,一有机会便宣传中国,宣传重庆。王正国身材魁伟,风度翩翩,英语纯正,谈吐不俗,同行开玩笑说:王院士不像医学专家,倒像位一表人才的外交家。
原以为以中国的研究成果和王正国的威望,申办会议不会太难。哪知“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该学会主席(土耳其人)提出下届在士耳其安卡拉举办,而且,基本上已内定了,怎么办?学会主席的地位如同国际奥委会的萨马兰奇,你能与之竞争吗?
然而王院士的外交努力没有白费,国际交通学会理事会破例一致通过,将第l6届会议安排在中国重庆举行。这是该学会有史以来第一次敲定两届会议地址。与此同时,还让王正国担任国际交通医学杂志的副主编。不久,由王正国主编的洋洋l50万言的《交通医学》专著即顺利出版。
如今,王院士和他的同行们、学生们早已在研究所新建的国际会议厅举行了这次盛会。重庆乃至中国,都曾为之张开欢迎的手臂。几十个国家的交通医学专家来到了我们这个崭新的直辖市,会议的成功举办,无论对于王院士,对于他的中国同行,还是对于普通的重庆人、中国人,都是一次扬眉吐气的经历,都是一种激励,一种鞭策,一个梦想的实现。
此时此刻,我真想说,谢谢你,王院士,谢谢你四十年的奋斗,你由少年熬到老年,你由青丝熬到白头,你四十年跃上了三次科学的峰巅,你的心血一次次浇铸成中国人高昂不屈的头颅,你的呼喊一次次谱成中国人百唱不厌的颂歌。然而你还这样年轻,你是中国大地上成长起来的院士,我还会多少次看见你攀越一座座科学的山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