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印象


 

陈忠实印象

胡殷红

 

从1993年陈忠实的《白鹿原》出版后,我就记住了陈忠实那张“沟壑纵横”却不失坚毅的脸,想象着年轻时的这张脸该有多么英俊,但让我大失所望的是电视专题片里的年轻陈忠实决谈不上英俊,只是比农村小伙子身上多了点“酸文假醋”气,真不如现在看着顺眼、深奥、硬朗、线条分明。有一次我用这话调侃陈忠实,他用陕西话回敬我:得是地,人家都说周总理就是越老越帅气嘛!

陈忠实话不多,可他爱热闹。凡出门开会晚上空暇,他总会邀三五友人小酌。江西省作协主席陈世旭每次都是他最好的“合伙人”。有一次他又张罗晚饭后喝酒,年轻人不跟老同志玩,席间就找不到人了。陈忠实与“合伙人”只得拉上我,我又喊了范小青、赵玫、李兰妮、徐坤等七位“高龄少妇”,借着晚餐喝的酒劲儿,假装“七仙女下凡”忽忽悠悠拥进另一家餐馆。去是去了,谁都不想再喝,互相推委不说,还有散伙的迹象。这下陈忠实急了,他又不好意思一个个“哀求”。陈忠实“利用”我的“二百五”性格,悄悄动员我说:让她们别走,不让她们喝了,你让我跟谁喝我就跟谁喝。我听明白了:女同志留下来不喝,矛头明指陈世旭啊。我说,也行,那你当傀儡,我扯一下线你作一个动作。咱俩唱双簧,我在后面说一句,你站起来说一句,让你灌谁你灌谁。大政方针一定,节目开始。他不时地站起来说我教他的那些跟本不是他的风格,而且特别“不靠谱”的话。看着陈忠实“貌似忠厚”的样子,听着从他嘴里说出我的“胡话”,大家笑得七倒八歪,陈世旭立时被他灌进一杯又一杯,竟然第二天酒醒都没察觉是我在“作怪”。

那年中国作协组织作家“重访长征路”,陈忠实是采风团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又是团长。在从南昌出发向位于江西东南边陲、武夷山脉西麓行进过程中,一路下雨,时大时小,虽有汽车相伴,但很多山路还得步行上下。我们随行人员负责搀服年纪大的同志,路虽艰难,但我们还是“拉拉扯扯”地走过来了。因我要写报道,怎么也得请陈团长说几句,他兴高采烈地说:有美女陪同,我愿再走几次长征路。我虽叫喊着一定原汁原味报道,但在我发回的稿件中这样写道:江西连日细雨濛濛,在汽车不能行进的地方,走在泥泞山路上的团员们互相搀扶着,已过花甲之年的陈忠实笑说,有这样团结友爱的团队,我愿再走几次长征路。这篇文章发表后陈忠实打电话说:你真是个“胡编”,但编得好,不然成个啥样子嘛。我说,那你写幅字奖励我吧。不久真的收到了他的快递。因为瞎忙,我根本没来得及拆封就先收藏起来。陈忠实来京开会时问我写得怎么样?我一时蒙了,陈忠实用他不离手的大雪茄指着我笑说,你是我遇到的最无情的人,我那礼轻但情谊重啊,怎么连个回音都没有。我自是连连认错,他也就无可奈何由我瞎忙去了。

尽管在这位身为中国作协副主席的领导面前我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而且一错再错,我相信陈忠实还是把我当朋友的。有一次我在书摊上看到一本以作家出版社名义出版、署名陈忠实的长篇小说《丰乳玉臂》,马上打电话逗他:返老还童啦,怎么研究起“肢体学”?陈忠实一边听我电话一边在来回踱步,我在电话里能听出他啼笑皆非的腔调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陈忠实抱怨说,《白鹿原》自发表到现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各类版本总印数早已超过100万册,可我还收集到盗版本十几种,盗版的数量估计超过人民文学出版社发行总量的三倍以上。还有不下三十本以我名字出版的小说。我的名字有那么值钱吗。

陈忠实手里还收藏了一套200万字的《陈忠实文集》,几乎把他的短篇、中篇、长篇“一网打尽”。陈忠实至今不知是谁为他“免费”所出。他说自己真的把这套书藏起来了,是因不忍多看,错字漏字之多不忍目睹。

陈忠实自己发现被盗名的第一本书是《村画》。欺世盗名者把《村画》弄得“遍地开花”,一点不在乎陈忠实本人是否知晓,竟然摆到了他家门口书摊上。摊主认得陈忠实,老远就冲他喊,你的新书卖得不错,刚进两天,几十本就卖完了。陈忠实张口结舌,估计他当时那张脸得让小摊主作两天恶梦。

没等恶梦过去,陈忠实又接到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的电话,说这部署名陈忠实的《村画》,内容与他们社出版的一部叫《壁虎村》的作品相同,作者是云南作协副主席李霁宇。他们请陈忠实写一篇文章以澄清事实,陈忠实只好怀着无法言说的心情著文说明事实真相。估计从那事起过滤嘴香烟消愁的作用不行了,陈忠实改吸雪茄。

还有一次,上海一位读者和浙江师大的一位研究生几乎同时致信陈忠实,说他们买到一本署名陈忠实的小说《生命原》,内容不错,就是错别字太多。陈忠实当即回信说明本人并没有出版过这本书,希望他们将此书寄来看看,同时寄了自己的一部作品以作留念。其实陈忠实更为苦恼的是,这部作品是陕西党校的一位老教员在此书尚未出版之前就将一校样送给他读过,请陈忠实帮着提提意见,出版之后还送了他一本,书的原名叫《楞娃》。这事叫陈忠实好生地郁闷了一阵子,估计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条。

陈忠实还接到山东作协副主席赵德发的电话,说他看到一本叫《石牛原》的小说,落款是陈忠实,但内容正是自己的作品《缱绻与绝决》。接到这个电话陈忠实真是不能再容忍了,盗名盗到自己朋友的头上,不仅再一,而且再二,再三,损害自己的名誉和利益也罢,伤害到了朋友们,陈忠实于心不忍,而且为此总是心怀歉疚。从此陈忠实但凡接受记者采访都会郑重声明一点:我写《白鹿原》之后没有长篇出版,任何署我名的长篇,除了《白鹿原》之外,都不是我的作品。这一来,陈忠实估计不会再有盗他名出书的了。

其实不然,没过两天他相继收到了几张汇款单,汇款单位都是些很少听到的地、市级小报。他拿到汇款单苦思冥想也没想出过曾几何时给这些地方寄过稿件,汇款不能收,只能等着邮局自动退款了。后来陈忠实在和一个位记者聊天时说到此事,记者报道后引起有关部门注意,竟然查到冒名顶替的作者是陕西农村的一位文学爱好者,他自己署名的文章寄到任何地方的报刊从未被采用过,便想到以陈忠实的名字落款,地址写自己家的。因此那些没和陈忠实联系过的报刊就按他提供的地址寄稿费和样报,但有些知道陈忠实地址的就寄到省作协。此事过去一段时间之后,陈忠实见到一封信,是那位化名陈忠实的人悄悄放到作协收发室的。看了这封信陈忠实又难过又感慨。这位农民兄弟在信中说,他家境不好,自幼喜爱文学写作,想靠写稿的收益补贴家用,就想出这么个办法,篇篇中的。陈忠实读了这封信后,很想见见他,可这位农民没有留下地址,只好等待他的再次出现。等待的过程中陈忠实会常常想到他,惦记他。好像是他又欠下一笔难以偿还的人情债似的。

大过年的,原本彼此都该说些拜年话,可我们又谈起了他屡屡遭受的盗版盗名之苦。唉,我估计陈忠实这会儿一定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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