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怀里的秘密


      奶奶怀里的秘密

 

回忆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使时间的流逝变得甜美。

                                                                  ——作者题记

      奶奶绝对是性情中人,十六岁那年,奶奶被镇上有名的大户人家请去当绣娘,为人家的大公子准备结婚用的被子、枕头等描龙绣凤。奶奶非常的聪慧,一双巧手是远近闻名的,绣出来的被面和枕头手帕活灵活现,煞是好看,让人不舍得使用。正是十六岁的花季,不知那时的奶奶天天怀着怎样的心情在为人作嫁衣,那是她第一次远离父母,远离朝夕为伴的兄弟姐妹,一个人带着胆怯和陌生,也带着新鲜感和不太成熟的自信,只身住在大户人家里,细心的将手中那些缜密的针脚随着丝线一点点幻化成蝴蝶、鸳鸯、仙鹤甚至是草原、蓝天、骏马等等,奶奶的想像力极其的丰富,手中的丝线成为她内心的表达,成为女孩最美妙的遐想。

      不要以为奶奶从此就与绣娘结下了缘源,事实上,那个春天,当大户人家的大公子洞房花烛的时候,奶奶早已经回到了家。但让家人不解的是,奶奶从大户人家回来后,突然就病倒了,不吃不喝,像红楼梦里的黛玉小姐一样病怏怏的躺在床上,家里人愁得什么似的,到处找人也看不出毛病,奶奶什么也不说,莫不是……母亲就问偷偷的说,女儿你想要什么,想要的东西娘一定会给弄来。奶奶只有十六岁,但是奶奶却说出了让所有人不敢相信的话,奶奶看上了大户人家的二公子,那个从天津放假来参加哥哥婚礼的大学生。

      好在不是大公子。但家里人更为难了,那二公子人家是大学生,是有文化的新派人物,就算奶奶心灵手巧,就算奶奶聪慧过人,就算奶奶年轻貌美,但是奶奶的家世、奶奶读的那点书还有奶奶从小到大的世界,一切一切简直没有办法与人家的二公子相配。正因为如此,奶奶才有了眼中的绝望,奶奶的心里已经没有别人,没有至亲至爱,她的世界一下子让二公子给填满了。

      如果一生中不能嫁给这样的公子,活着是没有意义的,十六岁的奶奶打定主意要饿死自己。

      从来没有人发现柔弱的奶奶会有这么倔强的性子,为了那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富家公子断魂,没有办法了,眼看着如花的女儿一点点的要枯萎了,奶奶的父母请媒人带着厚礼去和大户人家提亲,结果是注定没有结果的。奶奶照例迷糊着,沉醉在想像的幸福里,等待着解脱。

      眼看奶奶着就不行的样子,媒人再次来到大户人家,只求人家二公子能亲自去一下,去看一眼为了他而断食的那个姑娘,尽一点道义。二公子无奈的去看望奶奶,这一看更让奶奶绝望,她看到高大的二公子站在床边,那目光透着可怜和不解。二公子是第一次看到奶奶,确切的说是第一次正式的端详着奶奶,那之前他并不知道在自己的家里,一个躲在屋里绣花的女孩正在偷偷的打量自己,一点点偷偷的把他变成了自己的男人。二公子怀里揣着不解,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让这个执着的女孩那么痴迷。是啊,看上去奶奶真是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女孩,做着不着边际的相思梦,而且不在乎把自己埋葬。

      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二公子回家后竟然答应了这门亲事。

      奶奶的病神奇的好了,奶奶终于如愿的在她如花的年龄里嫁给了那个英俊的二公子,只是二公子是个还没有毕业的大学生,也没有想成家的想法,娶奶奶完全是出于道义。二公子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就这样完了。二公子与奶奶匆匆的结了婚,面后二公子又匆匆离开了家。有一段时间,二公子自己欺骗自己没有成婚。以后,二公子三年两年才回来一次。以后的以后,二公子经常把家当成歇脚的地方。但是奶奶根本不在乎,奶奶只身一人在爷爷家里生活着,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不在乎曾经的行为,奶奶坚信爷爷是喜欢她的,她想,既然二公子肯娶我那一定是喜欢了才娶的,就像自己不喜欢不爱怎么会去嫁呢。

      奶奶从来不去打听爷爷的事,也不知道爷爷是否在家之外还有旧爱新欢,奶奶总是安心的守着妇道,终于有一天,爷爷回来了,从此再也没有离开。爷爷得了严重的肝病,才三十几岁的人却苍老的不成样子,奶奶从来没有这么细心的照料爷爷这么久,从来没有和爷爷说过那么多的话,奶奶跟爷爷讲她第一次看到爷爷的时候,那时候爷爷的胸前有一枚校徽,奶奶说她当时就想摸一摸那个校徽,奶奶终于摸到了,还紧紧的攥在手里。奶奶边照料着爷爷边盼望着肚子里的小儿子快点出生,让这个未来的儿子早早的看上英俊的爷爷一眼,但是爷爷还是在奶奶怀孕小叔8个月的时候走了。

      那一年,爷爷只有三十七岁,一个男人最健壮的年华,但是爷爷却走了,这个让奶奶梦想成真的男人,从此扔下了奶奶和孩子,一个人默默的走了。奶奶是小脚,小的感觉碰她一下就会倒下一般。自从爷爷去世以后,奶奶一个人领着几个孩子,用那双小脚,带着孩子们开始讨生活。奶奶谢绝所有说媒的人,谢绝了一切惦念,因为奶奶心里只有爷爷,不管是死去还是活着,奶奶一生只会爱这一个男人。奶奶干过苦工,做过奶妈,贩过货,还拒过纳税,抗拒过收缴公粮的官员,奶奶以她的坚强和韧性坚守着,她相信命运,更相信力量,那种与生俱来的不服输的力量,这种力量支撑奶奶的小脚坚定的前行着,走过了艰难的岁月和漫长的人生。

      爸爸排行老二,爷爷去世时爸爸刚好八岁。我出生时爸爸已经离开了村庄,使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城里人。每年过年爸爸都会带着全家人回家陪奶奶过年。我上学了以后,由于爸爸妈妈工作忙,放寒暑假的时候,我就会到奶奶家去玩。奶奶和大伯一家一起住,因为奶奶特别喜欢我,大伯家的孩子总说奶奶偏向。奶奶并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我一回来,她就喜欢带我出门,碰着熟人总会说,这是二小子的姑娘,城里人,可聪明了。因为我这个城里人,奶奶总是特别的关照,偷偷的给我买好吃的,不让别的孙子孙女们看到。我记得每次大娘做菜的时候,奶奶总是慢慢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那个小药瓶是奶奶怀里的秘密,小药瓶里装着味精,平时,奶奶揣在怀里,宝贝一样的看护着,只有我到奶奶家时,奶奶才会拿出来往菜里倒那么一点点,然后再慢慢的放回怀里,算是对我这个城里来的贵客特别关照。那时候味精是稀罕物,很贵的,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到味精。每当奶奶往锅里放味精时,大娘都会笑着说:美丽,你真有福气,看奶奶多疼你呀!

      奶奶去世前一直在金州城里的三叔家里颐养天年。忽然有一天,奶奶跟三叔说,快给我送回老家去,我要回去。三叔说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奶奶急了,说我让你送你就送,要不我自己走。三叔是绝对拗不过奶奶的,在奶奶的命令下,三叔和挣了大钱的儿子开着豪华车送奶奶回家。奶奶一路风尘的往家里赶,一到家,就对大娘说,快把我送老的衣服找出来,还有给我准备的棺材打开,我要走了。大娘惊得目瞪口呆,忙按奶奶的吩咐去做。奶奶的送老衣服自己早早就做好了,用那双被时光揉搓得不成样子的老手,把自己所有的岁月一起缝了进去,仿佛要告别曾经给她快乐也给过她苦难的时光,提前为自己打点好了行装,从容而坚定。

      一个时辰后,穿戴整齐的奶奶在自己家的土炕上,无疾而终,享年八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