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英杰专栏
关于赛金花在庚子年的一些轶闻故事,尤其是她和瓦德西之间的绯闻,多载于晚清时期“长衫党”们的各种笔记之中。在小说家曾朴等人的《孽海花》等小说、诗作中也多有涉及。总结起来,故事情节大致如下——
赛金花跟随洪公使出使德国时,因为时常出席各种外交活动,不仅学会了德语,而且在这些外事活动中得以认识了日后成为八国联军总司令的瓦德西。
但各家笔记语及此处,基本上持“相识”、“旧识”说,多未点明两人的关系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徐一士在《凌霄一士随笔》中甚至认为,两人相识根本就是在瓦德西抵达北京之时:“以金花能操德语,前往迎迓,遂见而狎焉”。
由于和这位八国联军的最高统帅瓦德西搭上了关系,身为妓女的赛金花随后便被我们的文人骚客们打扮成了一位拯救民众于战乱之中的“民族英雌”。
陈恒庆在《谏书稀庵笔记》中说:“庚子岁,拳匪起,洋兵入都。德国元戎瓦达西者,为八国统领,原与金花相识,一旦相逢,重续旧好。凡都人大户被洋兵骚扰者,求金花一言,可立解,以此得贿巨万。”
周颐的《眉庐丛话》也说:“庚子联军入京,瓦竟为统帅,赛适在京,循欧俗通郑重,旧雨重逢,同深今昔之感。自后轻装细马,晨夕往还,于外人蹂躏地方,多所挽救。”周颐甚至以一个具体的故事来突出赛金花的“民族大义”:琉璃厂大贾某姓,持五千金为寿,以厂肆国粹所关,亟应保全,乞赛为之道地。赛慨然曰:“兹细事,何足道。矧义所当为,阿堵物胡为者。”竟毅然自任,却其金,亟婉切言于瓦。明日,下毋许骚扰之令,而百城缥帙,万轴牙签,赖以无恙,皆赛之力也。
晚清时期的著名官僚诗人、张之洞的得意门生樊增祥甚至以赛金花的故事为蓝本,创作出了长诗前、后《彩云曲》。在其《后彩云曲》一诗中,这样夸饰赛金花这段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特殊经历:“彩云一点菩提心,操纵夷獠在纤手。 箧休探赤侧钱,操刀莫逼红颜妇。始信倾城哲妇言,强于辩士仪秦口。”
记得同样出生在晚清时期的鲁迅先生在其《而已集》中,曾经这样总结中国人于男女关系上所具有的发达的想像力,谓我们部分中国人:“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
赛金花既然和瓦德西相识,且“过从密切”,乃至于大庭广众之下“跨马并遨,略无顾忌”,便不能不给那些善于追香逐臭的中国文人以丰富的想像空间。于是,一些香艳无比的赛瓦艳情故事便趁机出笼了。譬如,邵镜人的《同光风云录》里说到赛瓦故事,就径直说两人“同栖”在中南海内的仪鸾殿内,“朝云暮雨,缱绻日深”。
1901年4月17日夜,瓦德西居住的仪鸾殿因为铁炉之火引燃墙壁上的木皮纸而发生火灾。瓦德西虽然躲过一劫,但他的参谋长则被活活烧死。对于此一突发事件,瓦德西在其《瓦德西拳乱笔记》中有详细记载,内中并未提及任何赛金花的信息。但这次火灾事故在某些中国文人骚客的笔下,竟然也能和赛金花联系在一起,活灵活现地描写道:“仪鸾殿夜半火起,瓦德西抱彩云裸体破窗逃出。”
樊增祥在他的《后彩云曲》里面,对此更是取白描手法,露骨地写道:“谁知九庙神灵怒,夜半瑶台生紫雾。此时锦帐双鸳鸯,皓体惊起无襦裤。小家女记入抱时,夜度娘寻凿坏处。撞破烟楼闪电窗,釜鱼笼鸟求生路。一霎秦灰楚炬空,依然别馆离宫住。朝云暮雨秋复春,坐见珠盘和议成。”
当然,还有比这些传得更离奇的。坊间传说:在辛丑年中国和各国议和的过程中,赛金花也做出了不小的贡献。故此,北京城的老百姓都对她心存感激之心,赛金花被冠之以“议和人臣赛二爷”的名头。此事亦可见之于《凌霄一士随笔》当中。在这本笔记中,徐一士转引当时的“报载赛金花谈话”说:“克林德之被杀,我国愿立碑以纪念之,克妻尤不满。赖其劝告瓦德西,使向克妻解释至再,使不复争。”在徐先生的笔下,赛金花不但参与了辛丑年的议和过程,并且直接促成了北京城内那座著名的克林德碑的建立。
但以上这些有关赛金花的传奇故事,不过都是些无据可查的传说而已。借此创作出曾朴的《孽海花》、樊增祥的《后彩云曲》之类的小说诗歌尚无不可,但若把这些故事当成信史,则明显失之于草率,实在站不住脚。
现在,有的论者以瓦德西来中国时的年龄已经68岁为依据,凭此推断赛金花不可能和一个年近七旬的老翁谈情说爱,演绎出诸般风流故事。应该说,这是很有说服力的一个论据。
其实,除此之外,还可以从德军的军纪以及国际观瞻等方面来论证瓦德西和赛金花艳遇的荒唐性。倘若作如是观,则完全可以说,一个来自于素以军人的严肃呆板而著名的国度的高级军事将领、一个联军公推的总司令,纵然再猖狂、再好色,在各国联军、媒体和外交官的眼皮子底下,也是不太可能公开和被占领国家的一个著名的妓女在联军的总司令部里双栖双飞的。因此,所谓的瓦德西和赛金花的香艳故事不过是一些无聊文人的瞎编乱造而已。
当然,瓦赛的香艳故事虽全为文人编排,但却并不能由此完全排除赛金花为了京城的一些善后事宜的确见过瓦德西的事实。诗人樊增祥尽管承认自己所写瓦赛之间的情事“仅得之传说”,但也明确说:“若瓦赛跨马并遨略无顾忌,则众所共知。瓦归国后,卒不得志,云亦缘此事。”
事实上,一些于史无据的事情不见得就没有一定的合理性。真实的历史也许是,即使赛金花没有见过瓦德西,以她在当时北京社交界的名声,以及其精通德语和出使欧洲国家的经历,在联军入城之后,的确存在着和联军进行沟通的可能性。在国破家亡的危急关头,她接受百姓的委托,利用自己的优势,出面和联军周旋,一方面,为联军提供各种方便;另一方面也为百姓减少些兵蟊之灾,都是完全有可能的。可能正是由于她和联军接触的这些事实,才由此而派生出在日后越传越离谱的众多版本的绯闻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