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础教育的核心与素质教育的内涵

孙云晓：正确理解基础教育，关键在于如何把握“基础”二字。从字面上看，基础相对于主体或主干，它是事物或物体最基本、甚至是最重要部分。那么基础教育中的“基础”主要是相对于什么而言的呢？我曾经和一位教育学博士后访问过中国教育学会会长顾明远教授，他认为基础教育是教育的基础阶段，是整个教育历程的根本。这是相对于教育而言的。但从人的发展来看，基础教育更指的是人一生发展的基础。《世界全民教育宣言》明确提出：基础教育本身不仅仅是目的，它是终身学习和人类发展的基础。作为人生发展的基础，顾明远教授认为其中有三个方面最为重要：打好儿童青少年全身心健康成长的基础；打好学生终身学习的基础；打好走入社会的基础。蓝校长，您现在办的学校是以基础教育为主的，请问您觉得在基础教育阶段最重要的是什么？

蓝春：我认为排第一位的还是品德教育，也可称之为品行教育，或者叫做道德观价值观教育。一个人的品行教育，越小越好教。

我曾经跟心理咨询专家聊过，初高中阶段的孩子出现问题以后，最有效的了解方式就是催眠。就是尽量进入他的潜意识领域，发现问题的根源。对这些孩子进行催眠以后，发现他们目前出现的种种问题，都是在小时候受到的刺激所引起的。所以，越早对孩子进行品行教育越好，随着年龄的增长在他的意识里品行教育就成为一种作用强大的潜意识力量。

我主张，在孩子小的时候侧重于教授他德行和智慧，他长大以后再教他方法和知识。第二，就是要在基础教育阶段，帮助孩子树立一个正确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孩子从小就要有思想，要具备一定的哲学素养。我曾经看过一本书，是哲学家写给孩子们看的。书上说，所有事情我们平时以为离现实很远，但是却离孩子们很近。孩子有了正确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他以后看待事物就会少走很多弯路，从而会逐渐地拥有一个大智慧。第三，是人文主义的思想。有些东西是在课本知识之外的，孩子们从课本上是学不到的。比如人与人之间的人际交往，对人的一些态度，对这个世界的一个基本的尊重意识等道理。

孙云晓：我喜欢与企业家讨论教育，因为他们有实践经验，说话有根。记得与您的聊天中，您说过美国的西点军校培养的学生，在世界500强中，当高管的数量远远大于其他的商学院的学生。这真是一个惊人的发现，因为它似乎超出了人们的常识。作为一个企业家出身的校长，您怎么看这一现象？

蓝春：我看过一本书，西点军校的毕业生在世界500强中担任董事长或总经理的有5千多位，是哈佛及别的任何一所商学院都望尘莫及的。这里反映了一个教育问题。西点军校着重孩子的责任感、荣誉感等品德精神方面的教育，而传统的商学院更多是注重孩子知识层面的教育。

在市场经济中，一个人的品行很重要。在决定一个企业家成功与否的因素中，他所具备的素养、品行远远超过他所拥有的专业知识。这点值得我们反思：我们的教育，到底是教给孩子素养、品行，还是知识。在如今这个网络时代，知识获取的渠道越来越多，如果您具备有好的素养，好的品行，只要掌握了有效的学习方法，知识可以迅速地学到，但一个人的品德，却不是能够“速成”的。

孙云晓：是的，人的成长决不是单纯的知识和能力的增长，而是综合素质尤其是人格的逐步形成。今日中国，出现了“教育荒废”的倾向，即表面上教育抓得很紧，学生的负担很重，而实际上真正的教育被忽略了。我与北京四中退休的校长邱济隆先生在一起开会时，他说，什么是素质教育？关心孩子一辈子的教育就是素质教育；关心孩子一阵子的教育就是应试教育。

蓝春：任何教育都反映出价值取向问题，反映在教育领域，实际上还是要不要重视品德教育的问题。品德是埋藏在人的内心深处的力量，可以把这种力量称为一种潜意识的力量。随着时间的增长，您可能会有不少阅历，增长不少知识、能力和技巧，但是一些最基本的品德，比如责任感，团队合作意识或者吃苦耐劳等，却跟一个人从小养成的种种行为习惯联系在一起。所以说，小学阶段的教育很重要。孩子在中学阶段出了问题，细细追究起来，大多与其小学阶段的相关教育不到位有关系。很多问题，小学阶段就欠了账，到中学来还的时候，您就要付出双倍的努力。所以，品德上的东西，需要在孩子小的时候就注重给予。

所以孩子的能力是需要培养的。比如当众演讲，背诵出来的效果跟自己讲出来的效果肯定不一样。我讲话的时候，已经在有意识地锻炼自己了。我一直尽量避免去照本宣科念稿子，而是完全把它当成一个训练课程。比如下周去讲话，这一周肯定会专门去准备一下，要利用各种场合去锻炼自己。

孙云晓：著名教育家叶圣陶先生说，教育就是培养好习惯。可惜，习惯作为最基本也最重要的教育往往被忽略。我曾经发表过一篇文章，题为《德育为什么成了一壶烧不开的水》，意思是说，我们在德育中往往重视认知和行为，这只是德育的前50度，而忽略了如何将一时或偶尔的行为培养成为习惯，没有这关键的后50度，德育就成了一壶烧不开的水。您强调品德教育中的责任感、合作意识、自信心的重要。就目前我国的教育现状来看，如何培养中学生认真负责任的习惯？

蓝春：习惯太重要了！如果能够在孩子小的时候就让这种责任感变成一种习惯，那么他中学阶段，高等教育阶段，甚至以后步入社会，肯定会有责任感，不会缺乏这方面的素质。如果我们只是把讲责任变成一句空洞的口号，对学生进行宣讲和空喊：要有责任感！那是没有用的。我们现在应该认识到，孩子在中学阶段出现的这样那样的问题，有很多都是在他们幼儿园、小学阶段遗留下来的，累积到中学阶段，就爆发了。

虽然也有父母和老师方面的原因，但是作为民办学校，我们现在提出一个观点，爱学生就是爱国，学生就是国家。学生爱国体现在哪儿，完成作业，把卫生打扫好，尊敬父母，就是爱国，这些就是有责任感的具体体现。目前我们教育的使命之一就是呼唤和培养学生认真负责的习惯。

孙云晓：孩子在10岁左右，是自我概念形成的关键期。所谓自我概念，用通俗的话解释就是你认为自己是个什么人，你认为自己是好人，就可能像好人一样生活；如果你认为自己是坏人，就可能像坏人一样生活。您会发现，人的很多问题就是从这个关键期开始分化的。通过一些经验，自觉自己很棒，我肯定可以，我一定会学好，我将来有很多事可以做好，这对他的一生有决定性的作用。另一种是，他可能在10岁左右屡受挫折，埋下了祸根，这种孩子将来就特麻烦。弗洛伊德特别重视童年的经验。成功的体验，良好的体验、充足的信心特别的重要。小学确实有小学关键的地方。知识对他来讲固然重要，但是品德教育是越小的时候教育效果越好。

蓝春：一个人的一生中，对他的发展能够起到重要作用的还是一些品德素质的养成。因为人的成就，不是做几道题就能取得的，他必须有爱心，毅力，感恩，诚信，团结、合作，创新，自信等优秀的品质，才能在社会的锤炼中获得成功。我认为一个人的自信非常重要，因为您无论遭受到什么样的挫折，只要您的信心还在，就永远拥有一个成功的可能。这就是我提倡的一个人所需要具备的终身发展的品德之一。

目前的教育就是打击信心的教育，所谓的挫折教育，已经有点“过犹不及了”。我们的学生，从小到大就在竞争和抉择中成长。初中时在学校内很优秀的学生，到一个重点中学以后很可能排名就往下走了。我们把一群最优秀的学生放在一起PK，比出最优的团体，团体内再比出高低，这样一来，表面看起来学生成绩高了，应试能力强了，但实际上信心不足了，许多心理方面的关怀在这种教育过程中被人为地忽略了。如果一个孩子的成长过程就是一个不断PK的过程，那他以后步入职场，步入社会，可能会出现团结合作意识淡薄，自信不足等类问题。就像一棵秧苗，什么时候给他挫折，什么时候给他信心，这需要一个分阶段的过程监控教育，否则是不利于孩子一辈子的发展的。

孙云晓：每一个人的潜能都是巨大的。好的教育一定是给人以信心的教育，自信才能自强。今天我们看到孩子不足的时候，实际上我们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即开辟自信心锻炼的途径。现在的孩子，很少有负责什么事的经历，也就不可能有自信心。之前，什么事都不要他负责，家庭、社会都没有让他负责，你只要吃好饭，学习好就行了；之后，孩子长大了，在任何环境下都不会有责任感。现在应该确定这么一个思想，青少年发展的主体，一定是青少年自己！但是这个主体如果不经历这种体验，就不可能产生这一良好的习惯、理念，这就成了无源之水。何处追究他的责任心？

蓝春：对！不能埋怨他们，也不能空发抱怨，没有用的。尽管“80后”青年存在很多的问题，我们还是不能排斥拒绝。因为他们早晚会成为社会发展的主力，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面对现在的孩子，需要给予他们更多的宽容和帮助。我们要通过学校管理方式上的改进，对他们进行持续的责任感教育，甚至可以把这种教育延伸到他们的家庭。

我建议学校成立义工组织。新英才学校剑桥高中已经做了一些这方面的工作了。学校要求寒假做六天义工，我女儿先被安排去滑冰场做了三天的管理。义工组织对培养师生的责任感是很有帮助的。学校在组织各种活动的时候，可以让学生参与进来，维持秩序或者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等等，这样就可以逐步地养成自己的责任习惯。在更多地包容他们以外，还需要建立一个完善的管理系统，给孩子提供相关的体验，慢慢地改变孩子的素质，改变目前一些令我们头痛的毛病。

孙云晓：针对目前的孩子普遍缺乏的团队合作意识，您认为我们在基础教育阶段应该做那些努力？

蓝春：方式很多，例如小组合作，以小组成绩来评估是个很好的办法。日本的体育比赛，运动会，很少个人项目，都是团体项目。就像中国教育电视台搞的阳光伙伴那种活动一样，绑着腿，集体完成比赛。在日本有一种体育项目叫人工桥，全班所有的学生都脱掉鞋子，每个人都双手撑地弓起背部按序排好队伍，然后最后一个学生从全班同学的背上跑过去，跑到前面再撑地弓背站好，后面的同学一个一个地再这样跑过去。日本人提出，人人都是我的桥，我也是大家的桥。这个项目就是在培养合作与团队，要培养每个同学从你的背上跑过去。我们也要倡导这样的精神。

孙云晓：我们在做儿童想像力研究课题的时候，我邀请著名的儿童心理学家陈会昌教授担任课题组长，他做了深层的分析。据国外权威心理学家的研究，犹太人和东亚人的一般智力是世界各民族中最高的，我国中学生在世界奥林匹克数理化竞赛中屡屡获奖就是证明。但华人获得诺贝尔奖的人数只是犹太人获奖人数的二十八分之一，原因在哪里呢？陈会昌教授分析了一些诺贝尔奖获得者的心理特点，发现他们具有以下几个共同特征：（1）对自然界和科学现象具有广泛而深刻的兴趣；（2）从小具有一种自发的探索精神和强烈的想像力；（3）具有强烈的自我成长动机和成就动机；（4）高度的创新性、独立性和求异性；（5）具有反潮流精神，不追求物质利益；（6）刻苦、顽强、百折不挠的精神。但是我们的传统文化和教育除了支持上述第6点（如“十年寒窗苦”，“头悬梁，锥刺骨”）之外，对其他5点并不提倡。我们的传统文化鼓励顺从听话，而不鼓励独立见解；鼓励中庸、随大流，而不鼓励竞争、冒尖；鼓励稳妥可靠，而不鼓励异想天开；鼓励“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而不鼓励个人的独特性；鼓励儿童把成人的兴趣当作自己的兴趣，而不保护和激发儿童天性中潜在的兴趣和求知欲。您说目前我们的许多教育是打击孩子自信心的教育，这显然是培养创新人才的大忌。那么，如何走出误区您有何良策？

蓝春：我之所以提出爱学生就是爱国，就是因为没有爱和尊重，就不可能培养出创新人才。我们学校倡导和谐校园，以人为本，就是把一切还给孩子，充分尊重学生独立思考的精神和勇于探索的行为。通俗点说，就是学校的教育始终处于一个“服务”的位置。也许我们不清楚每一位孩子的将来，但是我们确信他们之中一定会有未来中国的牛顿、未来中国的贝多芬和未来中国的达芬奇。这就要对每一个孩子都报以百倍的信心，去鼓励他成功，因为我们相信信心教育能产生奇迹。

有这样一个案例，有人问一个清华学子的母亲是如何培养孩子的，她说，孩子的成绩从小到中学都不是最优的。在一次家长会上，老师对母亲说，孩子考试考了70分，成绩很差，但是这位母亲回去以后告诉孩子：你们老师说你又进步了，表现不错！在母亲一次次善意地谎言和鼓励下，这个孩子的成绩真的逐步提高了，最终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清华。这种教育方式不仅值得父母们借鉴，更应该引起学校的重视。

教育不能太现实了，需要有一些梦想和激情。因为教育的对象不是一个物体，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孩子。您要先充分相信孩子能做到，孩子才可能给您一份惊喜。我们学校去年搞远足活动，路程6公里，很多父母不放心，觉得孩子太小，可能走不了这么远的路，但是最后孩子们不仅完成了既定路程，有很多孩子甚至走了8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