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二本”大学生眼中的“二本”大学生
按:敝博客5月31日转挂了一篇博文:《一个大学老师眼中的当代大学生:真实与无奈》,有些老师和大学生参加了讨论。这篇文章是王家曦同学就此写给我的长信,征得本人同意,挂在这里供网友们讨论。题目是我加的。前不久这里曾转挂过家曦关于大学教育的另一封长信:《一位大学生眼中的大学》。家曦本人就是东北一所“二本”大学的学生,二十一岁,大三——“二本”大学中还有家曦这样肯读书、肯思考、有见地的大学生,令人格外振奋和欣慰。即使同“一本”相比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另,家曦最近在《南风窗》第10期发表了一篇文章:《历史相对主义的“尼采式”解读》。内容相当耐人寻味。
今天看到您转载的一位大学教师的“真实而无奈”,看完之后我也觉得的确够“真实而无奈”,这位老师所列举的种种乱象的确是每时每刻发生在我的身边的,我也能真切的体会这种“真实而无奈”,在这里斗胆按照这位老师的思路,谈一点“真实而无奈”的感想,聊作参考吧。
首先,关于“缺乏信仰”。诚如这位老师所言,“二本”大学生中关心政治、社会的人少之又少,这也是我们和我们的日韩邻居每每有些风波,总有些群情激奋的“愤怒青年”在网上掀起一阵又一阵的口水的原因所在。国情、政情一是离现实生活有些遥远,没有切身利益,所以乏人问津,另一方面来说,自我们都知道的某个敏感事件之后,大学生的政治热情一直是社会最敏感的神经,在历经多年的严控之后,“政治无能”已经是一种常态了。再有,当今中国,作为一个普通公民的声音太过微弱,这对学生的政治热情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正所谓时势造英才,五四运动倒是风起云涌,但从激情四溢的梦想回到冰冷的现实,巨大的落差自然会熄灭信仰的火,这种风起云涌也只能是难以追忆的过去式而已。别说“二等公民”就业待遇的二本大学生了,唐伯虎如此风流,不也有“书画琴棋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它,而今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样的感慨。“蚁族”、“蜗居”说的都是我们,巨大的生存压力会温和而持久的将信仰磨损掉,老一辈觉得我们似乎生活在蜜罐里,现实是我们的确不用忍受物资匮乏了,但是父辈们曾经的信仰却变成了奢侈品,不是我自我辩解,只是“没有信仰”的原因,让我们自己来背好像有欠公平。
其次,说到“思想单一”,以我的观察,像这样以“党性”为生活准则的“接班人”不是普遍现象,政治虚无主义和无政府主义倒是我们这类大学生的主要政治取向,这位老师所指出的“思想单一”者如果真的出现肯定会遭到周围一般同学的鄙视,他本人也未必像他所想要表现出的那样“对党和人民忠诚”。不用我多说想必您也了解“大学生党员”这个身份所代表的政治优势,削尖了脑袋想入党的人大有人在,至于到底是真心想要“为人民服务”还是为了别的什么,见仁见智。举报“毛邓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老师课上发的杂音恐怕就更罕见了,充其量是某些“积极分子”为捞取政治资本所做出的拙劣表演罢了。倒是这位老师所提的思想政治教育老师课上温和的“杂音”不多见了,作为我也是希望能多听到一点。
第三,要说到“目光短浅”,这位老师看来也是有点不了解现状。二本学生“就业难”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企业在招聘时对“工作经验”的要求越来越多,学校的老师也鼓励多参加社会实践,但是囿于经济现状,“社会实践”的机会单一,作为一般学生,在就业时本来就是弱势群体,不是我们自贬身价,实在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荒废学业”这个说法有待推敲,正如我在之前与您的交流中所说过的那样,大学的教育体系与现实社会并不能充分衔接,课程设置和内容安排重理论而轻实践,教学方式方法又比较落后,课堂教学的效果并不明显,自主学习说起来很容易,但即使这些同学能够到课堂里或者课堂之外认真学习,他们所获得的知识如果在走出校门之后不能为社会所认可,实际上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在只认文凭不认人的大环境下,作为普通学生的一员,我对他们的行为虽然不能认可,但是却能充分理解。功利化是一个社会通病,作为社会一个最微小的细胞,只能去适应社会提出的要求,而没有太多时间思考这些要求到底有没有意义。
第四,谈到“知识面狭窄”,个人认为这不是扩招的后果,是高考指挥棒的“功劳”,在人格和求知欲形成的关键期,我们在和书山题海作斗争,而其中的佼佼者都进了北大和清华,不客气的说,“二本”这个定位下,几乎都是高考的失败者,被刻板的教育模式和学习习惯扭曲之后,老实说不能期待这些学生们还能留有多少“求知欲”这样于考试无益的东西,更没有关注现实的动力,那位“史上最牛历史老师”袁腾飞说过,“中国人对不能立刻变成钱的东西不感兴趣”,算是切中要害吧,您是比较文学教授、翻译家,我是高中的文科生、现在的经济学学士,我们处在整个文科教育的上下两个不同层次,想必对“重理轻文”这个“光荣传统”都有各自不同的切身体会。再加上中国的大学教育体制人文教育和跨学科视野的缺失,知识面狭窄是一个并不意外的必然结果,
最后,说说这个“浅薄幼稚”,在我这三年的大学生活中见过太多这种人了,他们也算是这个畸形教育体制下的怪胎吧,我这个“国际经济与贸易”就是这位老师所指的“赶水”专业,就业倒不至于像这位老师说的那么悲观,但的确也让人乐观不起来,您之前也说过,翻译事业后继无人,即使经过研究生教育,能培养出的合格翻译也是凤毛麟角,大概切中了现在高等教育空泛浮夸的要害,还是如我上面所说,功利化是社会通病,现状是没有什么人对通过艰苦努力和付出得到的成功有兴趣,而学习——无论文理、文科尤是——没有深厚的积淀是根本谈不上什么成果的,这对矛盾在现有的指望“大干快上,多快好省”的教育体制下几乎是无解的。严肃的问题和理论需要出色的逻辑能力和接受能力,这两种能力的培养都不是能够速成的,直接向普遍基础薄弱的学生们阐述自然不会有好的结果。课余生活就更不用提,谈恋爱、玩游戏、喝酒就算是高级娱乐了。不过我倒不认为读大部头能说明什么,《诗经》、卢梭对于大学生来说似乎有点过于艰深了。
综合起来说,大学生的功利化、庸俗化恐怕也不能把责任全推给大学生。大学生,尤其是“二本”或者“非重点”大学的大学生,他们或者说我们的困境,依然是整个畸形的高等教育体制所产出的怪胎之一,套用村上春树的话,面对这个森严的无所不在的体制之“墙”,林先生您也好,这位老师也好,我也好,我们都只是一枚“鸡蛋”而已,“身无分文,心怀天下”的时代早就一去不复返了,谈到那个“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时代,包括我在内对中国教育史有些了解的人都会心生无限感慨,中国物理学的奠基人之一,西南联大、清华大学物理学系教授叶企孙先生,培养出诺贝尔奖得主杨振宁、李政道,陈省身和赵九章等两院院士50多人,在60年代饱受摧残和侮辱,在黑牢中几乎被折磨致死,遗憾的是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对这样的“泰斗”们的处境都只能沉默以对。我经常这样想,西南联大之后再无西南联大,蔡元培之后也再无蔡元培,那个年代只能是一个永远闪耀着夺目光芒的历史断片,可供瞻仰,但却可能永远不可复制。往者已矣,去者是否尤可追?这个问题似乎已经超出了我们这些“二本”大学生的能力。话说回来,我们只是一群初出茅庐的大学生,生活在一个生存压力与日俱增的时代,饿着肚子仰望星空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想让我们承担起这个时代、这个民族和这个国家的责任,也得先站稳了再说,您以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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