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绝处图强(1)
在风雨飘摇中,崇祯帝迎来了他即位后第15个新年。
天下形势大坏,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坏。李自成和罗汝才的农民军正在围攻河南省城开封,从南阳调来救援的明军还没有接近开封城就全部投降,城里的官兵只能凭借城池的坚固死守。洪承畴正率所部残兵株守在松山、锦州等几座孤城中,只等着清军最后总攻破城。全国性的大饥荒还在不断蔓延,河南、山东方面传来的消息说,各地都在以人肉为粮,至亲好友都不敢轻易相互看望,怕被对方吃掉。饥民们为了填饱肚子铤而走险,人心思乱,一首让统治者听了毛骨悚然的民谣在到处传唱:“吃他娘,喝他娘,大家开门纳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国家的财政情况继续恶化,接二连三的加派抵消不了连年用兵的巨大军费开支,国库已经彻底空虚,到崇祯14年(1641)底,户部能够直接支配的银两所剩无几。但不论朝中还是地方上的文武官员们却丝毫也没有表现出要振作起来复兴图强的意向,文官们一如既往地贪污纳贿、榨取钱财,而且为了各自的利益相互勾结、相互排挤、相互咬噬,把朝廷搅得天翻地覆;各地握有重兵的大将们则把军队当成了自己的私人财产,常常为了保存实力而临阵脱逃或是根本不听调遣。
崇祯帝已经作了15年皇帝,而且15年来他真可谓惮心竭力,朝乾夕惕。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他感到悲愤、沮丧,甚至非常委屈。他哀叹时运的不济,痛恨朝臣的腐败无能,但身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他却不能不独自挑起挽救危亡的重担。在新年伊始的时候,他再一次下定了奋发图强的决心,要通过不懈的努力来改变命运,改变帝国的面貌。
为了表现出更始维新的气象,崇祯帝在接受了崇祯15年(1642)的新年朝拜之后特地在皇极殿召见了内阁的全体成员。周延儒、贺逢圣、张四知、魏炤乘、谢升、陈演六人在殿檐下行过叩拜礼之后,崇祯帝吩咐他们在殿内西侧排班。因为根据朝仪文臣通常都是在东侧朝见,周延儒等人一时有些摸不清皇帝的意思。后来才知道,皇帝让他们在西侧召对,是按照民间把家庭教师称作“西席”的惯例,以示对阁臣的尊重。这次召见的形式的确是史无前例的,崇祯帝走下宝座,面向西站着对阁臣们很客气地说:
“古来的圣明帝王都崇尚师道,至今天子称讲官为先生,仍然是自古尊师的遗意。卿等就是朕的老师,今天正旦的日子,应当行礼为敬,就教于各位先生。”说罢躬身向阁臣们拱手一揖。
阁臣们哪里见过皇帝向臣子作揖的,全都受宠若惊,感动得泪流满面,只能跪伏叩头不已。
崇祯帝接着说:“经书上说‘修身也,尊贤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今天朕行此礼,本来也不过分。自古君臣志同道合,天下没有不能平治的。今后执掌政务,在各部院;主持决断,在朕自身;调和于其间的就靠各位了。”
当天,崇祯帝又正式发出了成文的上谕,检讨自己“深惭德行浅薄,才识庸常,恐忝居君师之位”,并且对阁臣们寄予重托,说是“今而后,道德惟诸先生训诲之;政务惟诸先生匡赞之;调和燮理,奠安宗社,万民惟诸先生是赖”。
皇帝在大年初一的这一番举动,在朝中引起了强烈反响。阁臣们由于受到皇帝的礼遇而感激涕零,而沾沾自喜。其他的大臣小臣中也颇有一些人以为皇帝这一番表态标志着今后的一番振作,很有些兴高采烈。许多人上疏表达了自己的欣喜之情和对未来的乐观态度,有人甚至说,今年元旦之日适逢瑞雪,京城的米价因而下浮,这正是皇上锐意图强的精神感动了上苍,是太平盛世将要出现的兆头。
这年的正月,由于皇帝异乎寻常的举动,也由于新春佳节欢乐气氛的感染,京城里一直弥漫着一股相当盲目的乐观主义情绪。正月十一日深夜,崇祯帝到城南的天坛主持了例行的祈谷礼。(原礼久废,上年始恢复。)正值这天又下起了鹅毛大雪,“瑞雪兆丰年”这句谚语正好给皇帝亲临祈祷丰收的祈谷礼做了注脚,让朝臣们感到上天好像真是又在重新垂青于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了。当天晚上,天坛里万灯齐明,映照着一天的雪片,银光灼灼,崇祯帝身着素服,踏雪步入祈谷坛,对着昊天上帝的神主行了二十四拜的庄严大礼。在肃穆的鼓乐声中,每一个参加礼拜的人都感受到一种与苍天神圣无比近切的神秘体验,感到一股油然而生的自信。
皇帝、臣子,以至于京城的百姓们,似乎都把重建太平盛世的信心建立在神的佑护上。一个已经有200多年历史的盛朝是不应该这样没来由地削弱下去以至消亡的,一个仰承天眷的圣明天子也不应该毫无道理地失去上天的宠信。
接下来的上元灯节也过得红火非常。一年一度的东华门外灯市显得特别热闹,八方商贩毕集,摆摊的,挑担的,出售各种古董玉器、书贴字画、彩灯香烛、烟花鞭炮、时鲜蔬果、日用杂物;卖小吃的摆出来热切糕、艾窝窝、爆肚、炒肝、羊头肉。京城里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甚至十里八乡的农民,都赶来灯市凑热闹,人头攒动,拥挤不堪。正月十五这天晚上,宫中还放了烟火。内官监火药房制作的花卉烟火堪称一绝,点燃以后有兰、蕙、梅、菊、木樨、水仙各种样式,哧哧地升上夜空,嘭嘭地炸开,闪烁如生。崇祯帝特别喜欢水仙,就让多放,一时金盏银盘漫天飘曳,只是没有那股袭人的幽香。
二月里,崇祯帝又按照古礼,亲自参加了为振兴农业而举行的耕籍仪式。这耕籍大典也是多年搁置不行,几代皇帝都忘了自己还有带头春耕为天下作则的义务,崇祯帝即位以后因为政务繁忙,也只在崇祯7年(1634)举行过一次籍田典礼。现在要振兴国家,首先要以农为本,耕籍的典礼不能不用心恢复。
耕籍仪式是在先农坛举行的,祭坛上用黄色绸缎架起幄帐,帐中供奉着先农神的牌位。崇祯帝按照周代的仪礼换上了皮弁和绛纱祭服,在先农牌位前恭恭敬敬地揖拜,而后再更换翼善冠和黄袍,来到名义上专门由天子耕作的御田,亲自操作。天子的耕田仪式热闹得如同一台大戏。在御田四周,国家歌舞团教坊司的优伶们扮作农人模样,衣饰灿然,载歌载舞,忸怩作态,装作在春耕中酒足饭饱心满意足的样子。合唱队在琴瑟声中高唱着不知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禾歌》,还有人打扮成各路天神,翩翩起舞。两个所谓的老农为皇帝牵牛,另外两个人为皇帝扶犁,崇祯帝则右手执鞭,左手秉耒,装模作样地耕完了一垅田地,再由顺天府尹代皇帝在垅中洒下谷种。皇帝的仪式完成之后,周延儒等内阁大学士、吏部尚书李日宣等各部尚书、定国公徐允祯等勋臣又照样耕作了一垅,典礼才告结束。而后是摆酒设宴,全体参加仪式的成员大嚼痛饮一番。
崇祯帝对于这次耕籍礼并不满意。因为整个典礼像是民间的一场社戏,相当粗俗,而且鼓乐歌舞都是乱糟糟的,显然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在这场典礼中他丝毫也没有找到在祭天、祈谷中那种超凡入圣的感觉,只是觉得乱轰轰的,非常无聊。他为此对礼部提出了批评,说教坊司扮演的黄童白叟鼓腹讴歌,过于俚俗粗鄙,祭乐舞容也不像样子,礼部连忙提出了今后的改进办法。这一场多少有些无趣的闹剧也使得崇祯帝稍稍清醒了一些,天道远,人道弥,依赖神灵的佑护毕竟是不大靠得住的事情,真要复兴国运还需要靠自己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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