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亚洲新千年纪元


 

 

迎接亚洲的新千年纪元

 

(向松祚按: 此文气势如虹,见解深刻。作者梅格纳德.德赛勋爵( Lord Meghnad Desai)是伦敦政治经济学院著名的国际政治经济学教授(已退休),国际货币金融机构官方论坛(www.omfif.org)顾问委员会主席。我多次与德赛教授交流,作为一位亚裔学者(他出生于印度),他衷心期待亚洲各国在全球舞台上发挥伟大作用。原文为英文,载《国际货币金融机构官方论坛内刊》,五月号。OMFIF Bulletin, May 2010。中文译文发表于中国人民大学国际货币研究所《国际货币评论》2010年第三期。向松祚翻译)

 

 

 

 

1930年代的全球大萧条催生了罗斯福“新政”模式的经济政策,确立了美国在全球金融体系中的霸权地位,从而改变了资本主义的性质。今天,我们正在迎接一个新时代。2008-09年的全球大衰退必将引领人类跨入新纪元。纵观全球,一些国家成功度过金融危机,几乎毫发无损,而且生机勃发。此次的胜利者主要集中在亚洲。显然,亚洲各国已经做好领导世界的准备。西方世界应该学会适应世界新局势,他们应该清晰地认识到:人类正经历划时代的转变。国际债权国必将深刻影响未来世界金融和经济秩序之改革和重建。

 

划时代的转变可能会引起焦虑、混乱和深刻的自我反省,然而,我们应该将时代转变看做是重要机遇。西方世界过去所热衷的高杠杆银行经营与高负债消费模式,绝非可以持久的善策。西方世界是否还要重回旧轨?是否还能够重回旧轨?我们的思维方式需要根本改变,我们的政策方案需要根本变革,全球经济治理结构需要彻底重建。我们必须根据全球金融经济力量格局业已发生的深刻变化,依照或借鉴亚洲各国管理财政和金融的独特哲学和方法,来重建世界经济金融的治理机构。

 

只有亚洲各国全面参与和通力合作,才有可能实现世界经济金融治理结构的重建、监督和有效运转。20国集团机制并没有真正实现这个目标,尽管它的创立值得欢迎。全球治理结构之缺陷,乃是金融危机的主要根源。全球失衡的确需要纠正,然而经济金融失衡只是问题的一个侧面,全球政治失衡同样异常严重。 美国和欧洲双寡头垄断的布雷顿森林体系治理架构早就不合时宜了,它必须充分开放。  西方世界再也不能凭借否决权在幕后颐指气使了。

 

 

未来50年,亚洲各国必将崛起为世界经济强国。  中国和印度已经成为全球经济增长之引擎,恰如德国和日本是1970年代全球增长引擎一样。中国甚至赢得了堪与美国并驾齐驱的国际地位(G2并非完全戏论)。亚洲不是金融危机之源,却很好地应对了经济衰退,成功帮助世界经济避免了可怕的“二次探底”。 中国是世界经济复苏的领导者,她成功实施了人类历史上规模最为庞大的经济刺激计划之一。印度的一揽子经济刺激方案,涵盖了城市工业的振兴和农村腹地的繁荣。

 

亚洲的崛起与其说是突如其来的 爆发,倒不如说是过去辉煌的复兴。它标志着亚洲缺席500余年之后,重返世界舞台中央。  人类历史古典时代的巅峰国家是罗马、波斯和中国。尽管统一的印度帝国从来都是昙花一现,然而印度大陆却始终是一个繁荣的社会。 古典时代的世界贸易蓬勃发展,.丝绸、纺织品、香料、马匹和黄金是最主要的贸易产品。 欧洲长期维持对亚洲的贸易赤字。 从罗马帝国衰亡到大约15世纪,伊斯兰军队纵横驰骋,创建了繁荣昌盛的穆斯林帝国 ,地域横跨北非和南欧。此一时期,印度与地中海地区的贸易依然发达---经由陆路,跨越中亚,直到意大利---马可波罗的描述举世皆知。

 

15世纪后期,世界轴心开始朝西方倾斜。 . 伊比利亚半岛诸国奇迹般崛起,成为海洋帝国先驱。值此关键时刻,中国竟然抛弃自己强大的皇家海军,原因至今仍是一个难解之谜。携带轻型火炮的机动船舶,乃是海洋帝国扩张时代最重大的技术创新,它赋予西方国家决定性的军事优势。航海新技术探寻到好望角,从而打通了欧洲和亚洲之间的海上联系,极大地刺激了国际贸易的扩展。西班牙和葡萄牙人从南美洲掠夺大量黄金和白银,运往亚洲,以购买亚洲的香料、纺织品和丝绸。 1750年至1850年的100年间,欧洲赢得并巩固了它对亚洲的军事统治。欧洲军队规模尽管较小,但是训练和组织却相对完善—其实欧洲军队多有亚洲本地人构成。 实际上,在工业革命创造更强大优势之前,西方世界就已经控制了一个庞大的全球性帝国。亚洲惨败,欧洲全胜。

 

直到20世纪末,历时500余年的全球势力格局才开始发生变化。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25年里,西方世界的充分就业和通货膨胀政策,逐渐耗尽了其产业赢利能力,削弱了它的竞争优势。  亚洲“四小虎”静观其变,等待时机,迅速利用西方技术赢得海外市场。1980年代,中国“猛虎下山”。很快,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泰国和菲律宾就跻身经济高增长国家之列。1990年代,印度也加入亚洲高速增长俱乐部。

 

 

柏林墙的倒塌和苏联的解体根源于全球化浪潮,反过来又大大加速了全球化。许多新兴经济体满怀热情地发展全方位的金融市场,热烈拥抱自由贸易,纷纷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 亚洲早已准备好充分利用自身优势。廉价的制造业产品从亚洲各国滚滚流入欧洲和美国。人人受益无穷:亚洲各国有的是廉价劳动力,而西方国家的资本又在到处寻找高回报。中低端科技从西方漂洋过海来到亚洲。 .与此与此与此同时,金融服务业和IT公司迅速填补了西方传统工业转移亚洲所造成的空白。

 

1997年--1998年的金融危机给享受全球化好处的亚洲各国以惨痛教训。  他们认识到本国银行体系和监管架构有多么脆弱。随后10年里,亚洲各国积累了巨额外汇储备。东西方经济发展模式形成鲜明对比。亚洲各国是出口导向、低消费、高储蓄,西方各国则是高消费、低储蓄,美国和英国尤其如此。西方从亚洲借钱,却没有进行生产性投资。 西方世界的房地产价格暴涨并不足以维持他们的巨额债务,2008-2009年之大衰退带是对西方经济金融模式的致命一击。

 

我们面临的挑战数之不尽。 . 脆弱的国际支付体系需要尽快修补,以免全球金融失衡再次导致经济衰退。国际金融体系需要修补的部分在西方,不在复苏的亚洲。 然而,全球治理结构(包括G20、G8、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等)并没有给予亚洲应有的位置。 布雷顿森林体系下的国际组织,并没有给予新兴债权国家以足够的投票权。

 

二战之后形成的国家金融架构---包括黄金/美元汇率平价、特别提款权的创立、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现存的投票权结构---都无法实现其最初预想的目标了。 我们需要创建一个多元汇率和储备资产制度,以取代美元本位制。美元本位制让华盛顿政府毫无任何动机去实施负责任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全球金融这次的危机的重要教训之一就是,美元本位制给予美国的巨额铸币税收益不仅对世界贻害无穷,对美国自身同样有害。不幸的是,最近欧元区出现的大麻烦可能有一个很不好的后果然而,,那就是让美元本位制得以维持更长时间,尽管许多人相信美元本位制必有终结之日。

 

国际金融监管体系面临的挑战同样严峻。《巴塞尔协议II》的设计本身就问题甚多。围绕国际金融监管体系改革的讨论日益频繁和激烈,譬如倡议回归格拉斯一斯蒂格尔体系、改进金融机构法定注册国与业务属地国相互之间的监管协调和配合、提高资本充足率、经营者签署责任承诺书,等等。认真听取和研究亚洲各国的金融监管经验,对我们的讨论将大有裨益。西方世界的金融监管当局压根儿就没有预见或警惕到金融危机正在酝酿或即将发生。他们不但没有及时遏制资产泡沫,反而煽风点火,让泡沫愈演愈烈。依赖西方监管当局来设计新的全球金融监管体系,绝不是什么好主意。当前围绕监管改革的各种层面讨论里,OECD各国还在那里唱主角,作用和声音被过度放大,实在令人反感和愤慨。

 

整个亚洲地区没有经历严重的经济衰退,只是增长速度略有调整。 亚洲各国银行体系稳健。他们从1997年金融危机吸取了教训。亚洲各国对自己的经济金融结构和银行体系进行了改革,并没有被“海妖”声音所迷惑,去追随西方模式亦步亦趋。亚洲各国有充足储蓄,他们将储蓄用于生产性投资。亚洲各国充分利用国际市场开放的机会,充分显示了亚洲各国生产的产品,无论是质量还是价格,都能够与西方世界平等竞争。亚洲各国有能力设计出一个多元平衡的国际金融经济秩序,消除单一货币主导全球金融体系的霸权格局,让逆差国家和顺差国家能够公平分担国际失衡调整的成本或负担。 亚洲各国有能力重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消除各种对贸易和投资的限制,确保全球经济体系持续增长,

 

亚洲有能力帮助人类重新找到可持续的经济发展和增长模式,那就是鼓励储蓄才是持续增长之正确道路,而不是象西方那样债台高筑。亚洲各国的成功经验清楚地表明:我们能够控制市场力量为我所用,而不是完全被市场力量所支配和颠覆。亚洲各国可以而且应该提醒西方:勤俭储蓄的个人美德和稳健经营的银行传统,不可抛到九霄云外(西方确实早就忘记了)。

 

亚洲有自己独特的声音。亚洲的声音必须唱响到全球经济金融治理结构的最高层。无论是全球货币金融体系的重建、全球金融监管的改革,还是全球经济模式的再造,亚洲的声音都将愈来愈高亢,愈来愈受到高度重视。

 

亚洲来了,它就站在这里!

 

让我们迎接亚洲的新千年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