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参加学生们的毕业典礼,我作为教师代表套上西方那种大袍子,上台给身穿毕业服的学生拨帽穗。组织者说,老师要把学生的帽穗从左边拨到右边,就象征着学生完成学业毕业了。我站在台上,一直挺机械地重复三个动作:先与同学握手,同时说祝贺你,然后拨帽穗。我心揣着些许神圣,神圣至拘谨,拘谨至端正,端正至不敢懈怠。这毕竟是同学一生中最隆重的时刻之一,也许一辈子只有这一次。这一次不是再一次,而是第一次。第一次的事情,都是兹事体大的事。
学生的第一次,其实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第一次考大学,第一次进大学,第一次读大学,第一次出大学。可对我们老师来说,每年周而复始,这是第几次参加学生们的毕业典礼,早都已经不在清晰的记忆之列了。我们的书记在欢送词讲话中借喻: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强作涩句:铁打的老师,流水的学生。
学生每年像流水一样,哗啦哗啦地涌进学校来,化水成河,化河成浪,再激扬澎湃地流出学校,奔向社会那个江湖。老师像岸又像滩,承载者学生们,规范着学生们,告诉他们:大学不是学什么是正确的地方;也不是学什么是错误的地方;而是学说也说不清,道也道不明的道可道、非常道、无间道之类道理的地方;更要学如何把常识变成知识,再把知识变成学识的地方。诸如“人吃饭才能活着”这样的常识,到大学就得知道“为什么人吃饭才能活着”,或者“人饿死的原因是没饭吃”,以及“人怎么吃饭才能活更好”之类拽而又拽的理儿。
多解不是一解,多元不是单元,多角度而不是独角度,谁说的都有道理但又都没道理,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而不是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把自己变得该简单的时候简单化该复杂的时候复杂化,进而把自己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变得复杂化,就是老师要言传身教给学生们的基本功课。这就像坊间一直流传的那个段子说的:“大一不知道自己不知道,大二知道自己不知道,大三不知道自己知道,大四知道自己知道。”最后一句在我看来说的不太对,应该改成:“大四知道自己还是不知道”,那就达到了我常跟学生们说的大学毕业生的三字标准:不知道。
教会学生知道自己永远处于不知道当中的老师,首先要在提升学生不知道的过程中完善自己的不知道总量。老师如何做到自己不知道,昨天的一位家长代表的致辞,教育了我原来还有很多不知道的地方。他在致辞中提到了很多感谢,诸如感谢复旦、感谢院系、感谢老师、感谢家长等等,但当他提到感谢在座的每一位学生和自己的孩子时,我顿生惭愧:我怎么就从没有想到要感谢学生呢?!
那位家长我一进场就看到他已准时端坐在前排,全场只有他的一身西装领带的着装最得体、最端庄,看得出他连头发都定型过的,那么一丝不苟,那么尊敬这个场合和每一个人。我一直在寻思他是谁?原来他是家长代表,代表着据说昨天几乎占到毕业生一半的前来参加孩子毕业典礼的家长们。只听他深情地说:
“感谢每一位即将毕业的同学!是你们,让我们很多家长完成了没有读取复旦大学的人生夙愿;是你们,让我们很多家长知道了什么是一流名校的学习和生活方式;没有你们,我们不会知道考大学的拼搏,读大学的进取,我们家长该付出什么,能收获什么;没有你们,我们也不会去了解中国大学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没有你们,我们的生活就会缺少那么多的期盼和梦想。再一次谢谢你们!”
全场掌声雷动中,只见一位女生手捧鲜花,上台先是深深鞠一躬。接着,她不但把鲜花献给了这位家长,还紧紧地和这位家长相拥在了一起。一时间,全场瞬间嗡声四起,我也惊讶了一下。可刹那间,大家都明白过来:他们是父女!他们把女儿对家长的感恩,家长对孩子的感谢,用鲜花和相拥紧紧地交织在了一起。
我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次毕业典礼了,像这样感谢更感人的场面,不知道今后会不会越来越多?!我知道从来的大学毕业典礼上都是老师祝福学生,学生感谢老师,但我不知道应该感谢的还有学生,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