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石林损品《新三国》第34:一部灾难片


许石林损品《新三国》第34:一部灾难片

 

○许石林

 

《新三国》播至此,越来越显现它的本质:这是一部灾难片!

这里说的灾难片,既是指它以汉末乱世之灾难为题材,更是指它所得意和张扬的反动价值观,对中华民族来说是一场灾难。

曹贼胁迫百官上表汉献帝,当场封他为魏王、进九锡,出入用天子仪仗。大殿上,只有跟了曹操三十年的老爪牙荀老头反对——这老头旱地拔葱式的反对显得十分突兀,容后再说。曹贼那被歪曲了的儿子曹植要乘车出白马门,也遭到荀老头的阻拦。荀老头反对曹贼父子的理由,均因贼父子“不合规矩”即狂悖违礼。曹贼领着“机器人”许褚到场,羞辱老荀头一顿不说,干脆命“机器人”许褚将白马门拆了。

编导刻意表现的、曹贼得意的,就是这种霸道的破坏,这种对杀戮力量支撑下的破坏力的张扬。他迫使老荀头自杀,却在老荀的灵堂极其粗暴地宣示:你看错了我曹操!世人都看错了我曹操,而事实会证明我是对的!——只问成功,不管是非;成功了就是对的,失败了就是错的。

耿纪等人起事杀曹贼,兵败被擒,即将被诛九族,曹贼与耿纪对话,说你们誓死捍卫的汉政权、汉正统,到底好在哪儿?汉廷自桓帝灵帝以来,腐败透顶!皇帝卖官、朝臣腐朽、诸侯割据、横征暴敛,民不聊生,这就是你们誓死捍卫的正统?

耿纪说我读圣人之书……被曹贼打断:圣人之道要是管用,圣人早就自己一统天下了!

在这里,曹贼大骂圣人,就差说一句:圣人的话是狗屁!

紧接着,编导借曹贼之口,讨伐天下士子之心:你们这叫愚忠,你们的愚忠比贪官昏君更可恨!

我说过,没有破坏的冲动、没有对士大夫文化的鞭笞,革命者是不会创作文艺的。

先扫除一个细节:编导安排那个“助曹为虐”三十年的老荀最后成为曹贼孤独的反对者,实在是平地起雷,劈出来的事儿,不合逻辑和情理。老荀的“反意”,只在前面铜雀台造好,曹贼召集官员得瑟的那一场戏里,一语带过,说老荀父子没来,对曹贼的违礼僭越有所不满,算是对他日后成为孤独的反对者一个潦草的铺垫。根据《新三国》的展现,老荀帮助曹贼做了那么多坏事,给曹贼立了那么大的贼功,被曹贼呼来唤去,如驱使贱婢,老荀都不觉察曹贼的险恶?曹贼的言谈举止,流氓无赖,如果老荀还是个正人君子的话,如何能忍受三十年?所以,无耻了一辈子的老荀之所以“被反对者”,目的就是为了借他的灵堂,让曹贼说出编导的价值:我是革命者,革命者永远是正确的。

再来掰扯掰扯被曹贼痛骂的圣人之道——曹贼标榜自己是成功的,自己无论过程如何卑鄙,结果是成功的。曹贼给自己的成功寻找的历史合理依据是汉正统的腐朽,自己篡汉有理;曹贼给自己的成功覆盖以正义的理由是:自己让老百姓有了饭吃,而汉正统做不到。所以,他有资格篡汉并痛骂圣人,有理由羞辱士子之心。

《新三国》的曹贼,如果说是被正了名和翻了案的曹贼,那就对了:此贼显然是符合革命者心目一个榜样的贼、一个成功的贼。此贼当然也就没文化,不懂所谓“圣人”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士子们誓死捍卫的是什么。

圣人是完美的思想和行为的结合,是精神人格的象征,而不是指谁那一百多斤的肉体。尊圣和崇圣,是人主动向往追求完美的人格境界,而非肤浅的偶像膜拜。任何普通人,包括万恶的曹贼在内,其思想行为即使一瞬间有善良仁义的表现,他就是那一瞬间的圣——过去不是有句话“人人皆可为尧舜”吗?就是这个意思。圣人不教你如何成功,也不教你如何有用。政权和皇帝算老几啊?圣人的胸怀无疆界而有天下。如果说圣人也有成功的话,其成功绝不是曹贼这种革命者所说的成功。

去年11月在曲阜的一个研讨会上,我说我对“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这句话的肤浅理解:圣人的思想,如漫长历史中飘摇微弱的烛光,照亮了这个民族泥泞坎坷的历史路途。在这个过程中,圣人的思想不断地被有圣人之心的后代士子丰富和完善,犹如为这个蜡烛添油增亮,也许有时候加的油质量还不好,使得烛光还变得微弱飘摇、几乎熄灭,有的人还在路途中崴过脚、踩过泥、摔过跤,但有这个灯光,长夜就不再漆黑如冥。圣人思想就是这么顽强坚韧地一直为民族的生生不息而燃烧。今天的你,也许觉得这个烛光不如电灯方便、亮堂,你当然可以选择放弃烛光、使用电灯。你选择更亮堂的电灯,这也正是圣人的愿望。但是你总不能放弃对光的需求吧?你不能选择了电灯就把曾经照亮过你祖先的烛光说得一钱不值,甚至要革了它的命!

圣人犹如思想的酵母,就是为了发酵培育这个民族的士君子之心,而这个士君子之心就是用来让这个民族消耗、磨灭和辜负的,就像《新三国》里的耿纪,他其实是成功者,他成功地让曹贼消耗了他,他也消耗了曹贼。成仁全义就是士君子的成功。而这个,是那些满脑子功利欲念的革命者所永远无法理解的。

革命者得意地羞辱耿纪:你们誓死捍卫的汉正统,就是那个皇帝昏庸、朝臣腐败的政权。你们这是愚忠!在这里,曹贼显然把圣人当成腐败皇帝的代言人、当成一个小地主了。

请曹贼想一想:如果满天下读书人都像曹贼所希望的那么机灵识时务,那曹贼得把自己的流氓样儿,塑造成尧啊还是舜啊才配“垂拱而治”?与其说耿纪所捍卫的是汉正统,不如说是正统,是道义、信仰。你要是因为历代忠良士子所捍卫的末代政权都是腐败政权,而希望忠良士子因此放弃忠良信仰的话,你倒着推整个历史,那就连忠良都没必要存在了。士子之心其实原本就没有非追求成功不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信仰而狂——进取,为堕落而狷——不为,士君子求成功,但其成功总是收获他们的底线——成仁。

而肤浅地曲解圣人之道和士子之心,把圣人当成小地主,然后嘲讽羞辱、谩骂鞭笞,革命者残酷地、狂飚式地利用娱乐的强大攻势,摧毁中华文化的优秀价值观,刻薄世道人心,难道这不是中华民族的灾难?难道这不是一部“灾难片”?

夏虫不可语冰——我在这里对着一个戏,煞有其事地说这些话,遭人嘲讽,不足为怪,古圣先贤地下有知,定当重责我于梦中,斥我自甘下贱,与下流纠缠。是啊:过去的读书人,有谁会和一个戏计较呢?

可是,小子如我,偏偏要尝一口粪便说一声臭,因为我那被驴踢了的弱智脑袋固执地认为,当今的娱乐成了淫乐,而强大的社会资源和社会力量正在用这种淫乐横扫一代年轻人,犹如铁扫帚扫过,将社会文化中残存的优秀传统文化的余绪一扫而光,到处血糊刺啦地,很多人还被刺激得叫好喊爽。如果我只顾自己个人的趣味,不管这些,岂不是圣人所唾弃的乡愿之徒?

                                                                     201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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