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为什么提比较文学
1985年贾平凹在西安作家协会的力邀下,自任院长,率一干人等在西安办了一个开放式、只周日上课的西安文学院,西自宁夏、东自河南共计800多学员参加,盛况空前绝后,足见文学在当年是何等幸事。
我当时还是个中学生,作为其中一个无名卒子,在听了一大堆诸如路遥(代表作《人生》、《平凡的世界》,第三届茅盾文学奖得主,)、周克芹(代表作《许茂和他的女儿们》,第一届茅盾文学奖得主,)等一干人等的课后,毫无开化,今天只记得一堂比较文学课其中老师自问自答的一个问题。他问:为什么苏联(前)的卫国战争打了四年,而其文学作品能写四十年至今不衰,比如正热的《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树后有太阳》、《一个人的遭遇》等;而为什么中国的抗日战争打了八年,除了几部老过其时的作品,如《地道战》、《铁道游击队》、《野火春风斗古城》类,为什么现在没人愿意看。他解释是,当时参加卫国战争的很多人是工程师、医生、作家,甚至大学生等,他们有较高的文化知识,当战争结束后,他们就有能力把自己的经历、感受、思考和回忆记录下来,因而长盛不衰;而中国参加战争的八路军、国军,大部分都是目不识丁来自农村的农民,除了少数日后功成名就的将军们能够自己,或者口述、让秘书记录下他们的经历而有了几部回忆录外再无斩获,而且又有谁出于自愿读过那些回忆录?
顺着这个问题,我以为,前苏联的作品虽也写了几十年,但也仅限于参与和感受性的东西,还达不到思考性的高度;而中国的仅有的一些回忆录也只能称其为歌功颂德的类参与性的流水帐,也仅仅是经历而已,连感受都没有,更谈不上思想性的东西。
相比较而言,欧洲、美洲的一些作品就有了一个高度,即站在人性的角度思考,比如,我为什么要杀人,杀人对我后半生的生活和心理造成了什么影响等。比如,在日本空投原子弹的士兵老了就很后悔,因为他杀了很多人,要向上帝和日本人忏悔;比如电影《峡谷牧童》,过去几十年了,心理仍在追问自己当年为什么要杀人,不杀行不行。这些问题就不是参与和感受的东西了,而是人性的思考了,是没有国界、种族区分的人性和人道主义高度了。这当然要归功于欧洲自十五世纪起达芬奇、拉斐尔等一干人等推波助澜的人文思潮为其今天的人性高度奠定了几百年的基础沉淀和启蒙,所以,我们不奇怪那里今天很多人放着安居乐业的日子不过,却冒着危险从事绿色和平类、阻止捕杀动物等运动;也不奇怪,为什么当而立之年的斯皮尔伯格在公司买下《辛德乐名单》不敢拍,因为他觉得自己对爱、对世界、对生命还没有感觉,所以,当他10年后有了家,有了孩子,对家、对爱、对生命有了感觉和思考才能拍出那荡气回肠的人性史诗。
前苏联的作品也没有这个高度,并不是因为其缺少了人文主义的启蒙和文化的基础素养,而是文化高压的政治原因,了解《日瓦格医生》为什么在前苏联遭禁就知道了答案。
那么我们的抗日文学不举的原因,有当年参与者没有具备的文化问题,有政治禁言问题,最重要的就是对于人文主义启蒙的断层,这些绝对不是为几个小学生搞个爱鸟日,呵护一下小草等就可以毕其力于一功而大跃进的,因为大家都承认,我们自1919年五.四就喊出的德先生、赛先生今天依然是个未解难题,所以今天依然不会有人对残杀一个鲜活的生命时会有所犹豫,不会有人因为在文革中搞的别人家破人亡有所悔悟。所以,目前的中国谈感受和思想,以及人道主义,绝对是自欺欺人或者仅仅是个装饰。
这是前苏联和我们文学中的两个问题。
二、编辑、作者的关系现在健康了吗
85年我们参加文学院时,全国还处在举国青年争相背诵舒婷、北岛、纪宇类的高烧余热中,估计很多人都和我的暗疾一样:不能流芳百世,就要留字千古。当时的出版还是铅字印刷,所以,说谁的作品发表了,一般都说是成铅字了。当我和同学的名字收录在文学院印刷的学员录中时,我们还自嘲---终于看见自己的名字成铅字了。而那时,如果有张三李四的作品发表了,那绝对是中了状元类天大的喜事,令人羡慕的程度大概只能和今天中了五千万元人民币以上的大奖可相提并论。
而一个人的作品要变成铅字,依然绕不过编辑这个高高的门槛,除非你是大家,他催稿求你。
我也曾有幸做过一个杂志的编辑部主任,而且是正儿八经新闻出版局备案发牌号,全国发行的大型月刊,因此深知编辑对于写作者所掌握的生杀大权的分量。翻翻名人传记故事类,从《飘》、《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到《百合花》,多少经典曾险被毁于这等人手中。而当文学对很多作者还是那么崇高、那么神圣时,编辑部这类“不可一稿多投,三个月后未接到录用通知方可自行处理”文字,对漫长等待期的作者无疑是慢性残杀。我现在有六、七年没接触报纸、杂志了,不知道现在网络时代了,报纸、杂志的编辑部是不是还这样手中无剑却“杀人”于无形。
那个年代的写作者撞破门甚至不惜行送礼行贿抑或以身相许诸般手段要使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也不一定非要兑换那一点可怜的称为稿酬的东西。毕竟不是每个人都靠文字吃饭,而靠文字吃饭要作家协会发牌照。但很多人还是希望自己的生活经历、思绪感慨等变诸文字,因为他们有一种用文字表演的欲望,也有一种人前获得认可和体现价值或者称为才能类的成就感。
我一直认为不应该有作家这一职业,或者说,由作协类发牌照的作家是计划经济的产物,就如我们这些人在社会大分工中被计划经济的手安排在负责生活、生产的螺丝口上,而那只手又安排作家来负责描述我们的生活、生产。让他们掌握着我们的话语权。好象我们没有能力(类似参加抗日战争的那些人)和条件(尚处于没有网络只有杂志、报纸的时代)说话。尽管我自始至终地怀疑这些闭门造车的人的搞出来的东西和水货有什么区别。
西方很多writer 并不是自己的职业(记者除外),他可能是运动员、也可能是工程师、或者是医生,所以他们的作品很多样化,也很专业、深入。就如参加奥运会的很多选手一样,我们派出的都是体协领了牌照的专业选手,人家很多却是业余的,可能是个医生、也可能是个工程师、或者教授,参加比赛只是因为爱好而已,成败并不重要,自己快乐才是制高点。写潜水员的原来就做过潜水员、写医生的原来就是医生、写化装师的现在还是个化装师,可想而知他们对于自己生活和工作的埝熟是怎样的让不通其里却强为人难的我们的作家汗颜。
所以,不难理解今天的社会已分工成了三亿六千万行了,而依然生活在狭小单调的生活圈子里的我们的作家和导演们,总以为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类的武功已足够把世态炎凉描写彻底干净,因此他们的产品总是那么苍白,描写手段总是那三斧子,如,人悲伤了就是大海,吃惊了就是盆子掉到地上了等等,描写工程师、写医生因不懂其生活感受和工作术语,就一律拉到公园,千篇一律如样板戏。据说这种文化环境下的中国演员们也弱智得只会三种表情了:高兴、难过和下决心。
值得庆幸的是,今天迅猛发展的网络为我们打破了这些铁律,迅捷、自由、互通的特点网络,特别是BBS,使编辑类寄生虫功能的人逐渐减少,而且斑竹掌握的生杀大权也越来越有限,网络也远比报纸、杂志可供选择的余地不知大若几千几万倍,这一切都为网络文学的蓬勃奠定了良好基础,编辑和作者也几能平等起来,甚至轮流坐庄也是常事。
网络给了我们这个人人可参与的机会,人人可以写。营销员就写营销产品,做网络的就写网络故事,做妓女的就写欢场遭遇。非常鲜活,也很生活。而且,几行字、几十万言都不必等三个月,几秒钟就搞定;也不必等编辑审核,BBS就OK;只要你不反党、搞色情类违法的文字就行。文字出来已不在乎有多少人看,因为不是为了换五斗米,所以心态较容易平和,较容易贴近文字追求的真实、自由流露。
写了文字,你就如和网络说话,就如给一个远方或者虚拟的朋友讲述了自己生活中难以启齿的心事,就如同去了教堂跟牧师进行了忏悔,心情就好了,快乐了,这就够了。这也是制高点。
西方的心理学大师、弗洛伊德的弟子荣格当年就是因为孤独,每天面对自己的小木偶说话,后来成为分析心理学之父。
三、网络文学要怎样去生存
自张树新的网络启蒙期,中国(大陆)的网络文学就开始诞生了,它的特点是由上而下,即文化学历高的带动文化学历低的;及至网络公司尸横遍野的寒冬期,网络文学依然是“两耳不闻盈利事、一心只管做文章”;今天,中国的网络用户已进世界三甲,上网者的文化基础也有很大变化,至少因该是初中、高中吧(聊天、QQ为主),大学生、研究生更是不在少数。这已说明我们比当年参加抗战的父辈们有了记录参与生活的文化能力和把握话语权的机会。目前网络文学的主流依然停留在把自己对生活的参与记录下来就满足的阶段,还缺少感受(不是失恋了哭爹喊娘那种过家家类感受),尽管这也是心理自我调节的健康之路。依目前的网络文学要谈及思想性,恐怕还是个乌托邦。这绝对不是因为“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对网络文学的囿固。这就是为什么还有很多人,特别是把持传统媒体话语权的利益享受者们轻视、认同网络文学为在传统媒体不得志的发泄涂鸦而已。
这就是网络文学面临的一个问题,不能因为类农贸市场的蓬勃和人声鼎沸,就以为网络文学占领了文学阵地的制高点,毕竟网络文学还拿不出多少东西可以和传统文学媒体的作品叫阵。
于是,我认为真实性倒是一个非常好的突破口。
真实性在中国的文学乃至整个文化创作上一直是个死结,描写地方总是某省某市某街某单位,总怕人对号入座革了你的饭碗,决不如《费城》、《卡萨布兰卡》那样搞出个《北京故事》《深圳故事》类让人传送广远,而其实以前我们也曾有过类似的辉煌,如《达坂城的姑娘》、《康定情歌》类。
网络文学倒是没有这些忌讳。读过一些网络小说,对地点、细节的描述非常细致,如坐的什么车,走的那条路,吃的那家馆子的饭,喝了多少酒、抽什么牌子的烟、听谁的歌等都非常具体,仿佛可闻其呼吸或者酒气,没有距离感,如醉鱼的《我的北京》、慕容的《成都。。》等。
因而对于故事的真实性应该是网络写实文学的重要指标,所以我不赞成为追求点击率而追求戏剧效果,如金庸琼瑶类,笔下全是些爱情疯子或着武功狂,虽是热闹好看,但也只是年龄的玩具。
网络文学已经具备了蓬勃的必要条件,但从记录参与到感受再到思考,这其中还有一段路要走,也值得一些人去攀登,那是喜玛拉雅的珠穆朗玛,是最终的制高点。
或者,我们满足了参与性、感受性就知足了。
以上是半日之内的一点感想,匆匆记下,供笑。
2003年5月19日夜,发布于多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