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满园春色关不住——禅师语录诗偈选析(1)


 

明月藏鹭--千首禅诗品析

                  满园春色关不住——禅师语录诗偈选析(1)

     

        灯录是反映禅宗一个整体时代的史传,时间跨度长,人物之面广。而语录则是单个禅师言行的总录,如《赵州从谂禅师语录》,《临济义玄禅师语录》等。从唐末五代,到宋元明清,在《大藏经》中所收录的著名禅师语录,何止数十百人。“语录”原意为对语言的记录,但众多禅师的“语录”实际上是个人的“全集”。以语录为主,还收进了书信,诗偈、颂唱、评说等众多的内容。

        出世的高僧与世间学者、才子相比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高僧们的全部身心和才智,全部都倾注在“大道”之上,不象世间学者、才子们可以从多方面投入。当然,“大道”是广义的,全方位的,无所不在的,高僧们在他们的才思所投入之处,无不显示着大道和智慧的光辉。在中国思想史上,有一个尚被人们忽视的事情。在先秦两汉以后,佛教的传入,吸收了中国众多的优秀知识分子。东晋以来,南北朝,隋唐直到两宋,佛教思想几乎一直在中国思想界起到火车头的作用,当时的儒家和道教,在思想上是不足与佛教抗衡的。两宋以来,儒家充分地吸取了佛教思想的精粹而形成理学,加之明朝以来朝廷极端的崇儒政策,使大量的优秀知识分子投入对儒家——理学的研究和实践,这就使佛教在政治上失落,人才上乏继,才使儒家夺回了思想阵地上的主导地位。

        先秦以后,中国士大夫们在理论和思维上的确从来没有达到天台宗的智者大师,三论宗的吉藏大师,华严宗的法藏大师这样的高度和广度,更不用说玄奘大师这样不世之才了。而唐代最杰出的士大夫们,如柳宗元、刘禹锡、李翱、白居易等,却归心于佛。韩愈是唐代儒学的第一大师,但其理论是贫庸、苍白的,以至宋代理学家们对此大感困惑。宋代佛教禅宗独盛,但在理论思维上则失去了唐代那耀眼的光辉。但宋代的禅宗,却为宋儒或明或暗地师法,王安石、苏东坡兄弟、周敦颐及二程兄弟,乃至南宋张拭、朱熹,均与佛教结下了不解之缘,并对其思想及学术体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儒门淡泊,收拾不住,皆归释氏”。这就是唐宋时期中国思想界的实际。无怪王安石这样的“大儒”都有:“成周三代,圣人多生儒中;两汉以下,圣人多生佛中”之叹。

          在这样的历史文化背境下,唐宋两代高僧,特别是禅宗大师们的思想就特别引人注目,为什么“不立文字”——对理论思维不感兴趣(也并非不要理论思维)的禅宗,能把以理论立教,并先已取得崇高地位的天台、三论、唯识、华严各宗抛在身后,并在一千多年的历史中独盛独荣呢?为什么禅宗会有超越理论的、不可抗拒的魅力呢?不细读禅宗的灯录,不细读禅师们的语录,是不知其所以然的。如果从中了解到唐宋士大夫们是如何为其魅力所吸引,所倾倒,就可以知道这一千多年中国历史文化的精神脉动了。

禅师们的诗偈,是其与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相契合的重要部分,语录中的诗偈,其面其量就远非灯录可比了,这在前言中已有介绍。如果说灯录的重心在唐五代,那么语录——这在宋代才开始自觉、主动运用的文体,其重心当然就在宋代了。

         至于元明清三代的禅诗,在后面《颂古联珠》和《禅宗杂毒海》中选录不少,这样在这一千首禅诗中,也就得到了应有的平衡。

雪窦重显(七首)

赠琴僧

太古清音发指端,月当松顶夜堂寒。

悲风流水多呜咽,不听希声不用弹。

品析:  在浙江奉化溪口,有一名扬千载的禅宗丛林,这就是雪窦寺。雪窦寺高僧辈出,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北宋中兴云门宗的那位雪窦重显(9801052)禅师。雪窦重显禅师留下的语录和诗偈不少,其中又以“颂古百则”最为有名。半个世纪后,临济宗的圆悟克勤禅师又在这“颂古百则”的基础上细加“评唱”,就成了千古光耀的《碧岩集》。当然,这里不可能对“颂古百则”进行介绍,在后面的章节中有对《颂古联珠》的选析,这里只是品赏雪窦重显禅师的几首小诗而已。

        “太古清音发指端,月当松顶夜堂寒。”唐宋士大夫们对琴的题咏甚多,人们也较为熟悉,但出家高僧们对琴的品评,则一般人知之不详了。这个琴僧为重显禅师弹了一首古曲,“指端”一动,那“太古清音”便袅袅而来。既是“太古清音”,就决非流行歌曲。周敦颐曾说:“古者圣王制礼法,修教化,三纲正,九畴叙,百姓太和,万物咸若。乃作乐以宣八风之气,以平天下之情。故乐声淡而不伤,和而不淫,入其耳感其心,莫不淡且和焉。淡则欲心平,和则燥心释,优柔平中,德之盛也,天下化中,治之至也。’这是儒家的“乐”,平淡柔和如此,而佛门之“乐”,其气当然更为“清寒”多了。无怪这首“太古清音”一经演奏,就给人以“夜堂寒”的感受。当然,此时夜色已深,“月当松顶”了嘛!

        “悲风流水多呜咽,不听希声不用弹。”这一曲“太古清音”,如“悲风流水”,在山涧中“呜咽”。弹奏入化境之时,真不知是琴声还是水声了。老子说“大音希声”,那是听不见的幽微之音,也不是任何乐器可以弹奏得出来的。但这琴僧的“太古清音”弹得出神入化,已到了“不听希声不用弹”的火候了。雪窦禅师这首送琴师的咏琴诗,的确着眼着手两不凡啊!

送宝月禅者之天台

春风吹断海山云,别夜寥寥绝四邻。

月在石桥更无月,不知谁是月边人。

品析:  宝月禅者就是苏东坡的那位表兄,宝月唯简,年纪大于东坡而小于重显,东坡曾多次为他作文,“成都大慈寺中和胜相院经藏记”即其中的一篇。雪窦重显禅师是四川遂宁人,宝月是乐山人,均为四川老乡,故往来分外亲切。重显成名在先,宝月云游于后。这次宝月禅师告辞前往天台山,天台与雪窦虽为近邻,重显禅师仍赠诗为别,而且诗意孤僻清冷,别出一格。

        “春风吹断海山云,别夜寥寥绝四邻。”雪窦寺本在东    海,春风即是海风,吹断了那连贯着大海与山陵的云,以 “吹断”二字咏别,真是别出心裁,以后他们一居西蜀,一居东越,真的是被“吹断”了。他们分别在夜晚,两人相别,没有惊动其他僧人,离别之情,清冷孤寥,不无再说。

        “月在石桥更无月,不知谁是月边人?”他们在石桥上分手告别,月在天上,水中,但石桥中又何以有月呢?重显禅师点明此境,历来诗家少有此笔。但其中暗喻禅心,就非人可知了。“不知谁是月边人?”人们都伴随着自己皎如明月的禅心,也如那不能如水映明月的石桥,其中的秘情,只有他们心中才明白了。

送僧之金陵

胜游生末迹,杏自狎时群。

卷衲消寒木,扬帆寄断云。

曙瓶花外汲,午磬浪边闻。

别后石城月,依依远共分。

品析:  僧人游方,不外二义,一者为寻访参学,二者为践履历练。芒鞋所及,无非胜游之地。重显禅师这首送别诗,较为生涩,但意境清新别致,句法在宋代亦为怪诞,是为可观者也。

        “胜游生末迹,杳自狎时群”。这位僧人大概年事渐高,一生未曾远出,遁迹寺庙,鲜与外人交通。雪窦故有此说。

       “卷衲消寒木,扬帆寄断云。”此时当一阳回苏之时,打起背包,冬尽春回,寒枝绽叶,登舟而别。雪窦对“断云”情有独钟,不少诗中皆有此句。

        “曙瓶花外汲,午磬浪边闻。”临行之际,晨曦初露,花外幽泉,汲一瓶净水以供途中之用。当时雪窦重显禅师住持杭州灵隐,运河之水不洁,故不为用。禅僧出游,巾瓶随身,佛珠小磬,乃日常功课,此别之后,午课的磬颂之声,当然只有那“浪边闻”了。

        “别后石城月,依依远共分。”该僧远游金陵石头城,乘船三五日可到。但是天上之月,一照金陵,一照杭州,两下依依,而道友彼此却“远共分”了。

舟行

孤舟选胜傍江干,乘兴幽游思未阑。

向日望来春色晚,顺潮归去野情宽。

高歌钓客收纶线,弄影沙离刷羽翰。

回想古祠无限意,海蟾初上逼人寒。

品析:  雪窦禅师的这一首诗,时间地点均不详。不过从诗句中可以推想到,时间为春尽之时,地点为江海汇合之处,总之,不是杭州,就是明州(宁波)

        “孤舟选胜傍江干,乘兴幽游思未阑”。不知是顺江而下还是逆江而上,总之一路是“选胜”而来,择胜而泊。在寺庙任住持,事务繁多,当家不易。此时当为重显禅师“退院”与“接任”——估计为苏州洞庭翠峰禅院“退院” 与接任杭州灵隐寺之间的一段暇日,方得外出“乘兴幽游”。既是“幽游”,虽“乘兴”而来,却不能尽兴而归,故有“思未阑”之叹,下一座寺庙的住持职位当已择好日子,须到期接任啊。幽思逸情,最令人陶醉留恋,故有不舍之依依。

        “向日望来春色晚,顺潮归去野情宽”。暮春三月,江浙一带山水如画。无奈春色已“晚”,游日无多。但“顺潮”归去,海天空阔,心境也自在寥廓,故有“野情宽”的喜悦。

        “高歌钓客收纶线,弄影沙禽刷羽翰。”“钓客收纶”,当是大有收获,心情畅快,故可“高歌”一曲。而江边沙滩之上,那白鹭,海鸥,大概也饱食鱼虾,或在水边顾影,或自梳妆打扮,“刷羽翰”——整理自己美丽的羽毛。此时雪窦重显禅师当赴重任,心境欢悦,故有如是三句油然而起。

    “回想古祠无限意,海蟾初上逼人寒。”“古祠”不知所指,是喻禅宗大丛林吗?不是杭州灵隐寺,就是明州雪窦寺,这两座都是千年古刹,五代以来又为禅宗重镇。在这样的寺庙住持传法,肩上的担子可是不轻的啊!  自己能料理好吗?面对海上初生的明月,虽是春晚之时,仍带来阵阵的寒意,使他不觉有“逼人寒”之感。

  

朱冠青戢雪为毛,不近鸾凤意亦高。

放尔云林莫回首,如今何处是仙曹?

品析:  寺庙放生,早成习俗,一年间总有几次盛大的放生会。僧众和信众把众多的鱼鳖雀鸟放归自然,这种热爱自然、热爱生命的作风,在今天不是在全世界引起广泛的回应吗?尽管现在生态学与佛教在生命系统论上,各自所持的角度并不一样,但这种作法,无疑是源自佛教。

        “朱冠青戢雪为毛”,白鹇是一种较为珍贵的观赏鸟,雄鸟有“朱冠”,背部为白色,故称“雪为毛”,“青戢”,黑兰色的腹部。白鹇的雪背上还间有黑色的纹,故极其美丽、珍贵。“不近鸾凤意亦高”,白鹇为山林之鸟,尽管其美丽,又哪有“鸾凤”这样高贵呢?“鸾凤”喻宫廷,白鹇喻山林,山林之士虽不近朝贵,但其品行却是高尚的,值得人们仰慕的。

        “放尔云林莫回首,如今何处是仙曹?”山林隐遁之士被朝廷诏录起用,犹如白鹇被人们用笼罗囚禁,虽锦衣玉食,但无复自由安宁。如今得逢网开一面之时,当应直归云林深处,万莫回首,以防再入牢笼。在云林中自在栖息,不必有追寻“仙曹”之念。要知道,云林中就是“仙曹”,若出云林,别寻“仙曹”,则必为笼罗所囚。

        雪窦禅师因其有些颂唱,如“五帝三皇是何物”之类,曾触怒宋仁宗,备受朝廷冷眼。而僧侣内亦不乏趋荣之辈,故雪窦禅师以此诗讽之。

送俞居士归蜀

何处深栖役梦频,青城抛却数溪云。

如今老大难归得,只写情怀远送君。

品析:  这位俞居士是蜀人,与雪窦禅师是老乡,这次辞别江南,雪窦禅师赠诗为送。

       “何处深栖役梦频”,俞居士无心功名,以“深栖”山林为好,不入市镇。这样清雅之志入骨,连梦中都在山林之中,故有“深栖役梦频”的脱俗。

        “青城抛却数溪云”,俞居士东游江南,对蜀中山水阔别已久,如今欲归,重览青城,收拾那“抛却”多年的青城山溪云。

        “如今老大难归得,只写情怀远送君。”“青城抛却数溪云”,这是雪窦禅师与俞居士的共同感受。雪窦如今老了,且庙务缠身,欲回故乡不得。只好把这一情怀娓娓道出,作为赠送乡亲的礼物。

谢郎给事送建茗

陆羽仙经不易誇,诗家珍重寄禅家。

松根石上春光里,瀑水烹来斗百花。

品析:  这位郎给事,不知是朝廷哪个部的“给事”——相当于部司级下属,外放明州(宁波)作知府,与雪窦禅师交情不错,彼此诗歌唱和不少。这是郎给事送建州茶给雪窦禅师,雪窦作诗致谢。

        “陆羽仙经不易誇”,郎给事所赠的是“建茗”,即福建建州的新茶。千余年来,“建茗”历来是茶中精品,“茶圣”——唐代陆羽所著的《茶经》,非名品极品之茶,难得为他一誇。知府大人给高僧送如此名贵之茶,可知其间情意之浓。郎给事是“诗家”,以诗文为本份事。雪窦重显禅师是“禅家”,以禅修为本份事。虽各自操业不同,但“诗家”习禅,“禅家”咏诗,互通有无,又有名茶沟通,不失为美谈。

        “松根石上春光里,瀑水烹来斗百花。”在寺庙园林的“松根石上”,  以松根为坐凳,以山石为茶几,并且沐浴在明媚的春光里,“瀑水”——水开了,茶了烹好了,以杯盏盛之细品“建茗”之味,那种感受,可以与周围盛开的百花比美了。

        历来咏茶之诗不少,雪窦禅师这首可谓沁香入骨了。

大阳警玄(四首)

投机偈

我昔初机学道迷,万水千山觅见知。

明今辩古终难会,直说无心更转疑。

蒙师点出秦时镜,照见父母未生时。

如今觉了何所得? 夜放乌鸡带雪飞。

品析:  曹洞宗一系,经云居道膺、同安丕、同安志、梁山缘观四代相传,第五代、第六传到了大阳警玄和投子义青这两代时,有一则极为动人的故事。这里就先从大阳警玄禅师说起,陆续把这个故事讲下去。

         大阳警玄禅师是武汉人,少时出家,十九岁就成为 “大僧”,饱学佛教经论,聪明才智,当时少有人及。但自己心中感到虽有才学,而无实际,于是四处游方寻师。他初到梁山缘观禅师那里,问梁山:“如何是无相道场?”梁山指着禅堂上的观音画像,说:“这是吴道子所画的。”大阳正准备发表自己的见解,梁山急忙说:“这是有相的,哪个是无相的?”大阳于此当即省悟,便向梁山礼拜。梁山说:“你为什么不谈谈你的看法呢?”大阳说:“谈倒可以谈,只怕别人都要用纸笔来记了。”梁山观极为欢喜,说:“凭你这句话,可以上碑刻了。”于是大阳警玄就写了这首“投机偈”,真实生动地介绍了自己求法的过程和心得。

         “我昔初机学道迷,万水千山觅见知。”“见知”即知见,泛指一切知识、理论及思维方法。禅宗讲顿悟,顿悟是“言语道断”的,不在知见上立。若在知见上觅道,禅宗认为是“迷”,不可能顿悟。这里,大阳警玄对自己以往的求道过程和方法作了反省和否定。“明今辩古终难会,直说无心更转疑。”知见所得,最多不外“明今辩古”而已,穷尽古今的知识,未必能悟道啊!但对于否定知见的那个“无心”,多年来一直是不相信,有所怀疑的。是啊,一般人认为,知识越多越好,能“明今辩古”,那是圣贤之能,怎么可以全部否定,去求那个什么都没有的“无心”呢?

        “蒙师点出秦时镜,照见父母未生时。”人们对知见的执著是极为牢固的,可以说是入骨的,所以见道的确极难。但在梁山缘观禅师那里,却给大阳点化了出来。“秦时镜”,喻亘古不变,明照如镜的道心。这个道心,使他看见了那个不生不灭的自我、超越父母所生的那个自我。

        “如今觉了何所得?夜放乌鸡带雪飞。”这时,大阳警玄开悟见道了,但是见道后有何所得呢?有,身心顿时自在了,如同那被笼罗关闭已久的“乌鸡”,一但冲出笼罗,哪怕在那雪夜之中,也有说不出的自由和欢快啊!

        见道以后,警玄到湖北郢州大阳山住持,不久便声望日隆,四方学者云集。在说法谈道之时,常常有一些上等佳句,如:

羸鹤老猿啼谷韵,瘦松寒竹锁青烟。

 

大洋海底红尘起,须弥顶上水横流。

 

宝殿无人不侍立,不种梧桐免凤来。

 

手指空时天地转,回途石马出纱笼。

 

尽管只是一些残句,不成完诗,也可从中见其非常的境界。当然,大阳警玄禅师的诗偈不少,但大多佚散了,下面我们看:

上堂偈

撒手那边千圣外,祖堂少室长根芽。

鹭倚雪巢犹自可,更看白马入芦花。

品析:  禅宗认为,要见道开悟,就必须彻底丢掉知见,植根于“小我”的那些知见一去,才会得“无分别智”和“妙观察智”。所以失去的仅仅是作为“小我”的知见,得到的却是“大我”的知见,也就是佛教中所说的“正知正见”。

        “撒手”,就是对“小我”知见的告别,而“大我”的“正知正见”却因此而获得。这样,你就超越了“千圣”,而且在“少室”——嵩山少林寺这个禅宗的“祖堂”内长了“根芽”,有了成佛作祖的“因”了。“撒手那边千圣外,祖堂少室长根芽”,多么形象啊!   

        “鹭倚雪巢犹自可,更看白马入芦花”,船子和尚说:“藏身之处无踪迹,无踪迹处莫藏身。”“鹭倚雪巢”,以白入白,融为一色,可以说是“藏身之处无踪迹”,这是静态;而“白马入芦花”,则是“无踪迹处莫藏身”,而且是动态。这样一动一静全都无影无踪。外人探窥不到,自己明明白白。这是多么高深的功用啊!可这又全是自然而然的,没有半点做作和勉强。

上堂偈

夜半乌鸡抱鹄卵,天明起来生老鹳。

鹤毛鹰嘴鹭鸶身,却共乌鸦共侣伴。

                  高入烟霄,低飞柳岸。

向晚归来仔细看,依稀恰似云中雁。

品析:  这真是一部生动有趣的少儿卡通动画片,你看,“夜半乌鸡抱鹄卵,天明起来生老鹳”,半夜时,一只乌骨鸡在抱孵天鹅蛋,哪知第二天天明,却孵出一只水鹳来。

       “鹤毛鹰嘴鹭鸶身,却共乌鸦共侣伴。”这只水鹳,是只“四不象”鸟,身长鹤毛,一付老鹰的钩嘴,又生就鹭鸶的身子。这么一个古怪之物,成天都爱与乌鸦作伴。

        这四句里的意思在于:类同万物,不一不异。既与万法为侣,又独立于天地之外。禅宗的这种独特的风格与情操,的确是大得庄子之意,非常人能望其项背。还不只这些:

        “高入烟霄,低飞柳岸。向晚归来仔细看,依稀恰似云中雁。”这只“四不像”鸟,真是潇洒自在,兴致一来,既可“高入烟霄”,直上九霄,又可“低飞柳岸”,去欣赏那“晓风残月”。它到底是什么呢?夜深人静时再细加体会,仍然是恍兮忽兮,似乎又像是云中之雁,天南海北,飘没无处……

寄浮山远禅师

杨广山头草,凭君待价烹。

异苗翻茂处,深密固灵根。

品析:  大阳警玄禅师生于五代之末(943),卒于宋仁宗天圣五年(1027),活了八十五岁,也算是高寿了。开法几十年来,弟子也不少,开悟见道的也有几位,但都不入意一-—他还没有找到能光大法门的接班人啊!他亲眼看到沩仰宗和法眼宗在他之世绝而不传。看到云门宗和临济宗日渐光大,深怕曹洞宗一脉在他去世后成为绝响,就把曹洞宗传法的文件、法器和一些至关紧要的曹洞宗的传法文献,寄给了新露头角,气宇不凡,比他年轻四十八岁的临济宗浮山法远禅师。并写了上面这首诗偈,请浮山法远为他物色和培养接班人。下面我们来看这首“托孤”之作:

        “杨广山头草,凭君待价烹。”杨广山即郢州大阳山;草即大阳警玄禅师心中的法嗣——接班人。意思是,我那位尚未知名,还不知生下没有的接班人,托付给你,望你细心为我物色,并加以培养。怎样培育呢?“异苗翻茂处,深密固灵根。”若要“杨广山”上这棵“草”——“异苗”长得茂盛,就必须“深固”其灵根。大阳禅师还对浮山法远禅师说:“你代我寻到接班人后,必须让他在下面磨炼十年之后,方可以出来传法。”浮山法远禅师不负重托,终于在三十七年后,为他物色并培育了一位极其出众的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