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立秋时节总是会立竿见影,白天依然烈日炎炎,可一入黄昏,便凉意来袭了,我们总觉度过了盛夏的酷暑───那桑拿的蒸腾,挥泪如雨,这是我进京以来度过的最可怕的夏季,一如我少年时的南方夏季。
好在现在的我们享有空调,否则真真是度日如年,苦不堪言了。
我的少年时代的夏季是如何度过的?真是不敢再回首瞻望,汗流浃背这个词的字面意义是可以让人想象的,但感同身受却又会是另一码事,那时我们在那火烧火撩的日子里无从躲藏,偶爾我会騎上自行車,一路狂奔去了江河湖水,赤條條地躍入水中,但那水,依然是燙的。能想象那个日子嗎?我們还能忆起那個非常的文革岁月嗎?
那時,我們只能苦熬,渴望著天降傾盆大雨,我們願意佇立於风中、雨中,让恣意泼水般的豪雨将我们兜頭浇淋,我們在雨中嚎叫与吶喊。
那個日子既让我不堪回首,又让我不由得頻頻回望──為什麼?
可能那是一段青春的記憶,而青春,是不能被忘却的,不管它是苦涩還是甜蜜,一旦度过了青春之河,我們將會踏上彼岸,意味著成熟,意味著我們将告別稚嫩的青春,告別青澀的少年與富有朝氣且欲望騷動的青年时代。
可這一切又真是我們應當揮手告別的嗎?
我一直在捫心自問。沒有答案,只有悵惘與迷惑。
我好像寫走題了,上述的言論非我所要論及,我想寫下的是另外一件事,我一旦起笔喜歡信馬由僵,無拘無束,就像狂奔在大草原上的一匹駿馬,撤著歡地奔騰,在藍天白雲之下卷起一道青煙,歌唱自由。
好了,我該回归我的“命題”了,我得讓這匹不受我控制的駿馬停下它的腳步,悠然地慢步行走,偶爾會俯下身子,低頭嚼起了豐茂如茵的綠草。
幾天前的一個深夜,我的電話鈴聲響起,讓我不由得一驚。那時我還在躺在床上看書。我睡得一般較晚,但我奇异於這深夜的來電,一般情況下,我不可能在這個鍾點接到電話,這個鍾點只有一位朋友會來電找我,可他前一天剛與我見過面。
我起身看來電顯示,竟是一位新認識不久的朋友:
哦,他说,我本想跟你发信息的,可我不太会弄那玩意儿,干脆咱们电话里聊吧,我刚喝了一点酒。
我笑了。没想到会是你,我说。
这位朋友前两天倒是给我发过一个信息,告我说他正在飞机上,看着我的小说《遇》,不忍释手,他说他出差青岛,还在接着看。后来他又发来信息,问:你知道我喜欢小说中的谁吗?我一怔,想了想,回说,不知道。因为他年龄比我大上了好几岁,按道理,我的《遇》更适合年轻人看,他怎么会喜欢我小说中的人物呢?太不可思议了。我心里想,或许,他喜欢的是里面的一位女士袁璐────很多男人(包括男孩喜欢她),说她很有女人味。
可朋友的回复让我大吃一惊:是杜马,想不到吧?
是的,我万万也想不到,他竟会喜欢杜马,一个在我小说中有点痞气,有点滑稽,但颇讲哥儿们义气的人。
朋友在电话里跟我絮叨上了,滔滔不绝。在我的印象中,他一般的情况下言语不多,总是面含客气或谦和的微笑,可当晚却成了话唠子,话匣子一旦打开一发而不可收。
他告诉我,他喜欢杜马,喜欢他是因为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自己曾经的生活。
你知道吗?他忽然在电话中提高了嗓门高叫一声:我看到杜马从酒吧出来,后面的门一关一合时,你的一段心理描写让我太震撼了,太震憾了!他强调地说。你说我有才华,不对,你才是才华横溢呢!你的白描手法太好了。
我有些腼腆,加之这位朋友让我格外敬重,他的文字我是喜欢的,如果按风格上说,颇有些张承志之风,那种男子汉式的阳刚抒情,让我心仪。
我们是朋友,是朋友,他说,说明我们是同类人,他感叹道。
是的,是朋友,我回答他。他还告诉我,他刚才是在酒店里重看了这一段,所以要打个电话告诉我他看后的心情。
放下电话后我有些激动。很少有人───不,甚至可以说至今没有一人认领我小说《遇》中的杜马,我的小说中的其他人物几乎都有人认领,说我就是其中的谁谁谁,我听了当然高兴,这说明我准确地写出了这个时代的几类人,让他们颇具典型形象,而这位杜马则一直是被冷落的,我心中亦有黯然。
可现在,居然有人前来主动认领,而且是我极为重视的大哥哥,我不能不激动。
在写就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遇》之后,我又写完了三部长篇,我以为,我已将我的《遇》忘怀了呢!它是我过去的一段写作历史,我不能长久地沉浸于此,因为我还得向前走,前方的路是迷朦的,晦暗不冥的,但我会固执地前行,寻觅着方向。
可那天深夜,我的这位大哥哥唤醒了我对《遇》的感怀,让我心潮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