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鹭--千首禅诗品析
猴白猴黑
赵州问:“大死的人却活时如何?”师(投子大同禅师)曰:“不许夜行,投明须到。”州曰:“我早猴白,伊更猴黑。”
提示: 投子大同禅师是唐末与赵州从谂齐名的禅师之一,也是禅风高古,自成一家。这则公案就深藏玄机。
赵州禅师与他交往较密,常有一些妙语传诵于丛林。这一次,赵州问他:“大死的人,活转过来的情景如何呢?”投子说:“如同千里归家,但今天晚上不准上路,明天鸡叫时必须到家一样。”赵州禅师说:“我早就认为自己不清醒,不想你比我还要糊涂啊!”
“不许夜行,投明须到”,等于是不许吃东西,请把肚子吃饱一样不可思议,但禅的确在这“不可思议”中微笑。
大死的人同活人,三千豪杰又随尘。
李陵本是收番将,却作降番上将身。
宋·佛印了元
品析: 对佛印了元禅师,许多读者都不陌生,因为他与苏东坡交往甚深,语言文字往来的佳话传诵极广。像苏东坡这样的大家,也常败在他的手下。这首诗偈,可见其诗风之一斑。
“大死的人同活人”,“死”,在禅宗内并非指生死之死,而是指参的“死水禅”没有生意。“大死”即彻底的“死”,“死”什么?这个心“死”了,烦恼“死”了,生死“死”了,菩提涅槃、一切一切全都“死”了,这样的“死人”就是“大活”之人,死活不二了。北宋黄龙悟新禅师开悟后自号“死心”,就取的这层意思。“三千豪杰又随尘”,这些豪杰与尘埃又有什么区别呢?
“李陵本是收番将,却作降番上将身。”李陵本来是汉朝名将,带兵去剿平匈奴,可是他却归降了匈奴,反做了匈奴的大将。对汉而言,李陵是“死”了,对匈奴而言,又一个李陵“活”了。这里有若干个李陵,若干个“死活”,能分别得出吗?
死去活来牙上露,投明须到已先行。
谁家别馆池塘里,一对鸳鸯画不成。
宋·白云守端
品析: 说死论活,不过是口舌上的一些争论,但却悄悄地在“牙上露”出端倪了。“投明须到已先行”,自己就是流浪汉,家在哪里呢?流浪之心一死,就可立即归家。迷是自己迷,悟是自己悟,迷悟不过是自己库房.里的两本帐目,所以“投明须到”都是多余的,因为先已在此地了。所以白云守端笑赵州与投子如同一对“画不成”的鸳鸯一样,不知在哪家的池塘里斗嘴。
我疑千年苍玉精,化为一片秋水骨。
海神欲护护不得,鳌头一旦忽擎出。
宋·正堂明辩
品析: 天上那一轮碧月,是否是昆仑山中那千万年苍玉的精魄呢?如今高悬在大海之上,水月相映,水中之月又美如一团象牙骨。大海之神欲据为已有而加以守护,但仅能捕风捉影,空忙一场。还不如那大海龟的鼻子,一露出海面就把那“水中月”擎出——戳破了。这真是对“死活”的绝妙阐述,做到了“不许夜行”,立即就“到”了。
如何是真月
投子因僧问:“曹溪犹如指月,灵山犹如画月,如何是真月?”师曰:“昨日三更转向西。”
提示: 参禅学佛,就是为了得到终极的真理。这位僧人问投子大同禅师:“曹溪六祖慧能大师犹如给我们指示了月亮的方向,灵山的释迦牟尼佛犹如给我们画了一个月亮的图像。但什么是真正的月亮呢?”投子大同禅师说:“昨晚你没有看见吗?三更时向西天沉入的那个就是啊!”
这是一个极严肃尖锐的问题,等于是说,佛给人们的是画饼,六祖只是给人指了指饭店的方向,都不能使人吃饱肚子,怎么办呢?“昨夜三更月向西”能吃饱肚子么?
昨夜三更月向西,晓来任运落前溪。
举头不见团栾的,无限清风付与谁?
宋·慈受怀深
品析: 昨夜三更时,月亮西斜,早上天亮时,大概落到西边的溪沟里去了吧!抬头看不见这圆圆的月亮,“无限清风付与谁”——真可惜!各人顶上一方天,佛看到了月亮才会画月,六祖大师看到了月亮才会给人“指月”,那个僧人明知故问,虚晃一枪,投子大同不上其当,扔个“月亮”让他自看。“无限清风付与谁”——谁在其中就与之同在,何必失却主人翁呢?
昨夜三更转向西,昏昏宇宙几人迷。
澄潭影转风初息,猿狖微闻岭外啼。
宋·懒庵鼎需
品析: 什么是真月呢?这是人人都可以看到的。只不过昨夜三更西沉之后,宇宙就显得昏昏黑黑的看不清,这的确会使不少人迷糊。其实,月出月落,不外在人们眼中出,眼中落而已,自己原有一片光明,照着万物的出出没没,又何须向外去求那个光明呢?那么,自己的这片光明——真月又如何见呢?
“澄潭影转风初息”,好好用功,用到心如“澄潭”,自己的那片光明就会在妄念“初息”中随“影”转动,从“澄潭”中喷薄而出。这时,那些心猿意马之类的,如同“发配”到岭南那样遥远之处。当你“一切明了”,仍可听到“猿狖(猴)”那细微的哀啼。
这样的禅诗,已与当时的“丹道诗”熔为一炉了,若放在丹经中,谁知这是禅诗呢?!真月,不又可喻为丹道吗?
昨夜三更转向西,明眼宗师为指迷。
若于言下问端的,未免泥中又洗泥。
宋·已庵深
品析: 投子大同禅师所说的“昨夜三更转向西”,仍为“指月”之说,因为俗人尘劳太重,“明眼宗师”虽一指再指,他们也未必会随其所指而见“真月”。但就投子禅师这一句话中还要追思个名堂,那就如“泥中洗泥”那样愚不可及了。
数日来好雨
投子指雨示僧云:“数日来好雨,且道什么处来?”僧无语,后因看《华严经》,方有省。
提示: 在新派武侠小说所描绘的一些“大侠”中,“摘叶飞花”皆可杀人,其实是从禅宗“万物皆药”、“一切是道”中化出。你看,下了几天雨,里面有什么禅机?但在投子禅师那里就成了禅机。再如“庭前柏树子”、“干屎橛”、“麻三斤”、“吃茶去”等,甚至鸡鸣狗叫,这种种哪里有禅?但在禅师手中则成了为人们开眼之物,有着活灵灵的禅机,其中的道理在哪里呢?
陌上游人竞采芳,不知眼底度春光。
夜来一阵落花雨,一百十城流水香。
宋·绝象鉴
品析: 这是一首情浓境秀的游春诗,又是一幅韵味隽永的游春图。若用投子禅师的话来问:“这一向的春景从什么处来的呢?”可能许多人都回答不出。若说:“法从因缘生。”这又学究化了,非禅师们要求的那个“活”。而对春风春景,人们真的是“不知眼底度春光”了。春在哪里?在枝头?在绿苔?在草尖?在花香?在眼底?在心中?在大自然……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百花香里鹧鸪啼,白面郎君醉似泥。
赫日光中开得眼,福城东际草萋萋。
宋·竹屋简
品析: 前面那首咏春诗,人境俱不醉。这里大概是酒喝多了,诗中也充满了“酒意”,他大概还不知道春天来了吧?管他的,醉眼朦胧,看不见什么,但鼻子里充满了百花之香,耳朵里听到了鹧鸪之啼。醉是醉了,但醉得舒服、坦然。在春日的煦抚下,醒来睁眼一看,自己却躺在城东“草萋萋”的芳丛之中——何须去寻春呢?何须去问春从哪里来呢?真是多事的人啊!
冷啾啾去
九峰因石霜迁化,众请首座住持,师时为侍者,白众问首座曰:“先师道:休去,歇去,冷啾啾去,一条白练去,古庙香炉去,一念万年去,明什么边事?会得即住持,会不得不可。”首座对曰:“明一色边事。”师曰:“恁么则不会先师意在。”座曰:“但装香来,香烟断处若去得,即会先师意。若去不得即不会。”师遂焚香,香炷未断,座遂脱去。师抚首座背曰:“坐脱立亡即不无,先师意未梦见在。”
提示: 这是丛林中著名的“问杀首座”公案。石霜庆诸禅师圆寂后,僧众请首座和尚继任住持——方丈大和尚。当时九峰道虔禅师还只是石霜庆诸禅师的侍者,石霜庆诸也没有遗言指定谁为继承人,但却留下了一则有名的“转语”:休去,歇去,冷啾啾去,一条白练去,古庙香炉去,一念万年去。能为此句下“转语”者,方可继任。所以九峰道虔就不客气地用来盘查首座和尚,首座和尚说:“有什么难处,不外就是明一色边事嘛”。色边事,即肉身生灭之事。九峰道虔说:“不行,你根本没有体会到老师的用意啊!’首座和尚说:“你别看不起我,你点香来,香烟未断,我能走 (坐化),就说明我体会到了老师的用意,若不能走,那我就认输。”结果,在一炷香尚未燃毕的时间内,那位首座和尚说走便走,倒真的坐化而去了。但九峰道虔抚着他的背说:“师兄,坐脱立亡的功夫你的确练到家了,可是老师留下的那个意——明心见性,你并没有过关啊。”
那个首座和尚,在一炷香的时间里说走就走,“坐脱立亡”,已达到对生命自由来去的火候了,以一般佛教徒的眼光看来,这位首座的修行是成功的,层次是相当高的。但九峰道虔对此却不称道。禅宗内当然是承认九峰道虔而不承认那个首座,为什么呢?因为首座没有过“转语”一关,在“明心见性”上交了白卷。这是用生命作为证明,作为答卷的公案,中国佛教史中屡见不鲜,佛教徒对真理的追求,真是到了视死如归的火候了。
一片虚空亘古今,麟龙头角竞疏亲。
坐亡立脱知多少? 铁树花开别是春。
宋·开福道宁
品析: 人人头上一方天,这方天,是亘古穷今的,没有大小方圆可以供人一比高低,一决雌雄的。但那些“彩麟”、“金龙”们却在这方天上竞个高低,争个大小,不是太可怜了吗?禅宗看来,生死是不二的,活千年万年的是“守尸鬼”,能坐脱立亡的也不过是“抢死鬼”,苟活世间的是“糊涂鬼”,只有明心见性才是“大丈夫”。所以“铁树花开别是春”——尽管只千年一度。
虽然一箭定天山,百战场中出手难。
莫道古祠香火断,神前自有酒台盘。
宋·上方益
品析:“一箭定天山”,那是扫平匈奴,安抚西域的雄才,这样的雄才,尽管百战百胜,但对每一次战役,出手都是极为谨慎的——那位首座和尚不是雄才,怎么会如此轻易“出手”呢?焉能不败。
有些事的确说不清楚,最好也不用去推敲,如乡间的那座“古祠”,年久失修,道人四散,当然“香火断”了,但“神前自有酒台盘”,庙子无人守,神则是有人供的,这里有无穷之意,就还他个无穷吧。因为一旦清晰了,就失去无穷之意。
脱去还如臂屈伸,先师旨趣得来亲。
贪他一粒千年粟,失却家中万斛珍。
义重天伦虔侍者,平生肝胆若为论?
芳草渡头轻举步,等闲身在杏花村。
宋·佛灯守珣
品析: 佛灯禅师的这首偈颂较为清楚平实,用语也不太藏头露尾,对“问杀首座”公案直截地表明了自己的看法。
“脱去还如臂屈伸”,坐脱立亡有什么了不起呢?不过犹如胳臂屈伸那样的一种动态的现象而已——达到了对生死轻松自若的把握,功夫练到达一步,不能说对先师的“旨趣”没有得到,而是亲得传承的啊!所以是“先师旨趣得来亲”。但得到先师的旨趣与如何理会是两回事,首座和尚恰恰领会到了另一边——“贪他一粒千年粟”,在这里,又与丹道融在一起了,如道教祖师吕洞宾的丹诗说:“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内煮山川。”“粟”即金丹的借喻,如炼成金丹,可以长生不老,白日飞升,出神入化。所谓坐脱立亡,的确相当于白日飞升。你看,无病无痛,无灾无难,好好的人,坐在那儿说走就走了,不是活佛神仙,凡人哪有这样的本事。
宋以来,道教强调“性命双修”,“性”即如禅宗的明心见性,“命”即丹道功夫,要现证仙果。其实佛教一样的是“性命双修”,一方面是明心见性,另一方面又是“永证金刚不坏身”,但佛教,特别是禅宗认为性命不二,而侧重于明心见性。那位首座和尚对“命”——这个“千年粟”是有修为的,但忽视了“性”这个更为重要的东西,所以是“失却家中万斛珍”。
下面就赞扬了道虔禅师“义重天伦”,为了维护师道,不得已“问杀首座”这种“肝胆若为论”的精神。“芳草渡头轻举步,等闲身在杏花村”——任其自然,何须坐脱立亡呢?
对这则公案的偈颂不少,这里再选几首供读者欣赏:
石霜一宗,亲传九峰。
香消脱去,正脉难通。
月巢鹤作千年梦,雪屋人迷一色功。
坐断十方犹点额,密移一步看飞龙。
宋·天童正觉
一片虚凝绝谓情,白云消散彩霞横。
行人莫怪贪程速,坐守寒岩异草青。
宋·云岩因
死中得活人无数,活中得死古来稀。
只知枯木回春早,蹉过寒灰再焰时。
虔侍者,也是痴,虽然会得先师意,未免全身陷虎机。
宋·圆悟克勤
万丈寒潭彻底清,霜天午夜欲生冰。
钓鱼要掷金鳞饵,拨转芦蓬向月明。
宋·正堂明辩
赤梢鲤鱼
澧州洛浦山元安禅师,久为临济侍者,一日辞去。临济升堂曰:“临济门下有个赤梢鲤鱼,摇头摆尾,向南方去,不知向谁家齑瓮里淹杀。”师游历罢,直往夹山卓庵,经年不访夹山。山修书令僧驰往,师接得便坐却,再展手索,僧无对,师便打,曰:“归去举似和尚。”僧回举似,山曰:“这僧若开书,三日内必来,若不开书,斯人救不得也。”师果三日后至,见山不礼拜,乃当面叉手而立。山曰:“鸡栖凤巢,非其同类,出去!”师曰:“自远趋风,请师一接。”山曰:“目前无阇黎,此间无老僧。”师便喝。山曰:“住,住!莫草草匆匆。云月是同,溪山各异。截断天下人舌头即不无阇黎,争教无舌人解语?”师伫思,山便打,因兹服膺。
提示: 这也是一则极为精彩的公案。因为洛浦甫元安禅师是鼎鼎大名临济义玄禅师的学生,并且是二十年形影相随的侍者,在临济那里陶冶那么长久的时间,自认为对禅是透顶透底了,而临济禅师却明白他还差那么一着,但不点破。所以当他辞别临济后,临济禅师才背地里向人说:“元安像一条赤梢鲤鱼,自以为了得,摇头摆尾地去了,不知要死在那一家的潲水桶里。”
元安禅师四方游历,鲜遇对手,听说夹山善会禅师禅风刚柔兼济,十分了得,于是就到夹山(湖南澧州境内)。到了夹山,他摆足十成的架子,不去善会禅师那里,也不行拜山之礼,而是在夹山上搭了一个茅棚住下,夹山善会禅师早就知道他了,也不与之为礼,就这样彼此虎视眈眈。一年之后,善会禅师写了一封信,派了位僧人送去。元安禅师接过信,往屁股下一塞,又伸手向僧人要,那个僧人不知所措,回来向善会禅师禀报。善会禅师说:“如果他拆信看了,三天内必来,若不拆信,三天后不来,这个人就死定了,无药可救了。”
第三天,元安禅师果然前来,不过傲气十足,见了善会也不礼拜,只是叉手而立。善会禅师立即给他一个下马威:“鸡栖凤巢,非其同类——既不是我家儿孙,那就给我出去。”元安一见善会禅师果然与众不同,这才矮下来说:“我在很远的地方就听说禅师大名了,所以前来请教,望禅师方便接引。”虽是客套话,却暗藏机锋。善会禅师不吃他这一套,说:“现在我并不知道你这个人,这里也没有我这个老和尚——没有缘法,没有什么可说的。”于是元安就运起临济门中的拿手好戏,振威一喝。善会禅师说:“算了算了,你不要吼了,天上的云与月虽然相同,但地上的山山水水各异。你那临济门中的一吼, 固然可以截断天下人的口舌,但能使没有舌头的人说话吗?(可以杀人,但能活人吗?)这时,元安一下懵了,当他正在推测善会禅师用意之际,善会禅师却拿起棒子,劈头盖脸地打来。这一打,便把元安打服了,于是就留在夹山灵泉禅院,后来成了接班人。
这则公案极为精彩,元安是临济的弟子,夹山自从在船子和尚那里得法后,在丛林里是与赵州、德山、临济、洞山齐名的大师。元安在临济门下多年,对临济禅可以说是熟透了,对四方丛林的方法也是熟透了的,可以说是“禅油子”了,他什么都懂,可就是没有真的开悟,这样的人最难打发,比禅师还禅师,比开悟的人还开悟。所以善会禅师说:“三日后不来,就救不得了。”也亏了善会禅师钳锤毒辣,恩威并用,才终于降伏了他,并把他引入正道,并成了著名的禅师。这则公案,对八股禅、狂禅一类的有极大的教育意义。
无伴石人夜入山,雪笼红顶绿衣寒。
喝开劫肇三峰顶,捧出金襕对日看。
宋·投子义青
品析: 洛甫见夹山的公案是如此的激烈动人,若不是禅门通家里手,是摸不着其中门径的。担投子义青禅师却举重若轻,悠逸地道出了其中的曲折。“无伴石人夜入山”,“石人”在禅林公案中经常运用,如“石人方歌,木女起舞”之类的,作为禅师给人的一种悬念疑案。
“无伴石人”当然是子虚乌有,但却又暗示了某个东西。佛教中有一个故事,释迦牟尼佛涅槃时,把金襕袈裟交给了大弟子迦叶尊者,要他等弥勒佛下世后,把这金襕袈裟转交给弥勒佛。但弥勒是“未来佛”,什么时候下世呢?佛经内有多种说法,一般说是要过56亿7千万年后下世,于是迦叶尊者只好抱着金襕袈裟到鸡足山入定,等弥勒佛降临人间后,才把金裥袈裟传给他。
投子义青没有对洛甫元安见夹山禅师公案作具体的评论,他只说结果,“喝开劫肇三峰顶(如同鸡爪),捧出金襕对日看”,元安因善会而大悟——见性成佛,不等于如弥勒一样,得到了释迦牟尼佛的金襕袈裟吗?
喝下承当草已深,却来兰浦访知音。
溪山云月何尝异,今古谁人鉴此心。
宋·枯木法成
品析: 德山有棒,临济有喝,在“棒喝”上见道开悟的禅师的确不少。在“棒喝”之下,必须当下“承当”,但那个“承当”到底是什么景象呢?有的人敢于承当,祖师印可了,有的人敢于承当,如元安那样,但临济禅师并没有印可他,因为“承当”的内容不合格。有的人把那个“承当”当作一回事,硬着头皮,自以为计,那怎么行!
元安是如此,但毕竟没有“死硬”,还有药救,所以到了夹山,“却来兰浦访知音”。夹山善会那句“云月虽同,溪山各异”成了千古名言,但“溪山云月何尝异”呢?若在这里“承当”,可能对了,也可能错了——禅的确是飘浮不定,捉摸不透的,所以,参禅不易啊!“今古谁人鉴此心。”——这个心到底是什么呢?
执侍巾瓶二十年,摇头摆尾出林泉。
悠悠直往南方去,齑瓮淹来得稳眠。
宋·云居祐
品析: 参禅一辈子,不外得个安心,二祖慧可在达摩祖师那里“立雪断臂”,所求的也不过是“安心”二字而已。
元安在临济大师那里“执侍巾瓶”,当侍者二十年,见过多少人物世面,连临济大师拿他也无法了,他学得太精了,临济也不过如此吧,于是“摇头摆尾出林泉”,这首偈颂不外是对这则公案用诗的形式加以描述,其点晴之处在“齑瓮眠”。临济禅师不是说元安:“不知向谁家齑瓮里淹杀”吗?一个“眠”字,点出了夹山的手段,点出了元安的结果。
古涧寒泉
雪峰因僧问:“古涧寒泉时如何?”师曰:“瞪目不见。”曰:“饮者如何?”师曰:“不可从口入。”僧后到赵州举此话,州曰:“不从口入,不可从鼻子里入。”僧却问:“古涧寒泉时如何?”州曰:“苦。”曰:“饮者如何?”州曰:“死!”师闻得乃曰:“赵州古佛。”遥望作礼,自此不答话。
提示: 雪峰义存禅师是德山宣鉴禅师的得意弟子,在唐末五代的丛林中名震四方,其后世弟子开创了云门、法眼两大禅派。这一则公案,通过与赵州禅师的交锋,可以见其禅风与禅德的光辉。
有个僧人问雪峰:“古涧寒泉——这个不可知的生命之流是怎么回事呢?”雪峰禅师说:“没有办法说清楚,这可是没有起点,没有终点的啊!”僧人又问:“饮者如何”——能否认识它呢?雪峰禅师说:“不从口入”——的确不是通过认识能掌握的。
后来这位僧人把这段故事向赵州从谂禅师作了汇报。赵州说:“不从口入”——认识不行,“不可从鼻入”——难道可以用鼻子去认识吗?这位僧人又问:“那么古涧寒泉——这个生命之流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赵州说:“苦”——因为生老病死都贯穿在其中啊!僧人又问:“饮者如何”——认识会怎么样呢?赵州说:“死”——认识了它,这个生命之流就不再流动,达到了永恒的安宁。雪峰后来听到了赵州的答话后,说:“赵州老和尚真是古佛应世啊!”于是朝着北方礼拜,从此再也不谈论这一类问题。
雪峰和赵州都是禅宗里的导师,他们对生命的认识可以说穷尽了禅宗的最高境界。通过他们一扬一抑式的谈话,强烈地向人们表达了禅宗对生命现象的态度。雪峰当时名望很高,尚且向赵州顶礼,并且不再谈论这一类的问题,这是向人们表示:这已经到底了,不能再往前走一步了。同时也表现出雪峰的崇高精神。
纵夺还他老作家,奔流度刃数如麻。
深深涧底无人到,饮者重添眼底沙。
宋·佛心本才
品析: 禅宗的方法是“杀活纵夺”,杀者剿灭情识,活者焕发菩提,纵者养其机趣,夺者剪其枝节。“古涧寒泉”公案,雪峰与赵州都巧妙娴熟地使用了这种功夫,所以是“纵夺还他老作家,奔流度刃数如麻”。“奔流”——淌过多少大江大河;“度刃”——经过多少刀山火海——真是数如麻!
法眼文益大师曾向其学生提出个问题:“泉眼不通被沙碍,道眼不通是什么碍?”他的学生回答不出,法眼自答说:“被眼碍”——自己把自己的法眼堵塞了。
那么“深深涧底无人到,饮者重添眼底沙”——这是认识的禁区,千万别胡来,若自以为认识了,结果如同眼里塞了沙子,你还能看到什么呢?
鲍老当年笑郭郎,人前舞袖太郎当。
及至鲍老出来舞,依旧郎当胜郭郎。
宋·真净克文
品析: 这首偈颂幽默风趣,赵州和雪峰,一个是鲍老,一个是郭郎。你一句,我一句,恰似猪八戒跳舞——郎郎当当,不入人眼。真净克文禅师是北宋一代宗师,他能这样戏谑赵州和雪峰,旁人敢么?
雪峰古涧泉深,赵州石桥水苦。
若知异水同源,饮者不妨疑悟。
不从鼻孔入,白浪高三级。
从此不答话,岂免酬高价。
金刚圈子栗棘蓬,解透横行四天下。
宋·佛性法泰
品析: 不同禅师对同一公案的偈颂,各有各的滋味。如同登山一样,各选各的路径,总之要到山顶才了手。
雪峰在福建福州,那里是山高涧深,的确“水甜”,赵州是河北赵县,赵州桥闻名天下,但那里的水的确“苦”。但水原非苦甜二味,苦甜是人为因素所致;真理只有一个,而人们对真理的领会却各不相同。有的人面对真理时悟了,有的人面对真理时却怀疑……
“不从鼻孔入”——必然使人的“疑”心,如浪高“三级”;“从此不答话”——确立人们的信念,这可用不着去讨“价”还“价”。而这一切,如同“金刚圈子栗棘蓬”——禅师们布下的疑阵,你如果真的参透了,那就可以“横行四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