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那年的夏天(二)


 

突然想起,那年的夏天(二)

 

何鑫业

 

那年的夏天,你见着风就以为是雨,见着标语就以为要读,见着火车站的留言就以为是最好的文学,譬如“十八日启程,你不必送,我自安好”那种;见着破墙门就以为是民国,见理发店空着就以为是民不聊生,见天下雨就想喝个烂醉,“干,干,……喝死你,……”那种!

那年的夏天,你满脑子的监守自盗杀人越货”——“是指的偷盗,偷文盗字;是指的贩卖,投机倒把那点破字。那年,你最喜欢的汉字是木已成舟”“月黑风高无舟普渡;绝对不使用的词是:乌托邦”“布尔乔亚安提斯泰尼;最厌恶的词是呵护”“风景线和“沙扬娜拉”。

那年的夏天,你见着反手走路的就以为是侠,剑在他腋下,飞镖在其鞋内;那年的夏天,你经常拐到行走的人前面去,瞧瞧他们究竟带刀枪了没有。那年夏天,汤姆·提克威的《罗拉快跑》,用1581个镜头,71分钟的跑,说了8个字的寓言:“人类,你希望重来一次吗?”——故事的三种结尾,人生的三段选择,在事情没发生前一切都只是假定——假定性成了那年夏天的热词,它包括,开枪,还是不开?离婚,还是不离?报案,还是不报?杀人,还是不杀?……反正,跑吧,狗娘养的。

那年的夏天,亚利的《河北文学》,期复一期地刊载你的诗,从《四轮马车》到《由风格清新的电影想到直观的诗歌》,再到《一切时间和无形的存在》。那年夏天,你突然爱上了拓扑学,简言之,是爱上了它的一条准则的两种说法:“拓扑空间在拓扑变换下的不变性质和不变量”“几何图形在连续变形下保持不变的性质”——说白了,就是:人,如何不死;事儿,怎么不败露;钱,什么情况下不用挣;活不下去的时候,妞,怎么不离开你;……等等。

那年的夏天,人们大谈米兰·昆德拉的时候,你捏造了马克·库斯特,完全出于厌恶,你用大量的库斯特语录,覆盖那帮庸人崇拜的昆德拉庸话。譬如,昆氏说:“一切罪恶在事先已被原谅,一切也就卑鄙地许可了”,库氏就接着说:“人类有两间房子,你要么在卑鄙这一间,要么就在罪恶那一间”。那年夏天,你接了一个广州的电话,一个你曾想爱的人要自杀,你连忙回绝:“别逗了!……别啊,你一死,触着了机关,这世界因此变好了,怎么办?”

那年的夏天,你和一帮写诗的、画画的,蹬着脚踏车,到南山路,参加“85新空间”。那年夏天,“拓扑空间在拓扑变换下的不变性质和不变量”,显示了出来,油画《1985年夏天的第一个光头》给了那帮穿制服的人,一记耳光。记得,打败那帮所谓的老头、走出陈列馆的时候,南山路变了一回几何图形,“在连续变形下终于保持了不变的性质”。

那年的夏天,你读到了索伦·克尔恺郭尔的一则寓言,克氏说:“马其顿国王菲利浦要攻打科林斯城,于是,该城所有居民都紧急行动起来,忙于防卫。哲学家第欧根尼跟着忙起来,他沿街起劲的滚动空木桶,为了让人家觉得他并非游手好闲”——写诗的19821992年,你就基本处在滚木桶的境况之中。

那年的夏天,你最讨厌的哲学流派是犬儒学,那个该死的安提斯泰尼;最入迷的是现象学,世上的每一张叶子都有档案:它们的色彩,它们的面积,它们存世的天数,它们与树干的摩擦,落叶的时间,被风刮来刮去,落在水槽里的傻样,漂入河流,与划舟相遇,擦过鱼的腹部,……等等。

那年的夏天,你见着邮差就以为是信,见着存折就以为是杂志,见着空房子就以为要出租,见飞机降落就以为是航班延误——那年夏天,另一部电影是金基德的《空房子》:在《空房子》中,名叫泰石的男人是有自己的房子的,可他只有用小偷的方式,在别人的家里,才能体验到家的真正放肆——在《空房子》中,快乐是在别人的家里发生的,而这个所谓“别人家”的主人,自己却并不快乐。

那年的夏天,你突然喜欢上了标语、口号、俗语和留言,譬如,你喜欢的标语有“不离不弃,农民兄弟”,口号有“靓仔!有搞头吗?没有就去参军吧!”,留言有“张三,你在哪里,你不管我了,冷冷清清,我不快乐。我是你的,我要你管。我要热热闹闹。猪头三”。

俗语是“太阳上墙,小鸡儿寻娘”。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