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想录(七十二)
城市精神散记
科特金将城市的特征高度概括为六个字:神圣、安全、繁忙。
所谓神圣,属宗教层面的概念,广义可理解为道德操守的约束或市民属性的认同,是某城市赖以维系的精神支柱。
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巴比伦,全称为“巴比---伊拉尼”,其义就是诸神于此处降临大地的“众神之门”。
从巴比伦人和亚述人到波斯人,都把他们的城市想象成最神圣之地。
在古代西方世界,城市往往是宗教的中心。
城市不仅仅是经济的中心,也是精神的中心。
在中国,城市往往是权力的中心。
科特金认为,一个没有道义约束或没有市民属性概念的城市即使富庶也不可能保持长久。
法国神学家雅克·埃吕尔认为,城市代表人类不再依赖自然界的恩赐,而是另起炉灶,试图构建一个新的、可操控的秩序。
雅克·埃吕尔写道:“该隐创造了一个世界,他用自己的这座城市来代替上帝的伊甸园。”(雅克·埃吕尔:《城市的意义》丹尼斯·帕迪译,密歇根州大急流城,威廉斯·厄德曼斯出版社,1970,第5页。)
城市文明是对家庭血缘关系的一种突破。
城市代表了我们作为一个物种具有想象力的恢弘巨作,证实我们具有能够以最深远而持久的方式重塑自然的能力。
城市表达和释放着人类的创造性欲望。
城市寻求通过高高耸立的商业建筑和有灵感的文化设施来重新产生神圣地点的感觉。
历史学家凯文·林奇说:“一个突出的城市景观不过是一个轮廓而已”,在这个轮廓之中,城市居民营造着他们“全社会的重要神化”。(凯文·林奇:《城市的形象》,马萨诸塞坎布里奇,科技出版社,1960,第4页)
李维说:“罗马历史的核心充满宗教信仰┄┄神居住其中”
没有帝国广阔的城市基础,基督教的迅速发展就不会出现。基督教义的主要创建者保罗正是罗马城市世界的典型产物。
伊斯兰文明依存于对人类生存目的深刻洞察上。与它所取代的古典文明一样,其核心在于对城市的虔诚信仰。必须把信徒群体聚集在一起是伊斯兰信仰的关键的一环。穆罕默德不希望他的人民重新返回沙漠和宥于部落的价值体系;伊斯兰教实际需要城市作为“人们在一起祈祷的地方”。(保罗•惠特利:《人们一起祈祷的地方:七到十世纪伊斯兰土地上的城市》,芝加哥,芝加哥大学出版社,2001,第41页。)
《古兰经》中说:“将世界上所有的财富都分给他们,你也不能把他们联合到一起。但是真主却能联合他们。”
信仰的首要地位明显地表现在伊斯兰城市的布局中。清真寺现在成为城市生活的中心,取代了古典城市所重视的公共建筑和公共空间。
政治,而不是商业,决定了中国城市的命运。
新型的工业社会可能创造史无前例的财富,但是,这是以牺牲基本的人类价值为代表的。工厂里看不到同情,看不到上帝,工业城市缺乏宗教空间或者强大的道德约束,只由马克思所说的“金钱关系”。到19世纪50年代,去教堂的人数降到了不足50%,像曼切斯特这样的城市,还不到1/3,而此前去教堂曾经是十分普遍的现象。威廉·布莱克这样表达他对于机械年代带来的影响的恐慌:
经牛顿水车的冲染,黑色的布料,
如黑色的花冠笼罩在各国之顶,
满目皆是无情工作的机器,
车轮不转,齿轮暴虐相迫,此非伊甸美景。
历史学家乔恩·蒂德福解释说,郊区不仅向人们展示了一排排没有尽头的草坪和车库,同时也反映了人们想逃避现实又不得面对现实的复杂心理。郊区为从拥挤的城市归来和受原有的种族关系困扰的人们提供了临时休息的港湾。在那里,人们可以建立新的友谊和加入新的团体而不必顾及传统的社会习俗。
刘易斯·芒福德认为,郊区是城市的对立面,它抽去了老城区的精华。他认为,随着越来越多的居民和企业迁往到城市郊区,郊区正在把城市由创造性的中心变成令人唾弃的杂乱无章而四分五裂的城市集合体。
郊区和城市之间隔阂的日益扩大会引发社会危机。
郊区在世界主要经济大国取得了胜利,也横扫了所有工业发达国家的每一个角落。
发展中国家的城市化有一个传统与现代结合的问题。
埃及开罗的历程就是这样。在城市化进程中,实际形成的是两个开罗。一个是受到了欧洲的巨大影响,发展成一个现代化的、商业氛围和世俗色彩浓厚的大都市。另一个却是停滞不前,紧紧地受到穆斯林社会与宗教传统的束缚。一位19世纪后期的观察家评价说:“开罗就如同一个破成两半的花瓶,两部分永远无法对接在一起。”
发展中国家的许多城市,都经历过同样的分裂:成为一个西化的现代化大都市和更加贫困与传统的都市的复合体。在这里,难以言表的贫困、肮脏和疾病与巨大的财富和特权共生。
法国哲学家雅克·埃吕尔指出,在工业时代,“娱乐技术”越来越成为“人们忍受城市病不可或缺的原因”。
一个伟大的城市所依靠的是城市居民对他们的城市所产生的那份特殊的深深眷恋,一份让这个地方有别于其他地方的独特感情。
城市必须通过一种共同享有的认同意识将全体城市居民凝聚在一起。
伟大的社会学家罗伯特•以斯拉•帕克认为:“城市是一种心灵状态,是一个独特风俗习惯、思想自由和情感丰富的实体。”
没有一个广泛接受的信念体系,城市的未来将很难想象。丹尼尔·贝尔表示,即使在后工业时代,城市的命运将依然围绕“公共道德概念”和“城邦的古典问题”而展开。
城市是人类文明发展的结晶。
在一切文明大元素中,法律以及城市的法治是起核心作用的。
城市精神是城市文化的核心价值。每一座城市都有自己的历史和文化。
城市精神的实质是现代公民意识的养成。
马克斯•韦伯说:任何一项历史事业都有一种无形的社会精神气质作为时代的精神力量来支撑,没有这一支撑,这项事业就难以完成。
法治化是都市现代化的必然要求。
马克斯•韦伯在《经济通史》中说:城市创造了政党和政客,因此创造了西方独有的政治形式;城市创造了艺术史、科技史的奇迹,希腊、哥特式艺术都是城市艺术,数学和天文学等科学思想从巴比伦、希腊的城市里孕育而出; 城市使宗教文化发扬光大……由此可见,人类的政治文明、科学艺术、宗教文化都是在城市中成长或兴盛起来的。
雅典文化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高度重视法律。
宋圭武2010年7月31日记于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