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记者运气“背”

陆高峰

近来新闻人的运气颇差。仅仅七八月之交的一周时间内，有关记者被殴打、通缉，新闻单位被冲击、威胁的公开报道就有数起。

7月27日，《经济观察报》记者仇子明，因报道上市公司凯恩股份关联交易内幕，被凯恩公司所在地浙江丽水遂昌县公安局以‘涉嫌损害公司商业信誉’罪名，认定为刑拘在逃人员，向全国通缉。

7月29日晚，《华夏时报》驻深圳女记者陈小瑛在等待自称来自某上市公司的“知情人”时，等来的是一位彪形大汉的殴打。此前，她曾披露某上市企业的内部问题。

7月30日，《每日经济新闻》因对霸王洗发水被曝含致癌化学物质一事进行了报道，报社办公区遭到四名自称霸王集团员工的冲击。四名青年男子未经许可，擅自闯入报社上海办公区，找寻采写该报道的记者，并采用辱骂、推搡等手段，对该报记者进行威胁。

8月1日，北京电视台《每日文娱播报》记者周广甫对郭德纲被曝别墅侵占公共绿地事件展开调查时，遭其弟子李鹤彪殴打，被医生诊断为头部多重受伤、充血、左手肘关节脱位，经北京海军总医院鉴定为轻微受伤脑震荡。事后当晚，郭德纲继续在相声中辱骂记者“还不如妓女”，攻击北京电视台“很龌龊一单位”，并称赞徒弟李鹤彪为“智斗歹徒”的“民族英雄”。

8月3日，中国世代投资集团董事局主席禹晋永召开发布会称，将对曝光他的15家媒体进行高达5000万的索赔，“在财政上打垮这些报社”。此前，他被多家媒体曝光出学历、经历及土地证造假。

记者被打、被辱骂的新闻几乎已经让人觉得见怪不怪，很难提起公众兴趣了。在多发的记者被打事件面前，人们似乎已经形成了这样的成见——“记者不被打，此事古难全”。但是，这样短短一周时间内接连发生五起公开报道的新闻人被殴打、辱骂，新闻单位被冲击、威胁的新闻却并不多见。而且，事件的严重性、复杂性足以引起重视。从发生的事件来看，严重的有冲击报社、通缉记者、威胁“打垮”报社、辱骂电视台“龌龊”，复杂到除了直接对记者进行人身攻击和辱骂外，还动用公权力全国通缉记者，利用公开演出调侃侮辱记者和电视台，乃至威胁到动用经济制裁手段在财政上打垮报社。这一方面说明新闻人的舆论监督环境越来越险恶，另一方面也说明社会上抵制、报复新闻舆论监督的势力越来越险恶强势、越来越有恃无恐。

笔者在2009年下半年进行的“中国新闻人从业生态现状调查”中，调查了全国范围内31个省市区的700多位新闻从业者。调查发现我国新闻从业人员中，半数人在采访中遭遇过辱骂、诋毁，有近四成的从业者虽然自己没有遭遇过，但同事遭遇过。超过六成从业者因为工作受到过恐吓、威胁，其中经常受到的接近一成。超过三成从业者在工作中遭受过人身攻击，虽然自己没有遭受过，但同事遭受过的占一半。另有四分之一的从业者在工作中遭遇过法律纠纷，自己没有经历过，但同事经历过的超过一半。而且，西部地区新闻人的从业生态比起东部地区来更为严峻。西部地区新闻从业者在采访中遭受过辱骂诋毁的比率、在工作中遭受过恐吓威胁的人员比例、在工作中遭受过人身攻击的人员比例均高于或明显高于东部地区。

新闻记者的人身权利和新闻单位的利益屡屡受到侵害、威胁，除了与当前法律制度对新闻采访和舆论监督活动的保护不力有关外，也与当前一些不法分子的嚣张强势，与舆论监督环境的恶化有关。但是，对于如何解决新闻人和新闻单位的利益免于不法侵害的问题，很多人存在不切实际的幻想。比较常见的是寄希望于国家能够给予记者超公民，给予新闻单位超法人的权利，甚至权力。有的希望法律赋予记者以行政执法等公务人员的超公民权，使得记者采访、舆论监督活动具有“执行公务”的神圣不受侵犯的色彩。这样有关单位和个人危害、阻碍、拒绝新闻记者的采访活动，可以视同妨碍执法人执法，视同妨碍公务人员执行公务处理。理由是新闻记者的采访和舆论监督活动也是和执法、公务人员一样为了公共利益。有的希望国家给予新闻单位以政府机关一样的权利，将不法分子冲击报社视同冲击国家机关一样严厉处罚。

但是，现在这种寄希望于给予新闻记者和新闻单位以特殊权利的想法与希望舆论监督的利益相对方和不法分子能够良心发现，善待、理解新闻记者和舆论监督活动一样不切实际。一方面从发达国家的司法实践来看，除了尚存争议的“拒证”权，鲜见有赋予记者超公民权的规定。况且，如果赋予了记者以超公民权，如何防止权的滥用，如何监督这种权都成了问题。而且事实上我们的一些新闻记者已经或明或暗地具有了一些普通公民难以享受的“权”，收“封口费”、搞有偿新闻、以曝光为威胁对有关单位施加压力等权的滥用问题也已经出现。至于新闻单位在绝大部分都将市场化、转制成企业的情况下，再要求国家给予其国家机关一样的权利同样不合实际，也不合潮流。

在目前现有条件下，解决新闻人的人身不受侵害和新闻单位利益不受侵害的问题主要还是靠自身。对于记者来说主要加强法律意识和自我保护意识，不给采访监督对象以把柄和人身侵害机会。在郭德纲徒弟殴打记者的事件中，腾讯网的网上调查显示，虽然有48%的网民谴责郭德纲徒弟的打人行为，认为“动手就不对”，但是，也有32%的网民叫好，认为“有些记者就是欠揍”。这种为打人者叫好的做法虽然不该，但是，也从一个方面说明我们某些记者在行为和操守上确实也引起了一些公众的反感。而郭德纲抓住记者的把柄也就是其“私闯民宅”、“偷拍”和反复骚扰。当然，这些说法有些并不准确更不能成为打人的借口。至于新闻单位的安全和维权问题，完全可以通过法律和加强安保等措施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