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小说的“先锋”
——论黄梵的《金国的指南针》
杨兴跃 来源:中国艺术批评
摘 要 :黄梵首先是一位诗人,其次才是一位作家,要理解他小说所要反映的主导思想,就先要了解他的诗。然而,不管是他的诗人还是小说,都反映出对现实社会的一种独特的思考,以独特的方式来建构自己的文学世界,并以此而从内心深处发出一种对现实社会道德的诫命和呐喊。小说《金国的指南针》也不例外。从以上的特质来看,《金国的指南针》具有“先锋”小说的特点。因此,我将从先锋小说的角度来分析此篇小说是对先锋小说的一种新的尝试和创新。
关键词:先锋小说;金国的指南针;黄 梵;创新
黄梵的《金国的指南针》是一篇短篇小说,短篇小说的特点是不追求故事的完整性;不追求叙事的宏阔性;不追求人物命运的全面性。金国在沉默的隐忍中无声的抗争,并用一种奇异的思想抗争别人的捉弄、讥笑、挖苦和讽刺,用一种“以哀景写乐情”、“以傻痴来写聪明”来表现“弱智者”的一种自然的、本真的生活情态及正常人的“悲哀和愚昧”。
一、从不同角度看小说的先锋性
1.1关于先锋小说定义
“先锋文学”通常被界定为80年代后期至90年代前期那一场声势浩大的带有实验性质的文学形式创新运动。“先锋小说”,我们通常特指以马原、残雪、余华、格非、莫言、孙甘露、刘震云等人的小说创作。但这些定义都不是固定不变的,关于先锋小说的定义,洪治纲认为先锋文学的本质特征就在于它的独创性、反叛性与不可重复性。他说:“真正的先锋就是精神的先锋,是体现在作家审美理想中的自由、反抗、探索和创新的艺术表现,是作家与世俗潮流逆向而行的个人操守,是对人类命运和生命存在的可能性前景的不断发现。”[1]陈晓明则说:“先锋派的定义不是一层不变的,‘先锋派’本质上是一个开放的和动态的概念。这一概念在中国,它的比喻性意义要大于它的实际意义。”[2]很显然,看一篇小说是否属于先锋小说的范畴,就要看它是否具有独创性、反叛性和不可重复性;看它是否反映出作家的独特审美精神特质;看它是否把写作的重点从“写什么”转变为“怎么写”。如果都符合以上条件,则可以将其判定为先锋小说的范畴。
1.2从小说的地域性看“金国的指南针”命名的先锋性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南方被指向为遍地黄金的神话,它暗示着无数暧昧的奇遇和情缘,它沉淀了重重见不得人的阴谋。勾结与残杀,它堆积着贫困大众所有的寄托和梦想,流行于传说和写实之间。“金国”从字面上解释也即遍地黄金的国度,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作者赋予了这个名字极大的象征性意义,那就是金国向往南方的生活,那么他身上就承载了大量的文化符号意义。“金国的指南针”这一标题,作者也赋予了它两层象征性意义:一是对贫苦大众所追求的“黄金国度”的梦想的破灭,反而丢失了自我。例如“有一段时间,他想离开这座城市,去南方的淘金之地深圳。”这就给了金国物质生活的“指南针”;一是指现实生活在南方的人们(包括金国以及那些邻居们)精神生活的迷茫,并通过此文,希望他们能在精神上找到自己的“指南针”,也即重新找回生活的信仰和精神的寄托。比如韩岭霞对金国的欺骗到后来的醒悟,就可以说明这一点。先锋小说主要强调创作主体的理性价值隐喻功能,而不太关注人物的内在的精神实体,因此,人物的符号化倾向非常突出。
1.3从小说故事结构看小说的先锋性
在故事结构上,先锋小说不再以有序性、完整性、深刻性为目标,而是以片段性、零乱性和瓶贴试为旨归。先锋作家对传统结构和因果逻辑进行了义无反顾地拆解和重组,使时间的连续性被消解了,于是叙事可以在多过时空里穿梭,获得了全所未有的自由。在小说中,用回望的方式对金国的一生进行了片段式的组合,从他现在的“单身汉”到“学生时代的生活”再到“父母的去世”以及“青年时期的初恋”等生活中的一些细节随意的粘合在一起,并不在意故事的完整性和叙述时间的有序性,如在文中出现的“有一阵子”、“一开始”、“后来”、“平时”、“小时候”、“记得过去”等词语可以在一个段落里出现,时间的界限可以任意穿梭在金国的人生线索上,在不同的时空挥洒自如,使得叙事更加灵活自由,表达的思想更加明确。
1.4从金国的形象看小说的先锋性
先锋小说对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也有要求,从人物形象所表现出来的精神层面看,“关键是要审度他的精神内核是否存在着与现实价值体系保持着对抗的姿态,检视他的审美发现是否带有超前性,是否对社会、历史、生命和自然有着更深更远的认知,是否在存在的境域中具有超强的开阔性。”[3]在小说中,金国显然是小说描写的主人公,从他的行为来看,是有一点“傻痴”,从他的思想来看是“弱智”。他从小就被别人嘲笑、玩弄、挖苦和讽刺,一直到老了成为了一个单身汉,他的着装被依然被别人嘲笑。然而,正因为他的“弱智”,才找到排解这些的方法也即指南针,他面对一切的指南针——“温暖就藏在一个人不喜欢的事里。”对别人认为自己的“傻痴”并不在意,他心里是愉快的,毕竟只有菩萨才能完美无瑕,是人总归会有点什么损失。在他的形象中作者表现的是对老庄哲学的继承和超越,他的豁达、乐观及面对世俗生活的无奈以及对现实生活的超越,认为最自然的、最本真的状态才是最真实的存在,企图唤醒现实社会的虚伪,追求真实存在的乌托邦式的生活。用“傻痴”来歌颂现实“反常人物”面对生活的“反常的举动”的真实性,来反衬“正常人”对现实生活的“虚伪”、“麻木”和“愚昧”。可见,作者在金国的身上寄托了自己对现实社会的深入思考和对深远的认识。
二、小说叙述视角分析
在叙事风格上,极大的张扬叙事形式的审美功能。从“写什么”到“怎么写”的嬗变消解了“内容决定形式”的艺术观念,将小说的叙述提高到了全新的审美维度。先锋小说的叙述视角特点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方面先锋作家对小说美学效果的追求,企图借助叙述语言的革命,彰显自己的创造个性以确定自己的存在。在小说中,别人戏弄他的头发时是“掉到梦里去了”;[4]形容母亲为金国攒钱买自行车时是“像养小鸡似的攒起了一笔零花钱”;在金国买到自行车时“像刚下了蛋的母鸡,咯咯嗒嗒说过没完” 等一系列的比喻性或诗性的语言,表现出了作家小说创作的诗性特色。“另一方面传统语言已经无法满足于人类复杂情绪和体验的表达需要了,奇异的丰富必定与奇异的复杂共存。”[5]金国对韩岭霞的感情和韩玲霞对金国的感情都充斥着奇异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包含了社会的价值取向和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选择,表达了复杂的社会观念和意识形态的认知。总的来说,小说以全知叙述视角对小说进行控制,从一开始便驾驭着整个故事的发展脉络,使故事在作者充分表达其思想后,以一种独特的、无穷韵味的方式结束。其次,作者还使用了金国的视角,便于作者发表对事件的看法和意见。在小说中,母亲的死,对于来凭吊的亲人的哭声、打麻将的声音和说笑声,“人兴高采烈到了极点,情绪就会走向反面。”的议论。第三,作者还动用心里叙述,通过人物内心的感受来对事件的看法进行补充或作进一步说明,最为明显的就是金国听到相亲的人议论他“脑子有点傻”,他在心里想到“毕竟只有菩萨才能完美无瑕,是人总归会有点损失。有人损失的是胳膊或腿,有人损失的是长相。他自感躯体与任何人没有两样,难免会在别出有点什么损失。如果老天爷叫他损失一点脑汁,他当然毫无办法。谢天谢地,老天爷同时给了他能让人大笑不止的本领。”最后,作者还使用了其他旁知视角(包括韩玲霞的视角),把金国的“弱智”通过韩玲霞以及生活的邻居们表现出来,后来在由韩玲霞的醒悟以及邻居们的愚昧加于对比,使得叙事更有说服力和冲击力,人物形象更加鲜明,更富有个性特色。
三、诗性的小说创作意蕴
3.1语言的诗性特质
先锋小说的叙述语言,在语言的能指和所指中强调能指。作者黄梵是位十分注重“寻异”的作家,他认为对于一个作家而言,最重要的是能够“让视觉和心灵辨得出每个美丽月夜的不同”,而不必让作品死在“哲学”和“思想”的病榻上。在此篇小说中也有非常明显的表现,例如金国在梦境中见到的“月牙”,“他认为只有他能透过黯暗的夜空看清,其实是韩岭霞高悬在空中,那白亮的月牙不过是她肚子上的大弧线。广场上挤满了人,除了他,没有人知道韩岭霞的存在。他很高兴大家此刻共命运的月牙,是他恋人的一部分。”月亮的降落,他认为是因为这些人的挖苦使月牙生气了!可以看出,其语言是富于诗性的,黄梵是一位十分强调个人的感觉与经验的作家。他在《哲学和风格的迷信》一 文中明确指出:“没有对生命细节明明白白的理解,也就谈不上对世界的想象与创造”,凭着个人极为敏锐的感觉与经验,努力地去捕捉生命的细节,然后对世界展开丰富的想象与创造,恰恰是保证诗成为诗的一条铁律,而黄梵的底子又恰恰是一位诗人。正因为如此,所以《金国的指南针》的叙事语言,几乎处处充满质感强烈而又异趣横生的想象与创造。
3.2善用比喻是对先锋的表达
在《小说面面观》中,格非提及小说“要依靠文字激发的想象,通过个体对存在本身的独特思考去关注那些为社会主义现实所忽略的存在”,[6]陈晓明先生则认为“这些空缺的作用在于它不仅表示了先锋小说对生活现实的隐喻或理解。”[7]换言之,格非借助空缺,揭示了现代人们生存在一个破碎的世界,空缺是一种真实的写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黄梵的《金国的指南针》中的金国“生活的空缺”是小说旨在意义的丰满。比喻的运用在小说中俯拾即是,但也绝不是比喻的滥用,恰到好处的运用比喻胜过千言万语,胜过万语千言,达到文简而意味无穷,能让小说的语言进入诗性的艺术境界,进入了文本如同进入了梦境,这是先锋小说带给我们的阅读体验。从另一个意义来说,先锋小说的比喻结构运用经常使事物变得诡秘、神奇和不可思议,与传统的小说运用比喻是为了使事物的形象没变得深动鲜明、易于理解就大相径庭了。此篇小说采用了大量的比喻,使得比喻结构在作品中任意蔓延,“像……”的比喻结构的大量运用,进一步使叙事沉迷于语言的游戏中。在小说中,“他们站在黄色的警戒线外面,就像主动去庆贺什么婚礼似的。”;“突然间,他生病似的像一块石头直往下坠。”这样的比喻结构在文中俯拾即是,比喻性或诗性的语言,表现出了作家小说创作的诗性特色。作者想象的奇特,加上夸张与比喻的陌生化处理,使整个文本弥漫着浓浓的诗情。从而使整部小说更富于诗性。除此之外,情节与场景的大幅度省略、跨越与跳跃,也是这部作品的诗性特征之一,因为没有这些省略与跨越,其文本就无法显得如此的凝练与抒情。
四、先锋小说的“先锋”
从主旨内涵上说,先锋小说已经脱离了传统现实主义所倡导的理性的、历史的、全景式写作模式,滑向了非理性、模糊的、平民式的、不可知式的写作模式观,变得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在小说中,作者带有一种对微观状态精准的把握和独特的描述,生活化的情节却使用了戏剧化的叙事语言,使《金国的指南针》在讽喻中有暖色的温情,带来一种“类荒诞”的效果,弱智者反衬出正常人的“愚昧”,傻痴者反衬出正常人的“悲哀”,被嘲笑者反衬嘲笑者的“可笑”。在非理性中把握了理性的维度,在模糊中看到人物性格及形象的清晰,这是对先锋小说新的探索。从审美过程来看,先锋小说主要以审丑为主,人性与自然、身体与心灵的和谐是一种美,而人性的异化和身心的裂变是一种丑。先锋作家把目光集聚在这种失去常态的丑,塑造了一群心里变异和精神病态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的极端行为最集中体现为疯癫和暴力。然而,审丑也是审美的另一种方式。蒋孔阳先生曾今说过:“能够描写审丑的人不是丑恶的人,而是与丑恶斗争的人。一方面,由于经历与工作的关系,他与丑打交道,另一方面,他秉性清廉,不仅不甘与丑为伍,而且深恶痛绝之。”[7]但是,我们更希望看到,先锋小说在审丑过程中,审美主体也不能缺席,审丑的心里也不能失控,也不能过度。黄梵的《金国的指南针》就突破先锋小说审丑的局限,将审丑和审美结合起来,达到了审丑和审美的高度平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黄梵的《金国的指南针》是对先锋小说的一种新的尝试和创新。
参考文献:
[1]洪治纲:《无边的迁徙:先锋文学的精神主题》[J],《文艺研究》,2000年,第6期.
[2]陈晓明:《关于九十年代先锋派变异的思考》[J],《文艺研究》,2000年,第6期.
[3]洪治纲:《先锋:自由的迷津——论九十年代以来中国先锋小说所面临的六大障碍》[J],原载《花城》2002年第五期,第32页.
[4]刘鸿燕:《论先锋小说的“审丑”》[J],暨南大学博硕论文,第20页.
[5]刘鸿燕:《论先锋小说的“审丑”》[J],暨南大学博硕论文,第20页.
[6]格非:《小说面面观》[M],南京:江苏出版社,1995年,第23~24页.
[7]陈晓明:《无边的挑战》[M],北京:时代出版社,1993年,第10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