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鹭--千首禅诗品析
七春涧秋潭——《禅宗杂毒海》选析(8)
蜘 蛛
立处孤危用处亲,一丝头上定乾坤。
渠侬不是呈机巧,要与众生断命根。
宋·绍兴翁淳
品析: 淳禅师这首咏蜘蛛的诗极为工巧,一方面如神的对蜘蛛及蛛网的妙用作了描述,另一方面,又暗喻禅宗用功之法。“立处孤危用处亲,一丝头上定乾坤”对蜘蛛而言,不论房檐、树枝、草间,只要任何空阔之处有一立足点,它是不怕“孤危”,就在那点上布网结阵,真是“用处亲”。对参禅的人而言,“百尺竿头重进步”,“悬崖敢撒手”,都属“立处孤危”,心意识不放在这样的“孤危”之处,是参不了禅的,若能在此一立,便能知“用处亲”了。
蜘蛛是在“一丝头上定乾坤”,而参禅则在“一念”之上“定乾坤”。“打得念头死,许尔法身法”,“一念万念、万念一念”,都是这“历历孤明”的一念功用啊!
“渠侬不是呈机巧,要与众生断命根”。对蜘蛛而言,蛛网并非它故弄机巧,而是它猎食之阵,触网的小昆虫当然成了它的美味。对参禅的人来说,这也不是故弄玄虚,因为大道本来如是,只有这样,才能在参禅上透顶透底,不然不足以断其业命之“根”啊!
蜘 蛛
等闲掉下一丝头,便见经天纬地谋。
多少众生迷活路,撞头来结死冤仇。
?·大光古
品析: 在地球众多的动物中,能像蜘蛛布阵结网以猎取食物的并不多见。多么神妙的这细微的“丝头”啊!今天不知有多少仿生学家、工艺师们在研究蜘丝的这种神妙结构和功能。人类至今造不出这样的“丝”来,足见其高明。不仅丝神奇,那网更神奇,细心观察过蜘蛛捕食过程的人无不为之喝彩,真是有“经天纬地”之“谋”啊!
“多少众生迷活路,撞头来结死冤仇”。蜘蛛是稳坐八卦阵中,而昆虫们却“迷”不知“路”,撞上就死,这种“冤仇”怎么了结呢?“江湖险恶”,这是今天常常听到的口头禅,但在社会上,什么是蛛网呢?王法吗?黑道吗?人与人的恩怨吗?人们的“活路”又在哪里呢?很巧,笔者当年也有一首咏蜘蛛的诗,谨录于此:
游丝软荡醉春苏,向晚匆匆作阵图。
八爪横张慑蜂蝶,檐间结网也称孤。
颂慧持像偈
七百年来老古锥,定中消息许谁知?
争如只履西归去,生死何劳木作皮。
宋徽宗
品析:这是一则中国佛教史中的疑案,一则难解之谜。东晋时,庐山慧远是著名大师,他的兄弟慧持法师也极有名气,到四川传法,住成都龙渊寺,《高僧传》上对这位慧持有明确的记载:于东晋义熙八年(411)去世,享年七十六岁。
但在宋徽宗政和三年(1113)四川出了一件奇异的事,嘉州(今乐山)地方上奏:在衙门外有一棵古树,被风吹断,里面有一老僧仍在禅定之中,“须发被体,指爪(甲)绕身”——不知在定中多少年月了。皇上降旨,命令用“肩舆”送入汴京。抬入皇宫,仍呼唤不醒,这位老僧入定太深了。宋徽宗于是请印度高僧“总持三藏”,以金磬引其出定,才把他唤醒回来。宋徽宗问他是何代僧人?他回答说:“我是庐山慧远法师之弟慧持,因游峨眉时,偶尔在树下入定。”又问:“我兄慧远现在如何?”他还不知这一禅定之间竟过了七百年。当他明白这一切之后,又入定了,这下,无论怎样都唤他不醒了。宋徽宗命画师绘其图像,并御制了三首诗偈,一并颁行天下,上面就是其中的第一首。
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呢?依东晋的历史文献,慧持明明在成都去世。但《五灯会元》是南宋人编辑的,若非实有其事,宋徽宗确有这三首诗偈,是绝不敢作如此之记载。若依佛教理论,入定可以住寿。但从高僧传的记载来看,活上百二十年,如赵州,老安等为数不少,但活上三五百年,乃至七百年,还有那位印度的“千岁宝掌和尚”,则荒茫不可得而考矣!下面我们来看宋徽宗的诗。
“七百年来老古锥,定中消息许谁知?”“老古锥”是禅宗内惯用的话头,锥者、尖利也,不可犯其锋芒。这位入定七百年的老法师,他在定中这段经历,其内容大概是任何人都不可能了解的。
“争如只履西归去,生死何劳树作皮”。达摩大师“只履西归”的故事广为人知,人们明明看着他圆寂,并用棺椁埋葬了他。结果第二年出使西域的人却在帕米尔高原上看着他穿着一只鞋回印度。那人回到中原,大家开墓一看,墓中空空如也,只有一只鞋在其中。宋徽宗至少“精通”文字禅,他认为慧持那样默默地入定,还不如达摩那样风光潇洒。达摩之禅传布中国,一统天下,而慧持的禅呢?却仅仅“树作皮”而已,没有什么益处。
中国历来有一批敢于诈骗皇上的高手,这是不是他们导演出来哄骗宋徽宗的一幕喜剧呢?或许真有其事呢?
其二
藏山于泽亦藏身,天下无藏道可亲。
寄语庄周休拟议,树中不是负趋人。
品析: 宋徽宗不是一位称职的皇帝,在政治上昏庸无能,任用小人。但却是一位杰出的艺术天才,他的字、画都是天下一绝,其诗也做得不错,若非知道该诗出于他的“御制”,几乎可以瞒遍天下明眼老和尚了。所以看一个人的修行,不能仅看其文字,的确要如佛教中所说,应从“身语意”三者上进行综合考查,不然那些聪敏的才子们个个都可以成“大禅师”了。
庄子在其《大宗师》中说:“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夫藏大小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能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这就是禅宗所谓“转山河大地归自己”,不如“转自己归山河大地”,这就是大我与小我的区别。
宋徽宗的这首诗,于禅于道都是无可挑剔的,“天下无藏道可亲”,如得禅道之神髓。可惜仅凭聪明才思,并不解决问题。“寄语庄周休拟议”,不是庄子有什么“拟议”,而是宋徽宗在这里“拟议”。“树中不是负趋人”,这也的确,慧持法师只守一株枯树,并没有半点“负天下”而“走”的意思啊!
无 弦 琴
月作金徽风作弦,清音不在指端传。
有时弹罢无生曲,露滴松梢鹤未眠。
明·止庵德祥
品析: 无弦琴是禅宗内常加引用的一种对禅的形象譬喻。一架古琴没有弦,又怎么能弹奏呢?禅宗讲“无相之相即实相”,“无音之音为大音”,与老庄“大音稀声”如出一辙。禅若有了指谓,有了内容,它就是有限之物而非绝对的超然了。
人人都有一架这种无弦琴,可自己知道吗?止庵禅师的这架琴,是“月作金徽风作弦”,以月亮作他的“注册商标”,以风作其琴弦,高雅之极。其实庄子早在其《齐物论》中,早就以“天籁”表达过这层意思了:“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号,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嵔崔,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当然,《庄子》难读,禅诗易懂,这样的无弦琴,当然“清音不在指端弹”了。
这样的琴,可弹奏什么曲呢?也只能弹奏佛教里的“无声曲”了,但你我他都听不见。可凭什么来证明这无弦琴在弹奏这无生曲呢?有证明,你看:“露滴松梢鹤未眠”,松梢的露滴,未眠之鹤,全都沉浸在这世间所无、极其幽微的乐曲声里。
白 莲
碧玉长柯雪色衣,夜深看见也相疑。
数行鹭立波心月,拍手惊它不肯飞。
宋·北涧居简
品析: 莲花本是佛门中的圣物,也的确使人爱怜。自宋代周敦颐那篇“爱莲说”的文章一出,莲花,当然包括荷叶和莲藕,与人们的情感就更贴近了。而白莲花,更是莲中上品。
“碧玉长柯雪色衣”,白莲花的确如碧玉雕成,在水中,在荷叶的扶持下婷婷玉立,如同白衣仙子临凡,故“夜深看见也相疑”。老和尚是不动凡心的,“疑”,疑个什么? “数行鹭立波心月”,白莲花在塘中似通变化,变作白衣仙子,怕误了老和尚的清修,于是又变作“数行白鹭”。真是“心生种种法生”啊!白衣仙子美,月下的白鹭也美,立于“波心月”中的白鹭——这种情境更美。
老和尚疑心未泯,于是拍手相惊,看它究竟是仙子还是白鹭。但“拍手惊它不肯飞”,依然是满塘白莲、一池清香……
菊 枕
青囊谁共实秋葩,转寄深云病叟家。
惊起十年湖海梦,夜来白头见黄花。
宋·北涧居简
品析: 古人之惠于今人者多矣,此即一例。在商场里、药房内,中药保健用品比比皆是,使人目不暇接。什么“元气袋”,“神农枕”等,兼及腰、胸、膝、腕,无不有相应的药袋,多种的功能供君选择。当然,这里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药枕,用菊花做成的药枕,清肝明目,是其功用。
“清囊谁共实秋葩”,菊为秋之精英、得秋肃杀之气,恰可抑肝木之火。把秋菊收集起来装入清囊,做成枕头,睡时就可以享用了。“转寄深云瘦叟家”,唐杜牧的“白云深处有人家”一句,不知倾倒了多少欲隐之人。出家人住深山,以白云为伴,但其肉身也非金刚不坏,与凡人一样,必须与生老病作斗争。如今老了,眼目昏花,山下的弟子于是就寄了这个药枕来。
睡在这个药枕上,的确安稳舒服,但却搅动了深梦,“惊起十年湖海梦”。北涧禅师生当南宋之末,北涧老时这四十年间南宋受蒙古骑兵不断的冲击,毫无还手之力。老禅师虽心居世外,但却身在世内,在那年年有警的岁月时,湖海之“惊”,真是一言难尽。
“夜来白发看黄花”,一个小小的药枕,原求睡得安稳,不知反搅清梦,牵动了无限的思绪。睡不着,干脆起来。挑起灯,看看枕里的朵朵菊花。“黄花少女”、“白发老翁”,两两相对,真有无穷之绪……
葡 萄
老烂多年一束藤,安排上架便敷荣。
龙须卷处骊珠现,不比寻常鬼眼睛。
宋·矮翁
品析: 咏物题诗,或画上题诗,必须得其精神,有神有句,方能为世所传诵。如今一些艺人,国学功底薄弱,字画虽是不错,但诗文却不敢令人恭维,音韵格律且不论,就其神其句而言,真的不知南北东西。
这位“矮翁”对葡萄的题咏就极佳。“老烂多年一束藤”,秋冬之时,葡萄藤枝叶全无,畏缩于地,显得“老烂”不堪。
但春前松土施肥、安排好藤架,春天一来,藤蔓蜿蜒如龙游,青枝绿叶,分外精神,真是“安排上架便敷荣”。
夏秋之间,葡萄架上枝叶郁郁密密,如千条游龙相互缠绕。葡萄须如龙须,而红透的葡萄恰如龙口中的“骊珠”。“龙须卷处骊珠现”,多么形象生动啊!“不比寻常鬼眼睛”,葡萄对人们只是奉献,葡萄架下,夏秋时纳凉避暑、下棋喝茶品酒,顺手摘几颗葡萄放在口里,酸酸甜甜,多么惬意。而葡萄形色如“骊珠”,多么可爱,不像有些人的眼珠内,利害、是非、盘算、计较,……一肚子的鬼魅心肠,翻动的当然是神如鬼魅的眼睛了。
苔
青如蚨血染颓垣,汉寝唐陵几断魂。
莫笑贫家春寂莫,渐随积雨上青门。
明·古风觉淳
品析: 青苔对于有文思的人来说,常常是创作的催化剂。它那么小,那么弱,但生命力却极强,不论溪涧古木,不论市井壁庭,也不论绝壁危石,只要有水,它就在那里衍蔓,不能生根之处也能生根,一般的草木哪能与之相比!故能多方面激发人们的灵感。
“青如蚨血染颓垣”,古风禅师的诗中,这苍苔之色“青如蚨血”浸染在谁家的残垣断壁之上。“汉寝唐陵几断魂”,禅师的眼光是落在“颓垣”的苍苔上,而心绪却被带到了“汉寝唐陵”之中。这片废墟,是汉代的宫室,还是唐代的陵园呢?“几断魂”,中国人最引以自豪的就是汉唐盛世。古风淳禅师与憨山大师同时,面对明末惨刻的政治,追思汉唐风月,怎不为之断魂呢?明末高僧,多以入世为功用,以声援当时受到沉重打击的清流派士大夫。
“莫笑贫家春寂莫,渐随积雨上青门”。禅师虽“断魂”,但眼光是现实的,在这“汉寝唐陵”旁的农家,虽贫穷孤独,但也有这片青苔陪伴着他们,荣华有何可恋呢?“汉寝唐陵”不早成废墟了吗?只有这青苔,于不知不觉间,在几天的雨声中渐“上青门”了……
葵
绝尽寒喧态,唯存向日心。
东篱有黄菊,遥想是知音。
明·憨山德清
品析: 憨山大师这首咏葵,平直清淡,有如其人。“绝尽寒喧态,唯存向日心,”葵花孤高直立,面向太阳,不随人们南来北往,也不与他人说东道西,不应酬、不回避,一心只向着太阳,决不乱掉脸面。这样不阿腴世人的风格,只有东篱的菊花知我心。菊经陶渊明品题后,成为隐者的象征。憨山大师风骨之高,世所罕见,菊花不足喻,唯葵花可当之。
卧 云 松
小桥为枕卧苍鳞,古壑无云独露身。
犹待春雷风雨作,峥嵘头角出荒蓁。
清·顶目弘彻
品析: 历代咏松者颇多,好诗不少,顶目弘彻禅师所咏这首,亦自有精神。冬寒之时,万木凋零,平昔丘壑中的云雾,也不知藏到哪里去了。这株形如虬龙之松,斜枕小桥,在空阔的山谷里特别醒目。若待春雷发动,风雨交加之时,这株松树,在烟笼雾绕之中,当如蜿蜒的游龙,活过来了,这时你才感到“峥嵘头角出荒蓁”啊!
萤
不是祥光不是星,飞腾活计一身轻。
看它一点光明处,黑暗林中作眼睛。
元·古梅正友
品析: 动物世界真是千奇百怪,蜜蜂、蚂蚁、蜘蛛等昆虫,其生活能力远远在狮虎大象之上。而这小小的萤火虫,又以其与众不同的“功夫”,倍受人们,乃至科学家们的关注。
有关萤火虫的神话和传说,在中国颇多。但禅师们对此是独有看法。“不是祥光不是星”,萤火虫就是萤火虫嘛!你看他入暮以后,在田野、树林飞来飞去,“飞腾活计一身轻”,灵动得很。
萤火虫奇就奇在夜晚时,它那尾部的那点“光明”。汉代就有穷书生无油点灯,捕捉萤火虫以供其彻夜读书的记载。人类是离不开光明的,鬼魅才喜欢黑暗。所以夜晚没有光明,就不能工作生活,与老天爷抢时间了。人类发现了火的功能,并发明了灯。但人类对大自然的崇拜心理是根深蒂固的,对自然中的“神物”更是如此。萤火虫无火无热,却能在黑暗之中向人类贡献一点光明,是多么可贵的啊! “看它一点光明处,黑暗林中作眼睛”。这个“眼睛”是在萤火虫上,还是人们本具?
栽 松
钝钁横肩雪未消,不辞老步上苕荛。
等闲种得灵根活,会看春风长绿条。
元·元叟行端
品析: 中国佛教僧人,从来就有绿化环境的优良传统。唐代临济大师栽松时说:“一与山门作境致,二与后人作标榜。”是啊,天下名山僧占多,各地名山大寺,没有千余年僧人们不懈的绿化和维护,能有这样美吗?在现代中国的城市里,大多园林优美之处都是佛寺,许多濒临灭绝的植物种类却在寺庙里千年、百年的悠然生长,不能不说是僧人们的一大功绩。这里,元叟行端禅师又用他的行为,用他的诗告诉着我们。
“钝钁横肩雪未消,不辞老步上苕荛。”“苕荛”,指荒草丛生的山顶。行端禅师寿高八十七岁,此时栽松,少说也有七十岁了。在杭州天目径山深处,春寒未尽,积雪未消之时,老和尚就肩着一把山锄,“不辞老步”,到山顶栽松去了。
“等闲种得灵根活,会看春风长绿条”,松寿千年,在中国被尊为“灵树”,但人也有其“灵根”,人们知道吗?能把自己的这个“灵根”如松树一样种活吗?春风一样,新栽的松树会长出新的绿叶,而人的“灵根”也一样,只要“种”下了,一遇“春风”,也会长生“绿条”的啊!
樵 薪
蓦持利斧和根斫,哪管荣枯长短枝。
缚去一冬烧不尽,有无句子总相随。
清·石潮宁
品析: 石潮宁是清初曹洞宗的禅师。中国禅宗,宋以来就是“临(济)天下,(曹)洞一角”的局面,明清之时仍然如此。所以这本集子,必然是临济宗的诗偈多,曹洞宗的诗偈少。
这首诗偈,明快地道出了禅宗修持的特点,其风格有如临济,反而不似曹洞宗“软语商量”。石潮宁禅师偈砍柴暗寓功夫,要人们修行时,在心地法门上应“蓦持利斧和根斫,哪管荣枯长短枝。”
参禅的过程,就是与自己心中那种种念头作斗争的过程。禅宗的法是“减法”,是“斫法”,对心中的念头,不论“荣枯”、“长短”,总要一并除去。“枯、短”之念,是明显的妄念,一般人用功倒不会护惜。但对那些“荣、长”的念头,如念经念佛、行善行好之类,却不敢去动。真正的禅师,是一切均不留的,所谓“寸草不生,连根斩除。”
“有佛处急走过”、“无佛处成佛”,这是历代祖师的明示。敢于在这上面下手,才能把命上的“孽根”砍断,你才明白,求佛求善的心,与那为魔为恶之心本无差别啊!通了这一路,你才有无私无穷的力量去修善修好,不然的话,善恶是非,常常是扰着一团,非明眼人是区分不开的。加之“恩生于害,害生于恩”,善恶间的因果关系,非见道之不能彻底洞察。不在根子上下手,一切都会是空忙的。
“缚去一冬烧不尽,有无句子总相随。”真正见道后,这种功用才用之不尽,也才有智慧,有力量做自己当做的事,这时,不论“有”也好,“空”也好,再不是障道之物,而是自己的随身工具,行事的手段,在“善恶”两途上同时起用,达到了祖师们所说的“腾腾任远,任远腾腾”,好不春风在怀,得意自在呢!
莳 秧
疏陋无能处市廛,问农学稼为争先。
近来已得真三昧,竖掷横抛直似弦。
明·济水洸
品析: 自唐马祖建丛林,百丈立清规以来,禅宗寺庙,大多坚持了“农禅”这一规范,做到了自耕自食。这位济水洸禅师(疑为济舟洪禅师之误?)也是忠实执行“农禅”的典范。
“疏陋无能处市廛”,在印度佛教的戒律里,僧人们是不允许搞农业生产的,因为怕锄头无眼,有伤土里的生命。中国佛教,革除了这一不尽合理的规矩,对“农禅”大力提倡,并身体力行。真的,如印度佛教的戒律,出家人不许畜有财物,不准务农经商。虽有佛教引以为自豪的“三明六通”,被近代佛教津津乐道的“工巧明”,真正在两千多年的佛教中,通于“工巧明”的科学家、工程师等寥若辰星。开悟见道是一等一的大事,生活也有众生供养,何须去玩那雕虫小技呢!以至所众多的僧人处于“疏陋无能处市廛”的境地。
自从百丈大师提倡“农禅”之后,中国僧人面目为之一新,“问农学稼力争先”。农为养命之源,农业为基础,中国是几千年的农业大国,深知农业的重要,僧人们为了寺庙土地的稻谷丰收,也必须向“老农”学习请教。这位禅师不耻下问,终于学得一手好农活把式。
你看他,“近来已得真三昧,竖掷横抛直似弦”。以栽秧为例,他已经成了通家里手,得了农家的“真三昧”。何以见得呢?你看他在栽秧时,水田里的谷苗,横看是笔直的一线,如弓弦一样;竖看是一条线,如弓弦一样,斜看还是一条线,也如弓弦一样。干农活有这样的火候,还不算得到“真三昧”吗?
从禅的意义上讲,这位老和尚也得了“大自在三味”。这首诗,正是通过“莳秧”,表达了他参禅的功用与境界。
铸 钟
通身只是一张口,百炼炉中辊出来。
断送夕阳归去后,又催明月上楼台。
元·雪岩祖钦
品析:雪岩祖钦禅师是高峰原妙的老师,无准师范的弟子,在宋元之间,他可是禅宗内承先启后的重要人物,由他开始,新的清苦禅风开始形成,一变南宋时的绮丽富贵的禅气。这也是历史政治的必然,宋代皇上们特好禅宗,丛林经济繁荣。而元代蒙古贵族崇尚喇嘛,汉地寺庙破败不堪,有眼光的禅师把禅从繁华的区域移入深山老林,不能说不是一种重大的变革,当然,雪岩禅师题这首诗时,蒙古人还未攻下江南,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的诗了。
“通身只是一张口”,寺庙钟楼上的巨钟,被如此生动形象地被如此描绘出来了。“百炼炉中辊出来”,钟,不论铜铁,都必须在火炉里熔炼,再在模子里铸成。铸成后,被挂上高高的钟楼,与鼓楼相对而立。晨钟暮鼓是世人的感受,“断送夕阳归去后;又催明月上楼台”,黄昏日落钟声响时,正是新月初上之时。在这游荡人间的钟声里,观看“夕阳归去”,“月上楼台’’,不失为一番美事。
铸 钟
大炉鞴里翻身出,不犯钳锤势万钧。
一声清风遍寰宇,唤回多少梦中人。
?·个庵清
品析: 《菜根谭》云:“一灯萤然,万籁无声,此吾人初入冥寂时也;晓梦初醒,群动未醒,此吾入初出混沌处也。乘此一念回光,炯然返照……”就在此时,若闻那“一声清风遍寰宇”的钟声,这“迥然返照”的一念回光,“会发现什么呢?
“唤回多少梦中人”,人生如梦似乎消极,但却指引人们洞悉人生,在人生路上获得主动权。若老是“梦”不醒,一生又有什么骇世的作为呢?
化 浴
浑身脱下赤条条,满勺盛来痒处浇。
但得通身冷汗出,自然百病一时消。
宋·鼓山士珪
品析: 在《禅宗杂毒海》的卷四中,有“化藏”、“化灯”、“化盐”、“化柴”、“化炭”等多种题咏,因为寺庙里的一切开销,几乎全是从化缘中获得,有时老和尚也会题上几句,作为对施主的回报。这类题材多、内容杂,无暇细选,但这首“化浴”特好,故录出以飨读者。
真正的禅师,无时无事不说“这个”,在浴盆里沐浴,也是上好接人的题材。你看“浑身脱下赤条条”,洗浴只洗身子,把衣物脱个干净。但洗心呢?这时又该把心中的什么脱下呢?“满勺盛来痒处浇”,寺庙生活之清苦的,用水也格外节约,别说今天的“桑那”,就是大池大盆用水也不行。给老和尚一桶热水,都算是优待。小和尚么,就只有一桶冷水了。洗浴是用水往“痒处浇”,那“洗心”呢?心里的“痒”处可该怎么个浇法呢?
“但得通身冷汗出,自然百病一时消”。中医治病有“汗”法,热水浴是发汗祛病的一种方法。但心病呢?五祖法演说:“我为兹出了一身白汗”,禅参到这种境地,才有实证的效果,实证悟境,当然“百病一时消”了。
渔浦接待
吴山那畔越山前,有饭充饥有榻眠。
到此便能修歇去,帝乡犹隔一潮船。
宋·绝岸可湘
品析: 宋代寺庙里接来送往的应酬真是不少。自从北宋时兴起“十方丛林”以来,僧人们往来自由,少有约束,有道高僧都是“十方”所欢迎的。在这里,绝岸可湘禅师在福州雪峰山下的闽江渔浦亭接待一位道友,机锋往来,也就成了一首诗。
这位道友所居,想必是吴越交界之处,故有“吴山那畔越山前”之句。“有饭充饥有榻眠”,禅宗自马祖以来,“饥来弄饭困来眠”已成为禅宗的口头禅了。不论天南海北,只要心安理得,能吃能睡,管他东南西北,四维八方,见道的人是没有时间空间生灭等“分别”见的。
“到此便能休歇去”,禅宗认为,只要心安,只要能在“吃”、“睡”这两种功夫上入手,了却万缘,一念不生,也未必见道。宋以来,以此鱼目混珠,假冒伪劣之人太多了。所以是“帝乡犹隔一潮船”,要到“彼岸”的“帝乡”么,还须在大潮中冲浪,在潮水中冲过来,才算到家。在这里,绝岸可湘禅师对所接待的道友下了一“拶”,可惜这里看不到那位道兄的“转语”。
进 月 轩
桂轮孤朗碧天宽,帘卷清风入座寒。
底事明明人不荐,又随花影上栏杆。
宋·大川普济
品析: 这是大川普济禅师在杭州灵隐寺的进月轩所题的一首咏月诗,清新可观。
八月中秋,桂花香郁,月中之桂香,更是随其清光,满布乾坤。“月明星稀”嘛,十五之月一入中天,群星为其辉掩,月亮就显得格外“孤朗”——虽明亮,却孤独啊! 宇宙在这样的孤独中,也显得更加寥廓了。“桂轮孤朗碧天宽”,真的妙极了。
“帘卷清风入座寒”,月入中秋,暑气已尽,白天已有凉意。老和尚夜间打坐,开窗卷帘以赏明月,夜风一来,自然有“入座寒”之感。
“底事明明人不荐,又随花影上栏杆”。明心见性之事,如同十五之月那样明明白白,清朗可见,可是人们望之不见,省之不知,真是可叹息啊。他们东觅西觅,对抬头可见之月不知不晓,却偏偏去察看月光下的阴影。可阴影也是变幻不定的啊!“又随花影上栏杆”,真是如神之笔,在这无人之夜,在这朦胧的月光之下,谁得品得如此的禅意呢?
三 教 图
各立门庭各自尊,谈禅谈道又谈文。
桃红李白蔷薇紫,毕竟根苗一样春。
?·云山
品析: 这是一首典型的“三教合一”之诗。云山不知是何时何地的僧人,在自己的寺庙里挂出了三教祖师之像供奉。儒释道三教,看起来是各立门户,各有祖师,所谈的道理也不同,但却如“桃红李白蔷薇紫”一样,“毕竟根苗一样春”,三教不是都由人所创立出来的吗?不都是由我们的这个“心”创立出来的吗,这才是春天的“根苗”啊!
三 笑 图
三个难分劣与优,你心头似我心头。
不堪说破只堪笑,笑到驴年未肯休。
宋·无准师范
品析: 无准师范禅师住持径山时,有人绘了一幅三笑图送入寺中供养,无准师范上堂说法时,以这幅图顺口作了这首诗偈。三笑图画的是佛教历史中的一则著名的故事:东晋末年,庐山慧远法师住持东林寺时,发誓终身足不过寺外的虎溪,并一直坚守着这条誓言。一日,陶渊明和陆德明一二位造访,与慧远法师谈得极其投机,明月高悬时方告辞下山。慧远法师相送,不知不觉过了虎溪,觉察之后,三位高人于是敞怀大笑。后人把这一僧一道一儒的这则故事画了出来,称之为“三笑图”。
自从“世尊拾花,迦叶微笑”的公案流传以来,许多禅师认为“默然”尚不能进一步表现见道开悟的那种心境,就以“笑”来表达。在这幅画图里,三位高人都在笑,其中有没有真伪呢? 自从“临济喝”出现以后,四方禅僧都爱用唱,临济大师在世时就说过,如果一群人在一起,大家都喝;你能辨出其中哪些见道,哪些没有见道呢?就在这幅图画里,也是“三个难分劣与优”啊!但禅师们的心是通的,“同此心,同此理”嘛,所以“你心头似我心头”,人们能否在这上面“通”,或“同”呢?
其中之笑,究竟有什么名堂,说不出,也不要去瞎猜乱道,以笑对笑就是了,所以是“不堪说破只堪笑”。笑能解决问题吗?面对人生,不要说“明心见性”这种笑,能勇敢积极地投入生活,投入这个笑的海洋中,也够潇洒的了。若能“笑到驴年未肯休”时,还不自由解脱吗!
张果老倒骑驴图
举世多少人,无如这老汉。
不是倒骑驴,只爱回头看。
元·古林清茂
品析:这首偈颂意味深长,大可作为警世铭,刻在自己的卧室里。八仙中的张果老倒骑毛驴,这是中国人熟知的故事,但张果老为什么要与众不同,来个“倒骑驴”呢?古林茂禅师认为,世上千千万万的人都不如这个似癫似痴的糟老头,因为人们眼睛只知向前看,不明“向后看”、“回头看”的奥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