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1950年代归国科学家俞惟乐


     这次我来美国,在华盛顿逗留期间,跟我的老师范岱年再次谈起我正在编写的《1950年代归国留美科学家访谈录》一书,偶然听他提到,陈绍澧的夫人俞惟乐女士现在华盛顿居住。陈绍澧夫妇都是1950年代归国的留美科学家。我感到很欣喜,可谓是一个意外的收获。我想对俞惟乐女士做一次专程采访。为此,2010年12月15日,范岱年夫妇、我等一行五人一起驱车赶往俞惟乐老人家里。

     首先,俞惟乐讲述了她自己的一些经历。

    美国留学的经历。俞惟乐是上海人,1948年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化学系。同年赴美留学,就读于田纳西州的凡得堡大学,1950年获得硕士学位,同年回国。

俞惟乐说:凡得堡大学是一所很贵族化的大学。我有一个老同学在那里读书,说学校很好,让我去。我没有调查学校的情况,直接写了申请,学校也同意我去。我在凡得堡大学的时候,有几个中国人,比如现在的赵景伦。当时,赵景伦是留美科协田纳西分会的会长。谢毓章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物理的。回国后,谢毓章去了清华大学。

    我为什么要回国?我是很自然的回国的。当时没有什么想法,也不是特意想着回来建设祖国。我回国有几方面的原因:一是,对国民党很反感,就是所谓的爱国;二是,科学救国的思想比较浓;三是,跟家庭有关系,我母亲让我回来,我的兄弟也让我回来。我回国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想法很天真,不知道什么是政治影响,也不懂什么是名利。

    回国途中经历。我是1950年5月回国的,和侯祥麟是乘坐同一条船回来的。当时我们乘坐挪威的一条货船,从洛杉矶出发。这条船不是专门运送旅客的,要去天津送货,顺带我们回来。船很小,只有1万吨重。我们每天和船长一起吃饭,同船的10个客人都是中国人。经过一个多月的航行,于6月26日踏上祖国的沃土。船到青岛的时候,正好赶上朝鲜出兵南朝鲜,船不敢去釜山,改道日本,卸了货才到天津给我们送行李。我们从青岛下船后,第二天去了北京,由高教部负责招待。

    回国后的工作安排。当时王新民负责接待,他是侯祥麟的朋友,或者是同学,或者是同一个组织的。王新民对我们说,现在东北最需要人才,需要你们去东北工作。那时候,我的思想很单纯,想法很简单,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就这样,我被分配到东北沈阳。去哪里都需要通行证,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随便乱跑。侯祥麟人脉广,帮我写了几个地方,作为通行证,告诉我去哪里,找谁联系。我拿着通行证去了沈阳化工局,大街上人非常少,可是我一个人也不感觉害怕。后来又把我分到大连,接待我的是时任大连工学院院长曲百川。曲百川的上级领导是吕振羽。吕振羽在东北的职务很高,跟我谈了几句,把聘书塞给我,让我立即上班。可是我刚回国,想回上海看看家人。他给了我1个月的假期。家人知道我要去东北了,都不愿意让我走。因为那时候上海人认为东北很可怕,可是我已经拿到了聘书,他们只好同意了。

    如何与陈绍澧相识?到了大连,我才认识我爱人陈绍澧。当时大连来了一拨人,有陈绍澧、张存浩、陶玉生(音)等,大概有10个人,他们都是留美的。我是散兵,通过侯祥麟的关系独自去的。

    大连化物所成立经过。大连化物所前身是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中央试验所,1907年由日本铁道株式会社成立的,抗战胜利后,移交给中长铁路局接管,改名为中长铁路大连科学研究所,新中国成立前夕,又交给大连工学院托管。1950年我去大连的时候,这个所已经交给了中国,但是留用的日本人还在。研究所的所长和领导都是日本人,我记得非常清楚,所长叫丸泽,我的直接领导叫井爪。当时大部分日本人已经离开了,这几个人可能是比较负责任,还没有走。他们在等待命令撤退。当时中科院还没有在大连设分院,我的聘书是大连工学院给发的。

     侯祥麟回国后去了石油部。当时石油部没有研究单位。我比侯祥麟去大连早一些,后来侯祥麟带着石油部一批人去了大连,呆了起码两三年。以前挂的牌子是大连工学院附属大连科学研究所,不久就变为中科院大连石油研究所的牌子。1952年研究所才归属中科院管理,60年代初改名为中科院化学物理研究所。

    中科院兰州分院成立。1956年,中央制定了新政策,要建设“三线”,当时中苏关系还比较好。中央有意在西北设立一个科学院的分院,还要在广州、四川各设一个分院。1956年,中科院西北分院的轮廓已经基本形成,但是工作条件比较差。我当时还不知道,比我岁数大的都不愿意去。1957年开展反右运动,运动过后,上级一号召,大家都去了。大连化物所有三个研究室,凡是与天然气和石油有关系的研究室全部搬到兰州,大概109人左右,一个不剩。中科院兰州分院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主要有几个研究所组成,一个是兰州化物所、一个是物理研究所,一个是气象所,还有一个是地质所。施雅凤就是地质所的,后来去了冻土研究所。当时中科院兰州分院院长是刘永忠、董杰,他们都是老干部。刘永忠曾是解放军方面的医生,董杰是知识分子出身。在科学院来讲,兰州化物所在物理方面很强,我们有一个杨澄中,即大家所称的英杨(即留学英国),他在放射性研究方面很强;北京也有一个杨澄中,他是法杨(即留学法国),他在原子能研究方面很强。中央很重视我们,三年生活困难时期曾给予支援,因为害怕我们离开兰州。

    俞惟乐又回到美国。我是1990年退休的,要来美国。当时所里不同意我退休。可是,我的女儿陈爱莲在美国,为了她,我执意退休了。我女儿没有在兰州生活过,而是在上海跟着她外婆一起长大的。我们觉得文化大革命耽误了我的女儿,所以应该花更多的时间去照顾她(俞惟乐的女儿陈爱莲说:我和我的爸爸总共在一起也不超过半年,我对他基本上不了解,现在了解的也不多。)。那时候,我带着几个没毕业的研究生。我告诉兰州化物所,我一定会把我的研究生负责到底。因此,我几乎每年都回国一次,有时3个月,有一次长达6个月。直到2000年研究生全部毕业以后,我回去的就没有那么频繁了。我现在在中科院兰州分院挂着一个头衔——测试中心主任,基本上不做事。虽然我不让挂,可是还给挂着。我以前的老同事、老同行差不多都已经退休了,也有一些已经去世了,比如侯祥麟刚去世。

     我差不多每年都回去,先回上海老家,也会去北京、天津、兰州,有亲戚在那里。我今年已经84岁了,快要85岁了。我现在走路不太利索,在上海腰扭了一下。我现在主要是关节炎。

     后来,我们探讨了,文革期间,1950年代归国的留美科学家的不同遭遇。

    萧光琰被迫自杀。在访谈过程中,我向俞惟乐提起,80年代中央召开了一次50年代留美科学家的座谈会,会上说,文革期间,50年代从美国回国的科学家有9个人自杀了,萧光琰是其中之一。俞惟乐告诉我们,萧光琰和他是老朋友,他们差不多是同时回来的。

    陈绍澧受迫害致死。俞惟乐的爱人陈绍澧也是在文革期间受迫害自杀的,1968年2月22日在兰州去世。俞惟乐告诉我们,他的爱人陈绍澧是1925年在广东东莞出生的,1948年从燕京大学毕业后赴美留学,1950年获美国爱何华州立大学硕士学位,同年9月回国。他是和涂光炽、陶玉生等(音)一大拨人一起回来的。他们同船回来的还有一个是搞原子能的,可能是赵忠尧。我爱人在美国参加了很多活动,认识留美科协的很多人。比如北京工业学院(现在的北京理工大学)的丁儆,丁儆和我爱人关系很好;刘复光是无锡轻工学院的教授。他们差不多都是那时候回来的。

    谢毓章蹲监狱了?在文革期间,有很多留美回来的人被关进“牛棚”,但是正式进监狱的很少。我告诉俞惟乐,谢毓章当时在监狱蹲了5年,俞惟乐对此感到非常惊讶。俞惟乐表示,我不知道谢毓章进监狱了,没听说。我后来去清华看过谢毓章一次,当时他女儿已经出国了,他没跟我提起这件事。谢毓章和华罗庚差不多是同时期的。谢毓章和我是同学,性格很直爽,胆子非常大,为人也很傲慢。谢毓章学习非常好。我跟谢毓章一起上数学课,老师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我做不出来的题目,都是他帮我做的。钱三强等很多名人都是他的同学。谢毓章回国后去了清华大学,我去了东北,从此就再也没有联系了。不知道后来谢毓章工作情况怎样?有没有什么成就?现在人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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