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年3月22日晚上8点刚过，张洁（化名）照例打开电脑，拉开网络收藏夹，点击“天堂公墓纪念网”纪念网，然后迅即进入“邓伯勋纪念馆”，利用鼠标完成上香、献花、敬酒、敬茶、摆放贡品、点歌等一系列程序。当一切操作完毕，她扶了一下眼镜，双目凝望着荧幕上那位西装笔挺、儒雅深邃的逝者，久久不愿离去。张洁说，这半个月来，她的每个夜晚都要如此度过，因为恩师刚刚故去，而且是惨死于车祸，她的心情难以平抑，又无法放弃工作，从北京去到武汉，所以“网络祭祀成为了我唯一的选择”。

邓伯勋，男，57岁，华中农业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邓在校内散步时，被一名骑摩托车男子撞倒，经抢救无效身亡。事件发生后，网友第一时间自发地在国内知名网络祭祀专业网站“天堂公墓纪念网”上为邓伯勋建立了虚拟纪念馆。短短十几天时间，已有上千名网友到纪念馆悼念逝者，不少昔日的弟子在“追思留言”处留言，文辞真切、感人至深。http://www.waheaven.com/heavencompany/map.aspx

网络祭祀绝不是一种时尚，而是一种仪式。像张洁一样利用网络纪念馆对逝去亲友表达感情的，仅在“天堂公墓纪念网”纪念网就已突破了两千万人次；而据不完全统计，目前我国已拥有不同规模、不同风格、不同类型的相关纪念网站上百个，有十几家具有一定社会影响和广泛认知的专业化纪念网站，这一数字还在不断上涨中。与每年清明各大城市动辄百万的浩荡扫墓队伍相比，网祭的整个过程只需一台电脑、一根网线即可进行，没有任何时间、空间限制。

从2000年国内第一家祭祀网站开办，到2002年国家有关部门发出网络祭祀的号召，再到2006年4月27日，国家民政部正式发出通知，“倡导网上纪念，号召殡葬业‘破千百年丧葬陈陋俗，树新世纪祭祀文明新风’”，政界、学界、业界对于网络祭祀的支持声音不绝于耳。尤其是今年，中央以前所未有的高度和姿态，大力引导公民进行网络祭祀。年初，中央文明办以2009年1号文件的形式发布《关于广泛开展“我们的节日•清明节”主题活动的通知》，要求各地“通过组织开展网络祭扫、家庭追思、社区公祭等活动，将中华民族慎终追远的内容融入到现代文明的形式之中，为群众提供多样化的追思载体，减轻公墓集中祭扫的压力”从而“实现现代文明与传统文明的和谐统一”。通知下达后，各地政府和有关部门积极展开行动，深圳等沿海发达地区已着手酝酿实施网上祭奠英烈等活动。

虽然，无论从政府角度、学者层面，抑或是坊间民意，网络祭祀正在逐步被现代人所接纳，但是，从整体而言，真正使用网络进行纪念活动的人数还是杯水车薪。有资料显示，近年来，表达“网祭”意愿的民众仅占被调查者的20%；偏远地区、经济欠发达地区、广大农村以及50岁以上的绝大多数民众都认为“网上祭奠难以接受”。可以佐证的是，目前国内处于“积极”经营状态的专业纪念网站仅有7到8家，其余网站都处于“废弃”或“半废弃”状态。全球经济危机的寒冬下，依靠向用户收取微薄管理费用存活的纪念网站运营状态愈加不容乐观。在民众普遍缩减开支和风投者空前谨慎的此时，绝大多数纪念网站举步维艰、难以为继。在这个清明将至的时刻，不少人都在追问和思索：网祭十年，缘何不火？中国网祭，何去何从？

夏学銮：网祭是一种趋势，但需要时间

夏学銮，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著名学者，“中国倡导网祭第一学人”。在国内网络祭祀十年之际，夏教授接受了记者独家专访，从学理角度辨证分析了网祭现象。夏学銮始终对网祭持有乐观态度，他觉得网祭是一种殡葬改革的大趋势，但是由于祭祀在国人心中的特殊地位，“短时间内尚难以大面积推广”。他希望，这项工作先从大中小学生、青年人和接受过良好教育的社会中坚分子开始，在发达地区先试先行；政府和相关机构可重点支持一到两家规模大、影响广、有责任感和使命感的专业性纪念网站，以此促进殡葬行业的健康、文明发展。

记者：您是大力支持网络祭祀的，但是现实并不尽如人意。十年了，网祭就是不火。什么原因？

夏学銮：祭奠活动在中国源远流长，这跟中国人慎终追远的价值观有密切联系。祭祀文化有着很久远的历史，国人重视生命，重视死亡，这种价值判断一直保留到了现在。网上祭祀是祭祀形式的一种，也是祭祀文化发展到现代的一个新生派系。为什么火不起来呢，归根结底还是在于，网络是虚拟的，没有现实感。我们面对一座墓碑、一块墓地，睹物思人，想起过往总总，眼泪就下来了。网上不可能有这种感觉，因为它是虚拟的。基于此，很多人认为，追思先人、缅怀过去的心理不能得到一个充分的释放、抒怀。墓碑、墓地，我们称作祭祀活动的场景要求，到了网上，场景就变了。场景要求在人的心理上有很强烈的暗示作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能够缺少的。

记者：现在有些网站的技术已经可以实现高仿真模拟现实场景下的祭祀，比如可以献花、上香、敬酒、烧纸等。

夏学銮：是的，我知道深圳有一家网站，“天堂公墓纪念网”，他们搞得不错，就是可以实现这些功能。但是高仿真，你再高，也是仿的，依然没有现实感、场景感。而且，网络祭祀的整个过程，有人觉得犹如电子游戏，缺乏一种庄重感和仪式感。在不少家庭，清明上坟还是团聚亲友的机会，生者齐聚本就是对死者的最好悼念。网祭把这些都磨灭了。

记者：那么，您缘何倡导网祭？

夏学銮：我承认网祭有诸多的缺陷，有的缺陷甚至无法弥补，但是它也具有相当多的益处。比如，网络祭祀环保、无污染、不会造成浪费，安全、不会诱发火灾，也不会滋生民间大肆修坟的运动。同时，对于在外地学习、工作的人来说，网祭是一种最好的弥补形式。祭祀文化的核心是一种价值的核心，只要价值观不变，形式是怎样都可以接受。网祭的一个更功德无量的事情在于，它可以用来祭奠重大自然灾害、战争中丧生的人们，以及英雄烈士们。比如“512汶川地震”，所有人都想寄托哀思，但不可能所有人都飞到四川去；再比如大家对革命烈士有感情，想表达感恩，但是各地烈士陵园安葬的只是各地的烈士，你不可能今天上井冈山明天去延安，地域性太明显了。网络就可以解决这个难题。你在网上可以祭奠全国甚至全世界的英烈人物，还有领袖人物。“天堂公墓纪念网”最近办了英烈网，还要为地震遇难同胞建立网上生命纪念碑，这个就是大好事，大实事，同时也是一次宣传网络祭祀的良机。纪念网站就应当多做一些这种公益性的事情。

记者：公益性理所应当。那么，您如何看待此类网站的收费？

夏学銮：收费是当然可以的。因为制作网页、管理网站、硬件投入、人力成本、宣传推广等等都需要经费。适当收费是完全可以接受的，而且这种收费与现在暴利的殡葬行业相比微乎其微。我始终觉得，殡葬事业是个福利事业，你不能靠它赚钱，发死人财，搞得很多人说现在“生也生不起，死也死不起”，这是不行的。我觉得，纪念网站要是非赢利的，有点微利可以，不能暴利。网祭从一开始就要规避产业化，要对适当的人群收费，对一些困难群众给予优惠或减免；当然政府也应当大力扶持一些有责任感的良好纪念网站，很多资金应当由政府拨付，这样比较合理。

记者：有人担心，网祭大众化以后，传统祭祀中体现的诸多文化要素就会随之消亡。

夏学銮：我一直认为，网祭也是祭祀文化的一种传承。当然，内容丢失了不少这是肯定的。一些文化要素，你像很多实物的东西，很多仪式、很多讲究，到了网上就没有了。这种丢失啊，真说不清楚，就像考古与现代化建设一样，我们要辨证地看待。这当然是文化遗产，是文化财富，是中华民族对生命的尊重，对死者的缅怀，包含了我们独特的价值观念。网络可以虚拟，这也是最大程度的弥补，保留一些符号，一些记忆。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现代的真实场景祭祀中，很多环节都省略了，因为太麻烦，但是网上还能实现，而且简单，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保护了文化遗产，传承了祭祀文化。

记者：祭祀文化也有差异性，南北大不相同，但是网络是南北共有的。

夏学銮：非常正确。所以我说，网祭也要注重这种地域差异性。这就是它的祭祀要素，或者说特质。地域不同，一定要尊重当地人的风俗习惯。我觉得，未来可以有两种发展方式，一种是支持一到两家像“天堂公墓纪念网”这样的影响力大、公信力好的网站办成全国性的纪念网站，大而全，比如上面有南方地区的版面，北方地区的版面，然后再细分，江浙地区的，两广地区的，两湖地区的，少数民族的；还有一种是小而精的，我就专门做潮汕的，或者淮北地区的。网站要精耕细作，要要多去研究，这就需要我们办网站的人要有文化，要去学习相关的知识，不能闹笑话。祭祀是严肃的，神圣的。

记者：但是很多人在现实生活中，无视祭祀的严肃和神圣，烧美女、烧别墅，现在这种风气也蔓延到了网上，一些网站也订制类似服务。

夏学銮：这个千万要不得。这些腐朽的祭祀习俗一定要摒弃。这是一种异化了的祭祀观，追求物质的无限膨胀。非常不文明、非常不进步的现象，要在网络消匿。祭祀反映的是一种敬畏心理，没有敬畏就会无法无天，通过祭祀培养我们的敬畏心理，这对于社会是有好处的。祭祀能净化人的心灵，达到治疗创伤的效果，有很多功能在其中，这是文化的核心。传统中的不文明行为，异化了的价值观，就是不能搬到网络上。网络要有把关，要有责任，要有取舍，背离了祭祀的目的，将纸醉金迷的一套强加给祖先，此风不可涨，一定要绝对批判。

记者：我记得十年前，国际大专辩论会上有一个辩题，在争辩“是否可以接受电子邮件取代手写家书”。当时辩得很火。但是现在，事实证明，电子邮件的确在大范围内得到了认可，写信已经成为了很久远的事情。未来，网祭的发展前景会不会堪比电子邮件？

夏学銮：你谈了一个非常有标志性意义的事情，我想这对于网祭具有非常重要的启示意义。但是，书信和祭祀还有不一样的地方。书信与祭祀同时具有感情因素，但是，书信不具有价值判断，祭祀有，这是最本质的区别。祭祀需要现实情景来宣泄，很实际，很现实。除了感情的宣泄，还有价值的满足，功能的满足，比如孝道，比如敬畏，比如灵魂升华。祭祀比书信赋予的东西多。从时间上来说，网祭的接受，肯定不会像电子邮件那么快地被人接受。越现代其实越想保留传统，祭祀就是人们维系传统文化最后的底限。虽然浪费，虽然不环保，这是现实，这是心理需要，这是人们心中很重要的一个符号，一种仪式。

记者：那么，多年以后，网祭是否会成为祭祀的主流，抑或是与传统祭祀平分秋色？

夏学銮：我更倾向于后者，同时存在。网络祭祀会逐步被大众更广泛地接受，这需要一些先进分子、先觉分子，也需要一些具有高度责任感使命感的领袖型网站来承担这个重任，共同推进。纪念网本身不仅要担负祭奠功能，还要担负传播这种理念的功能。

记者：对于网祭，您有什么期许、展望？

夏学銮：我非常乐见诸如网上祭祀英烈、祭祀地震遇难者这样的事情今年能全面实现。这些可以从学校先开始，从沿海思想解放的地区先开始。我期望以后，能将“深圳英烈网”这样的地方列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政府在这方面应当有所作为。

贾永清：纪念网，重要的是责任与担当

顺着张洁的指引，记者登陆了这家名叫“天堂公墓纪念网”的专业纪念网站。网站提供了一个庞大的高仿真祭奠平台，用户可以在此为已故亲友建立永久的纪念馆，让散居各地的亲友能够突破时间和空间的阻隔，随时随地进行交互式、动态化、仪式化、个性化的祭奠活动。轻点鼠标，拖动“供品”和“祭品”，点烛、烧香、敬茶、敬酒、烧祭品等传统祭奠活动以及献花、点祈福灯、系黄丝带、折千纸鹤等现代纪念方式都可虚拟实现。而在“天堂公墓纪念网”网站下方链接的几大子网：爱心天堂、深圳英烈网、汶川地震纪念网，诸多网友于此祭奠先烈、缅怀生命、感恩时代，产生了极大的社会效益。几经辗转，记者说服了不愿接受采访的深圳“天堂公墓纪念网”网络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创始人贾永清女士，与我们分享其创办专业性纪念网站两年多来的心路旅程。“责任”，是贾永清提及最多的关键词。

记者：“天堂公墓纪念网”现在运营状况如何？

贾永清：自2009年开通以来，“天堂公墓纪念网”，赢得了网民用户的信任和好评，注册用户数及访问量都一直不断攀升，已成为网络祭祀服务提供商中最具品牌价值的站点。对这个网站，我是充满信心的。

记者：信心源自哪里？

贾永清：其实，一开始我是没有底气的。也许你也知道，由于传统观念和网站经营等客观和主观方面的原因，目前纪念网站大都很困难。但我们很幸运，一直得到了必不可少的鼓励支持。一是来自广大网民用户的鼓励。创办这个网站以来，我几乎每天都要从网上读到一个个感人至深的故事、一段段真情流露的话语。这些故事和话语，让我在芜杂变幻、物欲横流的社会里找回了纯真、找回了自我；同时也让我知道这网民用户将纪念馆当作了自己心灵的家园、感恩的殿堂、情感的归宿，并已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二是有新闻媒体的支持，在过去的两年多来，新华社、中新社、中央电视台、广东卫视、凤凰卫视、《中国青年报》、《南方都市报》等数十家媒体先后刊播了“天堂公墓纪念网”，让更多的市民对新兴的高仿真网上祭祀和“天堂公墓纪念网”有更多认识了解。此外，中央和各级民政部门越来越重视网上祭祀。今年，中央文明办的1号文和民政部等八部委联合下发通知，倡导网上祭祀。这个力度是空前的，令我看到更大希望。

记者：“天堂公墓纪念网”有什么自己独具的特质，或者说，你们缘何发展成为一家已颇具声望的纪念网站？

贾永清：两年前“天堂公墓纪念网”在互联网领域里率先开发了高仿真、交互型祭奠系统，一改以前那种单纯“发帖”的实现形式；让用户有“身临其境”的逼真体验。这是一种划时代的创新。它不仅对推动网上祭祀的发展有积极作用，更重要的是它揭开了利用网络科技手段来配合承传中华祭祀文化的序幕。另一方面，我觉得，“天堂公墓纪念网”能走到今天，靠的是责任。于我个人而言，我觉得我是一个情商丰富的人，亦是一个十分注重亲情和感恩的人，所以我一直将清明视作中国的感恩节。正因为祭祀在我们国人的心中地位崇高，所以我才觉得自己从事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办的不是一个简单的网站。我们的网站，要承载一个人、一个家族乃至一个民族的记忆；要寄托一个人、一个家族乃至一个民族的情感，这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有高度的使命感。责任，将会是我们现在、未来不变的一个核心价值体系。要对用户负责、对他们的家人负责、对社会负责、对文化负责、对历史负责。

记者：这种责任如何体现？

贾永清：“天堂公墓纪念网”是半公益性纪念网站，初级用户是免费的，高级用户才需要交纳一定费用。收费是因为公司需要支付员工工资、办公场地租金、设备购置和技术维护等都需要资金。我们对特殊群体，如外来务工者、残障人士等一律实行完全免费；同时，我们专门设立了“公益馆”这个类别，完全免费为曾经对国家和社会作出过贡献的人士建立纪念馆。在把关上，我们摒弃一切庸俗、低劣的网络行为，拒绝一切不文明的网络祭祀活动。“天堂公墓纪念网”是宁静的、清澈的，我不允许它被污染，被异化，再大的商业利益我也不改变这个初衷，这是我的底线。

记者：对于推动网祭，你觉得政府还可以做什么？

贾永清：显而易见，网祭可以节约社会资源、降低治理成本、减轻交通压力、杜绝安全隐患，完全符合环保理念。希望政府能逐步加大支持的力度，比如在主流媒体在每年清明节投放一些倡导网祭的公益广告；为纪念网站经营者提供一定的财政支持，比如减免税收，提供低息贷款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