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中的几位老师（三）
中学里，我走得最近的要算是王老师了。
王老师讲《过秦论》里的一段最精彩。当说到“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这里时，他要我们翻译。“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我们都翻译不准确，老王顿了一顿，把“……而盘问他是谁？”像演员演戏一般，表演的绘声绘形。那样的浑厚的男中音，略带些嘶哑的嗓音在空中飘荡，一脸的络腮胡在上下左右移动，这样的讲课即使你再不感兴趣，也会被老王的破嗓门及简单的表演吸引。
那时，整个社会治安非常差，有一次在我们校园开处决犯人徐xx的公审大会，散会后要把犯人拉到荆江大堤边就地处决。我们开完会要到教室里自习。可是，我一时兴起，跟随看热闹的人们走出了校门。
汽车很快开出校门，一溜烟地朝西飞了。特殊时期处决犯人，一般就在村里附近，因为要警醒百姓，也因为怕杀人时误伤百姓，因为怕有人劫法场，因为杀人要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等到我们追着汽车的踪迹，拼命跑啊跑啊，真的是骑单车撵汽车疯狂地追啊，追啊，孩子们妇女以及爱看热闹的人，好比过节一般地疯癫。眼看汽车又从大堤那边绕过来，前面的车上就是要杀的那个人，眼尖的人发现有几挺机枪在旁边向路人瞄准。可是，一忽儿突然不见了刚才的几辆汽车。我们还是被甩掉了。过了几分钟，就听得远处传来“啪！”“啪！”……“啪，啪，啪！”一共打了五枪。
事后，据走进现场的人回来说，“那个犯人身上中了五枪”。更有人添油加醋地说“法警开第一枪时没有把徐某击毙，他依然站着，没有倒地。接着第二个上去开枪，又没有击毙他，依然站着……直到第五个法警才把他放倒。接着，有警察拿枪托朝犯人的阴部用力猛捣，这才离开，接着又有人来拍照。那个人身体太厚实了……”直到听讲的人们一个个张大嘴，满意地离开。
我虽然没有现场看见杀人的场面，但是夹在那些目睹盛举的人们中间，也算是长了一点见识。回到教室，老王正在班上巡查。想走后面也来不及了，因为老王抬头就看见了我。
“下课后你来我办公室，不像话！”老王说完就走人了。
我和老王就是这样不打不成相识的，后来我们私下成了好朋友，他是和我父辈一般的年龄，好像略长我父亲几岁的。每年的春节放假后，返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给老王拜年，除了要吃师母为我特地煮的一碗鸡蛋外，上午第四节下课了，老王会走近我的身边对我说：
“中午不用回去了，去我家里吃饭。”
于是，下课了我就直接去了王老师家吃饭。
大约有一次下午，要进行高三语文模拟考试，王老师没有看见我的人，问别人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还是很少发生的，只从那次看杀头的事情后，我就再也没有无故旷课或者迟到早退。
那天中午，我在父亲的单位休息。可能睡过了头，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来敲我的门。我一个骨碌翻身，再拿出手表看时间——我的天，已经过了上课的时间。我想，是父亲下班了，还是别人敲错了门？
“阳毅，开门！”王老师从来不叫我的全名，只叫后面的两个字。其实，他不可能不知道，我的姓氏结构是与众不同的么？他就是这么怪！
把我叫醒后，王老师推了自行车，说，“快点啦我卷子都发了，快坐在后面”，“你看，我不叫你看你睡到什么时候？”还是那副沙哑的破嗓子，浑厚而有力，像从地里面发出的。
就这样，王老师驮着我，路上行人极少，他把那辆“永久”车子蹬的很快。本来从学校到我的住地，差不多就一泡尿那么远。现在觉得好像骑了一个时辰，慢慢地，慢慢地。至于我走进教室，做卷的内容全然记不得了。
很多年过去了，王老师踩单车载我回教室考试的事儿怎么也难以忘却。再以后，我回忆他对我的称呼，在大庭广众里也还是这么叫：
“嘿！阳毅，大学生回来了！”
“嘿！阳毅，找了媳妇没有？”
“阳毅，嘿！一眨眼你儿子都这么大了？！”
后来呢，王老师当了那所学校的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