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西浜头


故乡纪行之记忆中的西浜头

 

 


(西浜头的埠头、水草、倒映的楼房和树枝)


 

新年的西浜头,大体与旧年没有大的不同。

远看照例泛着黑色,河面肮脏不堪,树梢倒在河里,河里竖着几根露出水面的防偷鱼的木桩。

如果说有不同,只是河面上多了些爆竹的碎屑,这是新年的印记吧。

站在西浜头的埠头边看去,

河岸边的楼房和周围的树,倒映在河水中。

河水虽脏,河岸边水中的水草淤泥倒是清晰可见。

走下石阶搭建的埠头(方言,码头),冬日的河水浅得很。

不过,河埠头的石条下,水倒是显得深不可测似地。

不知是因为水深,还是因为水脏。。。

这就是如今西浜头的模样。

西浜头只是西朱村西头的一条小河。

不,是过去那个小村子西朱村西头的一条小河。

如今,西浜头依旧在原来的位置。

只是水黑了些,浅了些,脏了些。

原来到处贯通的沟沟渠渠,大多已经湮没,

偶尔剩下的,只是臭水沟。

河北岸原来的地里,竖起了一排楼房,掩埋了原来北侧通向西浜头的沟渠。

河东头竹林下的沟渠和低秧田,也填埋建起了一排楼房(我家楼房就建在此秧田里)。

河南东侧地里也是一排楼房。

如今这架势,除了灌溉期和黄梅天,西头南岸还会有些许水流外,还有多少水能流进西浜头呢?

怪不得西端浜梢头堤坝下的涵洞,也似乎阻塞了,很少见坝西有水流出。

整个一潭死水。

不是闻一多笔下得死水,却是真正的死水了。

但人们照样在西浜头洗菜,照样往里倒泔水。

每年回家,哪怕西浜头泛着臭味,我都要围着它走一走。

如果把黄河长江当做中华民族的母亲河,西浜头算是西朱村的母亲河了。

1

西浜头是条小河,形似一条鱼。

东头呈圆形,是鱼头,属上风上水,有一个石阶搭建的埠头。

当年西朱西的十多户人家,家家户户都这一个埠头上,淘米,洗菜。

这也是当年唯一的一个埠头,离我家最近,也是差点要了我命的埠头。

这个埠头,算是河的上游了。再往上,即是竹林和低秧田,以及生产队的仓库和打谷场了。

当然,从低秧田东溯,翻过一道稍大的田埂,田埂东侧的竹林下的地头,是个沟渠,这沟渠穿过2个涵洞,通向了邻村西朱东的那条小河,东浜头。

西浜头的北岸,都是西朱村居民的自留地,河岸边长满了各式各样的树,自留地外,是农田。

南岸,河岸边以杨树为主。都是农田。

西浜头的腰身,略细,水较浅,两侧河底平整而质硬,河心底则有一条狭长的深沟。

我家的自留地,就在这河腰处。

当年我从灌溉沟里捡了一簇芦苇根,埋在了自家自留地河边的杨柳树旁,后来芦苇竟然占了三畦菜地!

过了河中腰身,河又略宽大起来。

这里是西浜头水最深的地方。

再往西,则又略收了些,到了浜梢头。

浜梢头下有涵洞,与西边的南大漕相通。南大漕边上,则是西顾村。

这与南大漕相通的涵洞,黄梅天经常有村里人(当然以我家为主)用尼龙绳编织的鱼网兜或竹制的退笼装在后面,守洞待鱼。

记忆中有一年,父亲曾在涵洞附近,用长板凳击伤了一条大青鱼的脑袋,大青鱼有20多斤。

南岸从东往西,大概有5、6个草塘,也称河泥塘。

这塘都有小沟与河相通,主要用来揇河泥,也即给河清淤,把淤泥混着草或者苜蓿储存起来,发酵后当肥料用。

当年的西浜头,以及故乡大多数河流,都是这样,通过细小的沟沟渠渠,泥塘涵洞,让死水变成活水,成为养育一代代人成长的鱼米乡的。

2

西浜头于我有极其深刻的记忆。

老村子上,我家距西浜头最近,只数步之遥。

小时候家里条件差,不像如今,有专人带小孩,大人下田时,通常会带着我们一起。

那一年晚春或者初夏时节,我大概5、6岁的样子,跟着奶奶下田,中间渴了,说回家喝水,奶奶答应了。

乡下孩子自立早,加上过去民风淳朴,不像现在拐卖儿童盛行,

所以,大人让孩子独立行动很放心,只会交待不要到井边河边玩耍,不要在水缸边上玩耍。

回家喝完水,看左右无人,一人独自走到了埠头上。全忘了奶奶的交待。

那个时候,大人是不让小孩独自到河边的。

我站在石条上,拿了根向日葵杆,往水里捅,想探探水有多深。

不料,码头那地,水反而很深,向日葵杆短,够不着底,顺着惯性,我跟着向日葵杆一头栽进西浜头。

那时我还不会游泳,一个人在水里乱扑腾,呛了很多水。

当时,一直跟着我的狗,在码头上疯狂地叫了起来。

村里人都下地去了,没人听见。

幸好,我的同宗老兄从地里回来,正换衣服,准备去他舅家,听狗狂吠的凄厉可怕,跑出来看看究竟,这才救了我的小命。

老兄把我抱回家,赶紧叫我家里人回家。

后来听说我被捞上后,脸色煞白,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

父亲回家,可不管我吓着了,也不管旁人劝阻,一边使劲打我屁股,一边气急败坏地说着叫你不听话之类的话。

这一次之后,我再也没有一个人独自到水边过,只到自己学会了狗刨。

我家那条救我命的狗,那年冬天被人偷吃了,虽不知是谁,但乡下人大致心里明白。

我知道后,很伤心。

父亲很生气,扯着嗓子,指桑骂槐,敲山震虎,从西村骂到东村,没有人敢接茬。

3

儿时,西浜头的水很清,很清。

清澈的让人难以置信。

虽然上游淘米洗菜,下游洗刷马桶,但水依然很干净。

到了夏天,村里的孩童喜欢在里边戏水游泳。

当然,有时夏天如果没有及时清淤,东头埠头边下水,身上会有一层水锈,像长在身上的褐色的毛,一抹,滑腻腻的,恶心,现在想起来,身上都起鸡皮疙瘩。

这也是水肥的缘故。

即便这样折腾,也没有能像今天似的,把西浜头的水搞黑了。

这一点上,一方面后人糟践能力总是强爷娘胜祖宗的,

另一方面,科技进步也是罪魁祸首,洗衣粉和化肥的大规模大量使用,也是让水变黑的重要力量。                                                                                                     

我们村里的小男孩,从灌溉沟里开始学扑腾,但大多数是在西浜头学会的狗刨。

不过,我的狗刨,最终学会,不是在西浜头,是在北大漕。

不过,没学会之前,我也常跟着年岁大的兄长们下水,总喜欢攀着埠头的石阶,乱扑腾。

也许小时候视力观察角度与大人不一样,

那个时候,觉得西浜头的埠头口宽啊,从埠头上游到对岸,好似很费劲的;

甚至,那个时候总是觉得,伟大领袖毛主席,能够一步从埠头上跨到对岸,这就是伟大。

不过,今天站在埠头上看,想起小时候的感觉,总是忍俊不禁。

谁没有个这样荒诞却又真实的童年呢?

4

西浜头的水很肥。

青草鲢鳙鲤鲫鲑鳜虾蟹乌龟王八鰟鮍蹿条白条昂公泥鳅黄鳝,等等,应有尽有。

而且,长得很快。

我们家打渔出身,自然对这最感兴趣。

春天,梅雨天,稻田里、菜地里、各种各样的沟渠里,都往西浜头放着水,而只要有活水的沟里,西浜头的鱼,总是不甘寂寞,纷纷向着水流响处,逆水而上,想学跳龙门的鲤鱼或者浪里白条,不幸,大部分都落到了我们手中。

除了大人热衷于抓鱼外,我们小孩也不例外。

那个时候上小学,起床很早,天色未明就起来了。

黄梅天起来第一件事,不是洗漱吃早饭,而是拿上海斗(用尼龙绳编织的捕鱼工具,类似小孩抓蝴蝶蜻蜓的网兜),绕西浜头一圈。

在东头的竹林和仓库之间的低秧田通向西浜头的沟里,在南岸某个池塘或稻田通向西浜头的沟里,在浜梢头灌溉沟渠通向西浜头的沟里,在自家屋边通向西浜头的沟里,只要把海斗往沟渠下端一插,周围堵好漏,上游一堵,然后光着脚,在沟里从上游往下游赶一趟,总有不少收获。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浜梢头那个小沟里,一次就抓了半海斗的小鲫鱼!白花花地,挤在一起,甚是壮观。

晚春或夏天,那时天气已经很暖和,河里氧气少了,鱼要“漾青”,即脑袋浮出水面透气,这个时候,用大头针弯成鱼钩,挂上油菜花或苍蝇、米虫,钓蹿条(形似白条,但比白条小很多,一般长不大),是小孩们的一大乐趣。

一般的钓鱼也就不用提了。

从学会游泳开始,夏天我总是跟着父亲出去摸甲鱼卖。徒手在河岸的岸窠里摸。

西浜头总是我练摸甲鱼手艺的场所。

我也会学着父亲和叔叔的样子,到河边凹进去的树根下,岸窠里去摸甲鱼,可惜,鱼倒是摸到过不少,但甲鱼一个也没摸到。

那个时候摸到鱼拿走,还算偷鱼,不过,甲鱼是野生的,没人管。

夏天在西浜头放甲鱼,则是我最擅长的本领。

我对西浜头的地形非常熟悉,大致知道,只要河里有甲鱼,把钩子扔在那儿,肯定会有收获。那个时候,放甲鱼的方法很简单,就是用一根尼龙线,一头系在缝衣服的针中间,一头系在一个短竹棒上,针上穿上猪肝,最好有些异味,甲鱼好腥味,找个合适的地形,比如,杨树倒向河里的地方,岸窠里附近,等等,一下午,或者一晚上,都会有收获。

除了摸甲鱼,还有在埠头浸在河里的石阶上,摸丝螺的。

丝螺田螺总喜欢叮咬在埠头边,或石阶上,或树枝上,很好摸的。

除了丝螺甲鱼,还有螃蟹,把手伸到河岸边的洞里,去摸螃蟹,也是乐趣,不过,偶尔,也会不小心摸条蛇出来。

不过,西浜头的虾不算多,我一直不清楚为什么。我家后面的那条团团河,没污染之前,倒是青虾不少。钓虾都是在团团河里。

偶尔,我也会举把鱼叉,悄悄地在河边寻走,晚春或初夏,乌龟喜欢趴在河面上的树枝上晒太阳,一叉一个,准跑不了。

当然,有时也会叉到蛇。田鸡,则更不用说了。

不过,我小时个小,叉鱼的水平一般比较差。

春夏之交,抩河泥是男人的脏活累活。不过,也有乐趣,尤其是一网下去,有时也会有鱼被揇进去,一起倒进河泥船里,家长们总会惊喜这意外的收获。

河泥粜到泥塘里,过些天,人们也会在里边发现丝螺。

到秋天,秋收之后,生产队要聚餐,大人们用大拉网下河去捞鱼,青壮年分在两边,拖网前进,我和村里的小孩们,总是喜欢起哄,在河里游着,跟着网前进。

拉到西浜头,总是满满地一网。

上来按户数,分成堆,用稻草折成段,抓阄分鱼。这样的活,总是我父亲领头,因为他是周边打渔的能手。

秋天还有一个高兴地事,就是用小鱼钩,蹲在埠头上钓泥鳅。

那个时候的泥鳅啊,真多,它们总是在码头附近的水里跳蹿,似乎永远钓不尽。

不过,如今,恐怕连泥鳅也少见了。

黄鳅,我有多久没见过了?这连我都记不起来了。

冬天,村里的邻居,会穿上摸鱼衣,背上鱼篓,拿把小鱼叉,下河摸鱼。

摸鱼衣是皮制的,从脚到脖子,有些像潜水服,水无法渗进去,不过不像如今的潜水服那样贴身,臃肿得很,穿着不舒服,行动也不便。

下河之前,总会喝口白酒,苏南的冬天,实在也是很冷的。

下河之后,用鱼叉打水,名为赶鱼,把鱼吓得躲起来,然后到岸窠里去摸鱼。

冬天摸鱼,一般以鲫鱼居多。

另一种打渔方法,则是我父亲的,站在椭圆形的脚盆上,用大鱼叉做撑脚盆的工具,用小竹竿把丝网挑着,一点点放进河里,然后再用鱼叉击水,赶鱼,收网,一般鱼都会被丝网缠住。大小都有。

还有一种,南方的河,一般到冬天时,需要干河,把河水抽干,把鱼清出来,然后让河底曝晒,鲫鱼等野生鱼种都不用养,第二年,河里一准又是个丰年。

这才是真正的鱼米乡。

西浜头因为涉及村里人淘米洗菜,所以不会每年都干,但也有干的时候,干河的时候,小孩尤其兴奋,围在抽水机附近,看着水抽出来放到地里,偶尔,还有小鱼被带出来。。。

这种感觉,当我敲打键盘时,似乎已经回到了那个年代。。。

儿时故乡的的冬天很冷,西浜头也总是会结很厚的冰。

村里人上埠头时,总是要很小心,怕滑到了。

在埠头上,用棍子敲开一个洞,在洞里洗菜淘米。

小孩们会把西浜头捞上的冰块,或用麦秆吹出各式形状,用稻草或线穿起来;或踩在脚下,在村里有砖场上的人家门口滑冰,或一人单脚独滑,或一人双脚踩冰上,另一人在背后抱着前人的腰,推着他滑。。。

不过,记忆中,西浜头似乎没能让我们滑过冰。

今年回家的时候,已经立春,天气很暖和了,冰早就不见了。

不过,我一直没有搞清楚,为什么小时候那个温度,冰能结的很厚,而如今即便温度赶上过去,却结不了那么厚的冰,不知是不是因为水里,化学成分多了的缘故?

不知道。

反正,西浜头永远也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记忆中的西浜头,终于成为了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