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见证,吴昌硕的题襟馆


 

中国的文人画,起自王维,终于吴昌硕,纵横1200年;中国的文人画,抱负为上,画次之,尔后荡气回肠;山河破碎、商女国恨、社稷宠辱、天人悲悯、虫鸟冤屈,尽在其咫尺中……

 

西湖见证,吴昌硕的题襟馆

 

何鑫业

 

一种声音:海派国粹文脉

 

2010227日,上海国际文化传播协会、吴昌硕艺术研究协会、吴昌硕纪念馆,联合在中国第一高楼——上海环球金融中心举办“海派国粹文脉绵延――吴昌硕四代书画篆刻展”,专家呼吁:海派艺术源头是吴昌硕,中国应有海派艺术博物馆

 

清朝末年,上海画坛名家吴昌硕领衔沪上书画家,结社题襟馆。1904年,西泠印社创立于西湖孤山。1913年,时任社长的吴昌硕在印社筑屋,题名“题襟馆”。

题襟馆是西泠印社最早的雅集之地,吴昌硕是西泠印社的第一任社长,当年,盛名之下,海内外印人云起景从,入社者均为精擅篆刻、书画、鉴赏、考古、文字之专家,包括:李叔同、黄宾虹、马一浮、丰子恺、吴湖帆、商承祚、杨守敬、盛宣怀、康有为等,众星捧月,星光璀璨……

吴昌硕毕生倾其书、尽其石、囊其墨,刻摹无数。吴昌硕最近的一次画展,发生在2010227日,发生地为上海。该次展览,展出吴昌硕先生真迹40余件,特别是其84岁创作的水墨花卉果蔬十六幅册页、水墨花卉四屏、书法石鼓文四屏和吴昌硕篆刻印章八枚等,多为首次展出。

西泠印社副社长童衍方,在画展论坛上拿出一块砚台——这块名为紫云的砚台上不但有吴昌硕先生的砚铭,更有吴昌硕先生至交沈石友以及清末艺术家邵松年的砚铭——在去年西泠印社秋拍上,这块紫云砚从100万元起拍,直至548万元成交,创下了中国砚台的世界最高纪录。

沈石友是清末著名砚藏家,吴昌硕曾为其铭刻了150多块砚台,成为艺坛佳话,这块砚台便是三位艺术家的交往实录和友情见证,价值不同凡响。沈石友藏的150多块吴昌硕铭砚,上世纪20年代就流到了日本,在1945年太平洋战争中绝大部分毁于战火。所以,拍得这块砚台的藏家仍觉得不贵,相信未来仍会创出更高的价格。

吴昌硕以诗、书、画、印闻名于世,人称四绝。画多写意花卉,偶及山水人物;书法擅石鼓文,朴茂雄健;尤精篆刻,雄浑苍劲;诗作被人赞为如菊之凌秋,枫之经霜——吴昌硕早在100年前就有了大量日本粉丝,中国近现代艺术家中,也以吴昌硕先生在日本的影响力最大(据考查,至今仍有几千件吴昌硕作品留在日本)。当年,日本最著名的国际百货品牌高岛屋,从上世纪20年代起就多次举办吴昌硕作品展,商务订数达上万件。

画展期间,有学者呼吁,希望通过该次吴昌硕艺术展,来呼吁重视海派艺术的弘扬,以当今中国的实力,有理由期待出现一个海派艺术博物馆:“记得,有一次陪同一位日本友人在沪参观,出于对海派艺术的崇拜和向往,日本友人提出想参观集中展示海派艺术的展览馆,但偌大个中国却没有找到一处能集中呈现海派艺术的展馆”。

海派艺术,出现于19世纪末与上世纪初,主要指海派书画艺术,代表人物为张子祥、赵之谦、胡公寿、虚谷、任伯年、蒲华、吴昌硕等。海派画家的风格,一为色彩运用,二为以书入画,他们将明清以来的写意水墨与强烈的色彩融为一体,形成雅俗共赏的新画风,同时加进了新兴时代商业性的市民趣味。

海派画家群是中国古典绘画向现代绘画过渡中的一个重要环节,而站在这个重要环节十字路口作指路状的人,便是自称闲人、老缶的吴昌硕。

 

一个画斋:西泠题襟馆

 

刀锋中嶙峋一个闲字,笔端间恣意一具钝印,题襟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看石居它是面湖背山,木头搭就;读书画它是墨分五色,夕阳跃纸;说金石它是刀锋闲字,恣意钝印;论魂魄它是戏剧唱曲,孤山传世。

 

题襟馆,又名隐闲楼,建于1914年。室内嵌有印人丁敬《砚林诗墨》刻石,书画大家任伯年画作以及吴昌硕刻石《饥看天图》。馆与鹤庐贯连,经鹤庐下的拱门便可到达里西湖。

题襟馆,筑于杭州西泠印社内,早年为沪上书画家一社团雅号,后移称馆名,形制为典型的江南园林建筑样式,面积约70平方米,东临楼外楼,南朝西湖,馆内藏刻石、字、匾等(“题襟馆”匾额由晚清金尔珍题书)

吴昌硕每临杭州,必扶阶孤山,攀石题襟馆,或搁笔远眺,或卷纸近思。他曾说:“居于此,则湖山之胜,必当奔集于腕下”,感慨“天下山水均有己貌”之余,认为“画当出己意,摹仿随尘垢,即使能似之,已落古人后”。

如今,莅临题襟馆,世人无不感佩其简朴清雅的气息,长衣布鞋,平头短髭,一如吴昌硕先生之形象、为人。而古往今来,世风日变,长长百年,窗楣与瓦楞间回荡的还是文人书家的率真和旷达。如题襟馆前馆联所云“读书坐风雨晦明,数布衣曾开浙派,识字仅鼎彝瓴甓,一耕夫来自田间”,便是对自身情状的写照。

说西泠之题襟馆,这里,必说上海题襟馆金石书画会(亦称海上题襟馆)。该“海上题襟馆”,是清末上海一个规模较大、活动频繁的书画金石团体,它的前身是1910年成立的中国书画研究会(又称上海书画研究会)

海上题襟馆成立后,先后云集了上百名书画金石家,包括汪洵、吴昌硕、哈少甫、倪墨畊、王念慈、夏小谷、沈和卿、王季眉、余德屺、王一亭、商笙伯、黄山寿、赵云舫等,可谓济济一堂。有人回忆:“当时,一张大型的长方书画桌周围,总是挤满了人——有作画题诗的,有评品议论的,有相互交谈艺术创作心得体会的,一直要活动到接近深夜时,人们才告离去”。

题襟馆的会员,常将收藏的珍贵书画印章拿到馆里陈列,彼此观摩研究,有时为鉴别一方古印、一幅古画或古字迹的真伪,彼此争论不休,各抒己见,学术气氛颇浓。书画掮客亦几乎每晚必拿许多书画金石古玩到馆里兜售,题襟馆也替会员经办书画金石作品的销售事宜,外地来上海以卖字、画、印为生的职业艺术家,一般也通过题襟馆得以代订润格旧指为人做诗、做画所定的报酬标准和介绍书画金石的销路。

海上题襟馆的首任会长是汪洵,副会长为哈少甫,汪洵去世后,由吴昌硕继任会长,哈少甫、王一亭任副会长。海上题襟馆最初的会址即为中国书画研究会的商余雅集楼上,民国后改设在四马路三山会馆(今福州路云南路口)间壁。1913年,吴昌硕任西泠印社第一任社长,1914年,印社立二十八印人画像石,重建四照阁,募建隐闲楼(即西泠印社题襟馆),自此,活动大部移至杭州孤山。

1914年至1925年,吴昌硕在题襟馆吟诗作画,撰学治印,佳品迭出,先后有《西泠印社图》《西泠印社记》《隐闲楼记》等问世。还兼收并蓄徐渭、朱耷、石涛诸家之长,独开了大写意花卉的门径,并将数百年印学流派推向某种极致。

1915年,日本长崎、大阪首次展出吴昌硕书画,并仿题襟馆造屋;6月获赠日本雕塑家朝仓文夫吴昌硕铜像(后由吴转赠印社),放置题襟馆;1923年,题襟馆曾募捐修理,同时建鹤庐、阿弥陀经石幢、入口半坡石坊等。

19241014日,题襟馆迎来了世界文学巨匠泰戈尔。当时,泰戈尔从“上海来杭,……在饱览了杭州的湖光山色之后,乘兴到西泠印社,落座题襟馆。……陪同前往的有印度国际大学研究院院长沈教授、艺术院院长波斯教授、美国农学家爱莫赫斯,以及中国作家徐志摩、瞿世英和王统照等人”。

至今,泰戈尔书房的墙上依旧挂着两幅中国山水画,画有松荫亭榭、小桥流水,亭中有几位老翁执卷闲坐——据泰戈尔纪念馆的工作人员介绍,这是泰戈尔从中国杭州一个叫西泠印社的地方、带回的数十幅名画中的两幅。纪念馆还珍藏有西泠印社一位金石艺术家为泰戈尔刻的两方小石印,上面都刻着竺震旦三个字(“竺震旦”为泰戈尔的中文名,1924年泰访华期间由梁启超所取)。

1967年,为纪念印社四位创始人(丁辅之、王福庵、叶品三、吴石潜)而设立的遗迹陈列室,1113日在孤山社址题襟馆正式对外开放,印社创始人之一丁辅之的孙女丁望如、丁如留女士,向印社捐献丁辅之生前用印七十三方。

1927518日,吴昌硕在题襟馆闲坐,突然促起,挥笔写了一幅芭蕉,意犹未尽,又在右题识“苍苍枯岁”四字——画中,芭蕉入秋,枝叶长垂,且有颓败状——这一直被认为是吴昌硕的领命之作。

 

1927年,吴昌硕去世,留题襟馆于人世,作客西湖,70年后游人每探足于此,只知其为画家的居所、治印的场馆,不知其也为天下人仰叹先人奋进的地方。

 

一个奇人:安吉吴昌硕

 

中国的文人画,起自王维,终于吴昌硕,纵横1200年;中国的文人画,抱负为上,画次之,尔后荡气回肠;山河破碎、商女国恨、社稷宠辱、天人悲悯、虫鸟冤屈,尽在其咫尺中……

   

    吴昌硕,初名俊、俊卿,字昌硕、昌石,别号缶庐、苦铁,浙江安吉人。同治四年秀才,清末曾任江苏安东县令一月,辞职后居苏州。吴昌硕自画像,将自己画成一个平眉突眼撅嘴的惊诧男人,在芭蕉的陪衬下,先惊诧历史,再惊诧世事。尤其是,这个惊诧男人是光着膀子的,无衣着标识,年代不详,身份不明,随时准备投身墨海。

文人画是画中带有文人情趣,画外流露文人思想,用画的方式作意志与品格陈述的绘画——陈衡恪解释文人画时说文人画有四个要素:人品、学问、才情和思想……”又说:“所谓文人画或谓以文人作画,……画者是性灵者也,思想者也,活动者也,非器械者也——说明了文人画所具有的文学性、哲学性、抒情性和品格力量。

有一次,吴昌硕画葫芦,突然想到老友虚谷说的一句话:“天下画者,乃替言也,替则神,不替则秽……由不得你虚言假意”——何谓“替言”?替言就是代先祖说话,这个“先祖”就是内心的魂——于是,吴昌硕便将葫芦画成了一个状似瓷瓮的东西,不能摘,不能食,却敲击有声。

在传统绘画里,文人画特有的“逸”与工匠画和院体画所区别,独树一帜。吴昌硕擅长写意花卉,受徐渭(徐文长)和八大(朱耷)影响最大。他将花卉看作邻居、兄长,嶙石、沟壑则为气节,并,视梅、兰、芭蕉为个人宗教,日日膜拜。由于他书法篆刻功底深厚,将书法、篆刻的行笔、运刀及章法、体势融入绘画,形成了富有金石味的独特画风。他常常用篆笔写梅,狂草作兰,所作花卉木石,笔力老辣,又纵横恣肆,构图也近书印的章法布白,作对角斜势,虚实相生。用色更似赵之谦,喜用浓丽对比的颜色,尤善用西洋红,色泽强烈鲜艳。

五十三岁那年,吴昌硕一度被举为江苏安东(今涟水县)县令。因他为人正直,不善逢迎长官,又见不了欺压百姓的事,到任只有一个多月,便毅然辞去官职,绝意官场,并自刻弃官先彭泽令五十日印章一枚。

吴昌硕作为海派艺术的领军人物,胸襟开阔,对于好学而贫苦的年轻人,向来奖掖有加。有一次,吴昌硕认识了一位药铺里的学徒,该人爱好刻印却苦于无人指点,吴昌硕见其好学,当即授以刻印要诀,并将他介绍给老友沈石友。几年后,年轻人的眼界大开,艺术水平突飞猛进,最后终成篆刻名家——那就是一代金石家赵石农。

吴昌硕为人谦和,不计流派。当年,齐白石曾投帖欲拜吴昌硕为师,但因为齐白石的老师陈师曾已拜吴昌硕为师,这之间颇多微妙,不好应允。吴昌硕为了不冷落年轻画家,特写信表示大家可以做朋友,并亲自为齐白石订立润格表,撰文肯定齐白石在诗、书、画、印上的独特造诣,为海派、京派书画家的友善交往留下了一段佳话。

192312月,梅兰芳到上海,献演于法租界,同演的有老生王凤卿(王瑶卿之弟)。梅兰芳在演出间隙通过王凤卿恳请乃兄向吴昌硕求画,吴昌硕旋即赠以画梅的《岁朝清供》,画右题识:“癸亥冬饮,美丽畹华为瑶卿索画,呵冻成之,老缶年八十”(梅兰芳名澜,字畹华)。

吴昌硕晚年自称老缶,缶,瓦器也,暗嘲自己愚钝,易碎,不值得膜拜,亦禁不起摔打、折腾,远避流派之争。吴昌硕的这幅《岁朝清供》图,红梅绿瓶,铺陈有序,繁简得当,有香有色,别有雅致,其中,“梅更有出世之姿”。该《岁朝清供》,2006519日在上海道明春季艺术品拍卖会面世,成交价一百一十万人民币。

1897,吴昌硕接到素不相识的、年仅二十八岁的河井荃庐自日本的来信,并附习作印拓,要求向他学习,吴复了一封长信表示愿意。河井荃庐接信后十分兴奋,他在1900年冬天远涉重洋来到上海,随即由罗振玉、汪康年介绍给敬仰多年的吴昌硕,从他学习,广结印人,开拓眼界。另一位日本诗、书、画、篆刻家长尾甲,在1903年来上海商务印书馆任编译时认识了吴昌硕,并成为知交,1904年西泠印社成立,吴昌硕被推为社长,河井荃庐和长尾甲是西泠印社首届日本社员,成为中日文化交流和印学史上的佳话。

19271129日,吴昌硕在上海家中突患中风病逝,享年83岁。1929年秋,吴昌硕葬于余杭超山报慈寺西侧,距宋梅咫尺——先生一生爱梅、画梅,最后葬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