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奇妙的记忆,当属文革期间的往事。
那时的村,我们叫它大队。村部,就是那时的大队部。大队部有一个台,用土堆垒成。它是看样板戏竖银幕的地方,也是群众开大会时,大队干部上坐的地方。当然,开得最多的会,是斗争地主富农的大会。
我记忆起一个孩子。他比我长三岁,名字取的很蹩脚,叫腊狗,姓李。现在想起来,这名字是多么地不雅!可那时,这些俗气的名字非常普遍。那年月,养活孩子是一个不简单的事情。老百姓的想法,小猫小狗不择环境,适应性强,好养。于是,叫诸如此类的名字也不鲜见,不过是希望孩子象猫呀狗呀能顺利地生存下去。虽然出身贫贱,哪一家长辈不是对孩子宠爱有加?从呼名的习惯就可见一斑。最习惯的叫法,就是单叫姓名最后的一个字,体现亲昵。而李腊狗的父亲却一反常态,从不单独呼之为“狗”的。乡里乡亲特别是小伙伴们可就不管这些了,总喜欢嘻嘻哈哈地狗呀狗地叫。李腊狗为此事很烦。李腊狗身强体壮,又是最调皮的小孩,于是,因为名字的事情教训过不少小伙伴,大伙就再也不敢随便叫了。
有一件事,李腊狗是让我十分震撼的。
那天,村里的气氛显得既热闹,又很严肃。大家还象往常一样聚集在大队部那个土台子下面开会。台上,全大队所有的地主富农被集中双手反绑着站在台上。台子并不大,所以被绑着的人站成了两排。会议开始,地主富农们一个挨着一个地遭受批斗。没叫到一个名字,就有人上前把他揪出来往下死劲地摁住头,有的甚至还上前踢上几脚。这时,台下就有人立刻呼应台上的举动喊出口号:“打倒XXX!”“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毛主席万岁!”
文革在给不少人不自由的同时,也给很多人难以想象的自由。譬如,斗争地主富农,只要你愿意,可以随便上去打他几下,踢他几脚。而那些领喊口号的人,全然不用象现在需要事先安排、导演。
我那时很小,看着这狂热的场面有几分心悸。只见台上不断有人上去发言,进行批判。台下四处总会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当口号声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后,我突然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打倒滕进宾!”我分明听出,那是李腊狗的声音。奇怪的是,大人们全都一起跟着他呼喊:“打倒滕进宾!”我知道,这个滕进宾早期曾跟随董必武一起闹过革命,后来不知怎么就回家当了保长,他是我们村要重点管制的地主之一。紧接着,李腊狗又喊出:“滕进宾是王八蛋!”于是,大人们也跟着他喊:“滕进宾是王八蛋!”
李腊狗在领喊口号时,才十一、二岁。这种振臂一呼,山呼海啸的感觉,在孩子们中间,只有他才体验过。这使大伙很敬佩。于我,则是从内心深处感到羡慕。因为李腊狗爱憎分明的举动,他在伙伴们中树立了崇高的威望。
这件事后,又发生了一件让我想不到的事。那天,小学老师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会,校长因为这事,点名表扬了李腊狗,并且带头喊出了口号。我们也跟着校长一起喊,口号连呼了三遍,内容是:“向李腊狗学习!”
直到现在,我还时常想起李腊狗呼口号的事情。从那时起,我无数次地想到,如果有一天,我也能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话,那真是很能令人自豪的事情!
任何时代,都有站在高处,振臂一呼的能者、智者,他们远不象文革期间的李腊狗这样随便和容易。一个振臂一呼的人,无疑是伟大的,也是需要相当大的实力和勇气的。
也许我们都有可能做到,但那需要百倍的努力!
振臂一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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