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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学者、作家 李 辉 笔录：深圳商报记者 钟华生 能够有一次回忆读书史的机会，这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结合我的写作经历来看，有这么几本书对我影响最大。我最先想到的一本书是巴金先生的《随想录》，开始是散见的，后来才读到合订本。１９７９年我在复旦大学中文系上大二，当时在学校图书馆的香港《大公报》复印件上就陆续读到了《随想录》的连载，基本上在合订本出版之前，我就已经读过这本书了。应该说，我在上大学时就从事文学研究和历史研究，是从这本书开始的。 《随想录》属于常销书 现在看来，《随想录》提出的许多命题在当时是比较敏感和超前的，虽然书里有些观点现在来看是过时了，但大部分内容还是值得继承和思考的。我的一些写作基本上也是顺着这些思路来的，包括对“文革”的研究，对上世纪５０年代以来中国知识分子的研究等等。可以说，《随想录》是影响我终身的一本书，它决定了我后来的研究方向和思路。虽然有人批评巴金做的事情还不够，但当时他在那样的历史背景下做的事情仍然无人能超越。２００５年，作家出版社又重新出版《随想录》的时候，在少有宣传推广的情况下，依然发行了十几万册，所以，这是一本长期的常销书，很多人还是非常认可这本书的。 还有一本是李泽厚的《中国近代思想史论》，这是我比较早了解近代史，尤其是了解近现代史之间如何过渡的一本书。书中的一些见解对当时的我来讲是非常有帮助的，它奠定了我的历史观，让我对近代思想有了一些了解。 在历史类书籍方面，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和曼彻斯特的《光荣与梦想》对我产生的影响较大，尤其是在写作上。其实，１９７８年出版的《光荣与梦想》之所以会引起阅读热潮，是因为当时全国都有一股“留学热”，中国知识分子开始通过这本书来参照美国现代社会的历史发展变化。《万历十五年》往往通过一个人物来串起一个大的历史画面，这和传统的历史叙述是非常不一样的，对我产生了直接的影响。 阅读对思考方式的影响 从社会经济的层面上讲，托夫勒的《第三次浪潮》是较早让读者知道未来将如何发展的一本书。当时中国社会处在“第二次浪潮”的过渡期，还未进入现代化，所以当时整个中国对外来文化充满了期待。在那样的背景和氛围下，这本书对社会各个阶层的人，对社会的思想、文化、经济都产生了影响。这里还要提一下“走向未来丛书”，包括《增长的极限》、《看不见的手》等，这些都是过了２０年、３０年后来看，依然让人觉得有生命力、有针对性的书。《增长的极限》是罗马俱乐部“关于人类困境的研究报告”，实际上是在讲环保，讲社会的和谐发展，１９８３年这本书出版后，也影响了一批作家写报告文学，开始通过写作来关注一些有关水资源等方面的问题。 从阅读对思考方式的影响上来讲，《剑桥中国史》是改变了中国知识分子很多历史观点的一套书，相对于以前我们熟悉的历史研究，它完全是另外一种研究方式。《第三帝国的兴亡》的作者夏伊勒是记者出身，他靠档案来写历史，这种译著现在看来依然影响非常深刻。此外，萨特的《存在与虚无》则对中国知识分子的思考体系产生了重大影响。在经历了“文革”大起大落的历史背景下，很多人对人的存在，对社会的存在都会重新思考，《存在与虚无》正好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思考方式。现在看来，６０后、７０后就是在那个时候长大的，尤其是那些先锋派作家，就是读这类书长大的。比如现在读余华等作家的小说，就会发现有萨特存在主义哲学的影响在里面。围绕着这样的阅读热潮，文学、绘画、话剧等文艺形式也形成了相应的潮流， 说到小说，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也是不可忽视的一本书，它也有一种哲学的意味在里面，对中国小说的影响很大。在叙述方面，不少中青年作家都因这部小说而改变。尤其是它的开头，非常多的人都在模仿。过去人们用的是狄更斯、托尔斯泰的开头方式，而当人们看到《百年孤独》的时候，就被这种叙述方式吸引住了。其实，这种叙述方式就带着一种新的思维方式。此外，《第二十二条军规》等现代派小说的引进，对当时中国社会、中国文学界的影响都是巨大的。 一些畅销书败坏了阅读取向 在上世纪８０年代，关于阅读现代派作品的评判很激烈，引申出来的争论有西方文化能不能进入中国？西方现代派的小说、绘画、诗歌、话剧等艺术作品究竟该不该引进？虽然后来这些问题都逐渐解决了，但在当时却能让人如临大敌、谈虎色变。应该说，现代派阅读不再成为禁区，这对中国的思想文化发展来讲，是一种根本性的变化。 上世纪９０年代，有一场有关人文精神的谈论，但最后没有进一步深入下去。当时主要是围绕着“二王”，即王朔和王蒙的一些讨论，尤其谈到了人文精神的建设。讨论本来可以进一步深化，但由于各种原因却没有深化下去，没有对后来的阅读、教育产生积极的推动作用。 ２０００年以后，争论热点往往围绕着一些畅销书。畅销书好的一面是让很多草根的写作者可以发表自己的见解，也让很多人产生阅读的兴趣，例如《百家讲坛》的书就让很多人去读历史，其中就包括现在读民国史的热潮。但这种阅读历史的方式很容易导致历史的“娱乐化”。一些畅销书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们败坏了阅读的取向。因此，现在如何让历史从“娱乐化”向学术化、严肃化转变，是一个重要的命题。 如今网络的发展可以让人随意地发表一些看法，而不是在经过认真的研究之后才作出的看法。因此，有些从电视、网络等媒体产生的畅销书可能会“毒化”学术的研究和阅读的趣味，包括学术的娱乐化、讲座的娱乐化等等，这些都是令人担心的事情。可能娱乐化是为了取悦读者、观众，以获取更多的点击率和收视率，但这种取悦方式很可能会改变以往的阅读方式和阅读品位，使我们对历史、文学、思想、文化失去敬畏之心。我认为，每本书的著述都应该尽量更沉稳一点，这样，作者的看法才能够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作者的观点、论述和考证在５年、１０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以后依然能站得住，到时人们会说这个人不是在胡说八道。这是最基本的标准，但又是很难达到的标准。 在电视、网络等媒体的影响下，读者的阅读心态也经历了一些变化。一些报刊媒体也逐渐在削减文化副刊版面，转而增加娱乐版面，现在报纸的书评版、阅读版已经越来越少了，像《深圳商报》、《新京报》等媒体能够静下心来做一些有历史沉淀意义的报道，这是很难得的。因此，我认为评选“３０年３０本书”也应该以这样的历史标准为角度，去甄选、淘汰一些书，要考虑每本书的社会性、公益性和延续性等长久价值，而不是单单考虑它是否畅销。
“我的30年30本书” 李辉书单
１、《１９３２—１９７２年美国实录： 光荣与梦想》 威廉·曼彻斯特／著 广州外国语学院翻译组／译 商务印书馆１９７８年版 ２、《中国近代思想史论》 李泽厚／著 人民出版社１９７９年版 ３、《傅雷家书》 傅雷／著 三联书店１９８１年版 ４、《古拉格群岛》 索尔仁尼琴／著 田大畏等／译 群众出版社１９８２年版 ５、《万历十五年》 黄仁宇／著 中华书局１９８２年版 ６、《第三次浪潮》 阿尔温·托夫勒／著 朱志焱等／译 三联书店１９８３年版 ７、《增长的极限（走向未来丛书）》 丹尼斯·米都斯等／著 李宝恒／译 四川人民出版社１９８３年版 ８、《第三帝国的兴亡》 威廉·夏伊勒／著 董乐山／译 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１９８３年版 ９、《百年孤独》 马尔克斯／著 黄锦炎／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１９８４年版 １０、《剑桥中国史系列》 Ｒ·麦克法夸尔 费正清／编 社会科学出版社１９８５年起各版本 １１、《随想录》 巴金／著 三联书店１９８６年版 １２、《第二性》 西蒙·波娃／著 桑竹影、南珊／译 湖南文艺出版社１９８６年版 １３、《存在与虚无》 萨特／著 陈宣良等／译 三联书店１９８７年版 １４、《一九八四》 奥威尔／著 董乐山／译 花城出版社１９８８年版 １５、《强国梦——中国体育的内幕》 赵瑜／著 作家出版社１９８８年版 １６、《庐山会议实录》 李锐／著 湖南教育出版社１９８８年版 １７、《白鹿原》 陈忠实／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１９９２年版 １８、《皖南民居（老房子系列）》 俞宏理、李玉祥／著 江苏美术出版社１９９４年版 １９、《顾准文集》 顾准／著 贵州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４年版 ２０、《陈寅恪的最后２０年》 陆键东／著 三联书店 １９９５年版 ２１、《二十世纪中国全纪录》 北岳文艺出版社１９９５年 ２２、《沉默的大多数 ——王小波杂文随笔全编》 王小波／著 中国青年出版社１９９７年版 ２３、《１９５７年的夏季： 从百家争鸣到两家争鸣》 朱正／著 河南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８年版 ２４、《追随智慧》 凌志军／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２０００年版 ２５、《哈利·波特》 凯瑟琳·罗琳／著 苏农等／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２０００年版 ２６、《谁动了我的奶酪》 斯宾塞·约翰逊／著 吴立俊／译 中信出版社２００１年版 ２７、《比我老的老头》 黄永玉／著 作家出版社２００３年版 ２８、《真相——裕仁天皇政治传记》 比克斯／著 王丽萍、孙盛萍／译 新华出版社２００４年版 ２９、《狼图腾》 姜戎／著 长江文艺出版社２００４年版 ３０、《开卷有疑》 杨奎松／著 江西人民出版社２００７年版
（本报记者 钟华生 整理） |
李辉：书的价值不在是否畅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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