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禅》之十:吕碧城与舒雪林


 

 

吕碧城与舒雪林

 

赵焰

 

旌德县政协的方光华兄在看过我的《吕碧城的秘密》一文后,打电话给我纠错,说我文中所写的吕家大屋,当年并不是吕凤歧的家,而是吕氏祖屋。至于吕凤歧的老宅,就在他家对门,算是一个大屋,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时拆掉了。光华兄是歙县人,当年从徽州师专毕业后,娶了一个庙首吕姓女子为妻。掐指算来,也算是吕碧城的远房亲戚了。他的话自然没错。我差一点冤枉吕凤歧了。在这里,订正一下。

 

不过这个吕家大屋,跟吕凤歧还是有关系的。我查了查有关资料,吕家大屋应该是当年吕贤基的老宅,这个吕贤基,就是当年带李鸿章父子从京城来安徽组织乡勇抗击太平军的工部左侍郎。吕基贤来安徽之后不久,因为舒城一役战败,投水自杀。算起来,吕贤基应该是吕凤歧的曾祖父。吕贤基是管工部的,那时候的工部,负责全国各地官府设施的建设,以这样的地位和权力,在建官府工程的同时,为自己家谋这样一个“大屋”,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吕家在庙首是大户,当年吕碧城成为“民国第一才女”,庙首人曾是很风光,就像现在的芜湖人为赵薇自豪一样。那时吕碧城在词坛的地位,有点像王菲在现在歌坛的状况,身后歌迷粉丝一大片。不仅仅是庙首人旌德人,连皖南其他县的人,也因为这位乡贤,脸上平添光晕。比如邻近太平的的苏雪林,也是吕碧城狂热的粉丝。苏雪林后来曾经写过一篇《女词人吕碧城与我》,讲述自己对吕碧城的崇敬以及对自己的影响,试录如下:

 

现住怡保市的朱昌云先生,是我一年前在通信里缔交的一位文友,她好读书,擅写作,曾以其大著数种惠赠。我来星洲后,他又寄来一本《晓珠词选》,这本集子是我乡先辈作家吕碧城女士的遗著,而经昌云先生的朋友程万鹏的注评,程君在扉页上签了名托朱君转给我的,是一本罕见的珍籍。碧城女士家学渊深,才华艳发,清末民初,声华藉甚。我无缘识荆,但和她的大姊惠如女士倒见过一面。她于一九一五、六年间在南京任第一女子中学的校长,办学以严厉著称,学生毕业出校在社会上担任各种职务,衣饰行动,尚受校长干涉。一九一八年间,我已毕业于安徽省立第一女子师范,任教母校,有一次率领学生到南京参观,与几位同事去拜谒这位有名的教育家,请教一些治学做人之道。吕校长对我们发表许多意见,完全是一种训导式。她知道她学校有个毕业生在我母校教音乐体育,竟毫不客气地对我们说:“你们是我学生的学生,那么,我便是你们的‘太老师’了,太老师说的话都是一辈子的经验之谈,不会骗你们,你们应该遵守。”我们那时虽算当了师长,究竟还是几个“黄毛丫头”,平日震于品惠如校长的威名,早已心存畏惮,现在当然只有唯唯称是,按照“徒孙”的辈份,向她恭敬行礼而别。

后来我在报纸上时常读到吕碧城女士的诗词,我那时也学着胡诌一些旧式诗歌,可是若和碧城相比,便成了山歌村谣了。有人劝我和碧城女士通信,请她收我于门下,有她指点,也许可以渐跻于大雅之堂。我想起她令姊吕校长的威棱,未敢尝试。因为在她作品里,我觉得这位女词人性情高傲,目无余子,哪里会瞧得起后生小辈像我这样的人?写了信去,她不理,岂非自讨没趣?

一九二八、九年间,我的第一部著作《李义山恋爱事迹考》在上海北新书局出版。半年或一年以后吧,碧城女士自欧洲某处写了一封信,给北新书局的老板李小峰索阅此书。小峰把那封信转给我,意欲我自己寄书给她。我想碧城女士那封信并非是写给我的,何苦去献那种殷勤?最大原因,则因吕氏“碧城”二字之名取自李义山《碧城》三律,“碧城”“紫府”虽属神仙之居,但自从我在义山诗集里发现唐代女道士不守清规,惯与外间男子恋爱的事迹,便主张《碧城》这三首七律,是义山记述他恋人宋霞阳所居寺观,及寺观中一切的诗。如此,则清高严洁,迥出尘外的仙居,一变为那些不端男女们密约幽期,藏垢纳污之所,对于吕氏那个美丽的名字,唐突未免太大了,所以更没胆量把那本小书献给她。小峰是否寄了,我不知道,但我想他一定没有寄。因为不敢寄书,又一度失去与这位女词人通信的机会,引为终身之憾,至今尚懊悔不已。

碧城女士不但才调高绝,容貌亦极秀丽,樊樊山赠她的诗所谓“天然眉目含英气,到处湖山养性灵。”又说“十三娘与无双女,知是诗仙是剑仙。”又赠她的词“冰雪聪明芙蓉色,不栉明经进士,算兼有韦经曹史。”都批评得极其确切。我记得曾从某杂志剪下她一幅玉照,着黑色发薄纱的舞衫,胸前及腰以下绣孔雀翎,头上插翠羽数支,美艳有如仙子。此像曾供养多年,抗战发生,入蜀始失,可见我对这位女词人如何钦慕了。

 

       这篇文章见于1964年新加坡的恒光月刊,文中记述的,应是苏雪林的真实情感。苏雪林老家所在的太平县岭下村,离吕碧城家所在的庙首很近,翻过几座山就到了。苏雪林特别崇拜吕碧城,也算是情理之中。苏雪林虽祖籍太平,但出生在浙江省瑞安县。从家庭条件来看,苏雪林家比吕碧城家要有钱得多,苏雪林有一个叫苏成美的叔祖,靠贩茶叶等赚了很多钱,时称“苏百万”;苏雪林的祖父当过县令,自己的父辈们又在外地经商,家庭一直非常有钱。不过苏雪林自小就对经商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从文,俗语说:“一代经商,二代当官,三代从文”,从商有什么意思?那是帮别人赚钱;当官有什么意思,那是帮别人办事;只有从文,才能活得更加自己,也能跟千古留芳沾上一点边。所以凡是有权有钱的后代,有点想法的,自然想干点与艺术有关的事情。苏雪林的从文,也是如此。

 

苏雪林喜欢从文是一回事,有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又是另外一回事。与吕碧城相比,苏雪林的才气明显逊色很多。苏雪林的理解力浅薄,个性刚硬,还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所以文学资质平平。在对鲁迅的态度上,更让她减分很多,苏雪林一开始先是捧鲁迅,说鲁迅“是中国最早、最成功的乡土文艺家,能与世界名著分庭抗礼。”又说“谁都知道鲁迅是新文学界的老资格,过去十年内曾执过文坛牛耳……”孰料没几年后苏雪林突然骂起鲁迅,偏偏她骂得极不艺术,简直如泼妇骂街似地放坏水,这就没有档次了:

 

鲁迅的心理完全病态,人格的卑污,尤出人意料之外,简直连起码的‘人’的资格还够不着。”“鲁迅平生主张打落水狗,这是他极端褊狭心理的表现,谁都反对,现在鲁迅死了,我来骂他,不但是打落水狗,竟是打死狗了。”“我不怕干犯鲁党之怒以及整个文坛的攻击,很想做个堂·吉诃德先生,首加鲁迅偶像以一矛。鲁迅在世时,盘踞上海文坛,气焰熏天,炙手可热,一般文人畏之如虎,死后淫威尚复如此,更使我愤愤难平了。”[载1937年3月1日《奔涛》半月刊(汉口)第一期]

 

鲁迅的性格是怎样呢?大家公认是阴贼、刻薄、气量褊狭、多疑善妒、复仇心坚韧强烈,领袖欲旺盛。(1966年11月7日完稿载《传记文学》)

 

苏雪林为什么骂鲁迅?有人说是因为她崇拜同乡胡适,因为鲁迅骂胡适,所以苏雪林就骂鲁迅。还有人认为苏雪林当年追鲁迅,没想到鲁迅根本不正眼瞧她,很是伤了她自尊,于是就气急败坏骂鲁迅。这就有点八卦了。骂鲁迅不奇怪,但以苏雪林为文的方式骂鲁迅,就有点奇怪了——好象有私仇似的!这其中带着个人原因吗?或者,就像现在的“粪青”一样无厘头,胡乱地“泼粪”以解心中的怨气。

 

现代较出名的女作家中,张爱玲、萧红才气上流,庐隐、石评梅、丁玲等才气一般,比较弱的,算是“二苏”苏青和苏雪林。苏青是靠大胆出名,大曝个人隐私,以身体写作;苏雪林就更弱了,虽然极其勤奋,一生写了六千万字,但却几乎没写过什么好作品,也没有带出什么好学生。至于她的学术著作《屈赋新探》等,只要想一想苏雪林这个人,就知道那些论文的份量了——以苏雪林的做人的学问和境界,她哪里能理解得了屈原呢?据说胡适有一次看到苏雪林研究《红楼梦》写的文章,实在太不靠谱,于是以师长身份提笔写信劝告苏雪林,叫她别去“研究”《红楼梦》了!以胡博士文质彬彬的修养,下定决心写这样的信,当为“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没有才气也是可以当上教授的,就如同没有本领能当官,没有好嗓子能当歌星,没有好的相貌也可以做鸡一样。古今中外,什么行业混饭吃的都有,而且能吃得很好。尤其是现在这个钱多人傻的时代,什么事都能反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