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是创新的驱动力


 改革是创新的驱动力

“创新驱动”的重中之重,无疑是持续不断地进行制度创新和改革,

减少管制、打破垄断、放开市场,从而激活社会活力。舍此别无他途 

/朱敏

想开启下一轮经济发展潮流的闸门,钥匙在哪里?对处于转型之中、正在重新构筑核心竞争力的中国经济来说,这个问题的确迫待求解,其答案亦亟需实施。

过去,以“摸着石头过河”为特征的实用主义经济思想对中国告别贫困、走向繁荣发挥了重要作用,现如今也面临走至“深水区”的新挑战,从而难以再像前三十年那样有效应对内外变局。用诺奖得主斯蒂格利茨大师的话来说,现在中国“过河”已过半,对河的彼岸也看得更清楚了。言外之意是,可以制定出更为明晰的改革与发展思路。

的确如斯翁所言。作为新兴市场国家的中国,在试图“赶超”发达国家的同时,自身亦面临流行称为“中等收入陷阱”的结构性风险。这是已被拉美、中东的历史所说明的发展经济学难题。而要越过这一日益逼近的重大陷阱,必须果敢采取行之有效的应对措施来驱逐“魔咒”,取下这柄高悬于中国经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应该说,知识界出于公共利益而达成的默契是可观的,对此已存在不少认知上的共识,但依然缺乏真正除旧革新的行动性合力。仅从观念来说,仍不可避免地有着较深的分歧和障碍。这从近期广受关注的一份报告所引发的争论和非议,便可见一斑。

其实,对于中国中长期的改革与发展,这份报告凝聚了诸多的真知灼见。举例而言,其中就有这样的观点:提高投入要素的使用效率,增加人力资本投资,强化创新和转向高价值的服务业,使经济增长获得新动力。亦即,通过TFP(全要素生产率,Total Factor Productivity)的提高,助力中国避开“中等收入陷阱”。类似看法,也在不少经济学家的阐述中可见(比如,笔者最近与中国社科院经济研究所副所长张平教授对话,他就持此见解,并指出“调结构”重在“调机制”)。

而从当前中国不少地方所规划的发展战略中,也不难发现,各地都将“创新驱动”视作实现经济转型的基本路径。若以“竞争战略之父”迈克尔·波特(Michael E.Porter)的理论观之,一个国家或地区的经济发展,通常经历生产要素导向、投资导向、创新导向、富裕导向等四个阶段。也可以说,这四个阶段的经济发展,主要依托的是各自对应的四类驱动力。其中第三阶段的经济发展引擎,正是创新导向或创新驱动。

在迈克尔·波特的描述中,一国处于创新驱动阶段的特征主要包括:依赖生产要素而形成竞争优势的企业越来越少;很多企业克服了生产成本或汇率变化的冲击;大规模海外投资潮的出现;产业集群向纵向深化或横向跨行业发展;政府无为而治等。

以此按图索骥,先后跨入“创新驱动”阶段的国家是:英国(19世纪前半叶);美国、德国、瑞典(20世纪初);日本、意大利(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韩国(21世纪初)。现在,真轮到中国经济了吗?对此,学界有着不同观点,也不乏质疑之声。我注意到,上海人大财经委李迅雷的分析颇有代表性,可作为观察这一问题的重要参考。

“未来十年中国经济靠什么推动?”这是李迅雷疑问的开始。由于过去10年拉动中国经济高速增长主要靠投资,投资对GDP增长的贡献绝大部分年份都在50%以上,他判断“中国经济还未到达创新驱动阶段”;又因依靠“前期廉价劳动力、廉价土地资源及廉价环保成本的时期已经过去,房地产投资、基建投资、出口导向型经济模式成为主导经济的力量”,判断中国经济应该处在投资驱动阶段。从而认为,目前不少省市明显高估了创新驱动在现阶段的作用。

何来创新驱动?!其推理是:“经济高速增长的前提是城市化率水平还比较低,故存在巨大的投资需求和资源流动性需求,投资需求带动资金、劳动力、原材料等生产要素在全国范围内流动,以寻求合理的资源配置。2011年中国城镇固定资产投资增速在25%左右,GDP增速超过9%,且没有一个省、自治区或直辖市的经济增速低于8%。但从它们的GDP构成看,无论是制造业中高新技术产业的增加值占比,还是金融业中的创新业务收入占比,或服务业中的新兴产业、新型服务模式的占比,都非常低,累计不足其GDP总量的10%”。接着还比照了日本在1975年及韩国在2000年以后的城市化率和经济增速,以及日本在进入创新驱动阶段时的贫富差距,以较为详实的数据佐证了前述判断。

由此,得出这样的结论:“中国在城市化发展滞后及结构性问题突出的情况下,创新驱动显然还只能在一些经济高度发达的区域,如深圳、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尝试;对全国而言,即便今后还是延续投资驱动的现有模式,城市化率以每年一个百分点左右的速度提升,10年之后的城市化率提升至60%,也仍然没有达到创新驱动所需要的社会经济发达程度。”

通过援引以上分析,或许有助于理性看待“创新驱动”这一命题。中国经济社会变迁,往往伴随着无数的口号,多数已经成为历史沧海中的小浪花,其中也不乏错误或可笑的例子。但我认为,目前即便中国经济尚未到达创新驱动的发展阶段,对沉重转型的东方大国而言,“创新驱动”确实是不可忽视的。不仅如此,还需对“创新”的含义进行创新的认识。 

创新力迷局

中国为何创新力不足?对此,人们会强调不同的方面。有的说,国人对知识产权重视不够;有的会讲,国内的科研与企业是“两张皮”;也有人认为,是由于国家投入资金不足。

真的是投入不足引起的创新乏力么?事实远不是这样。目前,中国R&D经费支出已超过德国,跃居世界第三位(2010年);预计到2015年将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科技投入国。问题并不完全出在投入的量多量少,而是有着更为深层次的原因,导致这些科研经费的投入与产出比不高,效率低下,浪费严重。这是有绩效评价作为依据的,广为公认的重要指标是ESI论文数量及引用率,尤其是中国科研成果在引用率上的落后,足可窥其一斑。

关于中国创新投入的效率问题,经合组织(OECD)的看法是,虽然中国在创新上投入了大量资金,但大部分都浪费了;官方选择的扶持对象和市场脱节,很多成果没有价值,仅仅依靠拨款存在;官僚作风脱离实际指导创新的方向,并带来大量的资助,注定结果不会好到哪去。其结论是,应该放宽对企业的管制。

换句话说,来自结构性、体制性的因素,日益制约着这个国度的创造力积累和发挥,阻碍着经济社会“质”的进步(而非“量”的堆砌)。无论是中央提出的建设创新型国家,还是当前各地倡导的创新驱动战略,要避免“创新”流于口号,绝不能寄望于加大经费投入,而是应找到推动创新的动力源在哪里。

对此,首先应明确一点:改革是创新的驱动力。建设创新型国家也好,实施创新驱动战略也罢,其重中之重,无疑是持续不断地进行体制、机制、法治等制度层面的创新和改革,减少管制、打破垄断、放开市场,营造创新创业的环境,激活社会活力。

从逻辑上讲,这些当然都不是什么新鲜的结论,仅仅是常识而已,常识又何来新鲜的呢?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让常识真正成为我们经济社会运转的支配性力量?若不将此作为努力的方向,对许多问题的认知就会一叶障目,容易受到蒙蔽,继而蒙蔽他人。

正因如此,今天讨论重启改革议程,往往思维比较局限,难免“盲人摸象”看不到利益与观念的源流。当改革走到“深水区”,意味着不能再对困扰中国百年的“转型”大命题再含糊其辞。从传统中国走向现代中国,从山坳走上平川,才是正道。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各个局部领域的技术性调整不重要,而是当前日渐浓郁的社会暴戾气息,可能已难容许过往的渐进式修补在纾缓社会张力上的不足。有识精英间的共识凝聚和思想文化上的民智觉醒,方可弥合与再续上个世纪以来被“救亡”压倒的“启蒙”,使改革真正具备广泛基础和强大动力。否则,改革命运可能重蹈覆辙,此古今中外皆殷鉴不远。

源之不存,流何有自?改革的源头,正是中国的现代性转型。那也是通往中国亿万国民无穷福祉的应许之地。 

诚然,在一定范围内,“创新”易被强调为技术层面的进步,尤其是在认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现实语境下。不过,当人们愈加发现内生动力对经济良性发展的重要性时,终于意识到,体制、机制、法治对科学技术的创新与进步来说,又是何等的重要。从这个认知逻辑出发,“创新驱动”的重要前提、同时也是其应有之义,正是体制、机制、法治等制度层面的创新,也就是改革。如果说,创新是发展的驱动力,那么,改革则是创新的驱动力。二者结合起来,方是“创新驱动”的完整意思。

倡导“创新驱动”,本身没有问题,更是势之所趋。其实这和突出“内需”、强调“效率”及全要素生产率,或者其他类似提法,关键都重在落实。而要真正“落实”,就不是某句口号可以实现的了,必须通过制度创新和改革来开山辟路、保驾护航,通过减少管制、打破垄断、放开市场,激活社会活力。换言之,“创新驱动”的重中之重,无疑是持续不断地进行制度创新和改革,舍此别无他途。(朱敏: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哥伦比亚大学中国企业研究中心研究员)